凌虐

    你作弊了。

    不是疑问句,不是反问句,甚至不是陈述句,是判断句,绕过她所经历过的所有苦难,忽略她所有在难捱悲痛中的苦苦挣扎和忍受,给她下了最不耻的定义。

    那些无数她想哭想沉静悲伤的日子里,在那个少年一遍又一遍的鼓励下,一日又一日的陪伴中,她翻开试卷翻开课本,刀尖起舞般复习功课。

    那个燥热的下午,她最害怕的科目。

    考场外几乎没有任何阴凉,许嘉怀却顶着毒日目送她进入考场,又抱着那么清新的小雏菊迎接她的归来。

    然而他们的所有努力却被别人一句作弊玷污掉。

    温甜耸耸肩,出奇的平静。

    “那要不要我教教你怎么作弊?也好让王瑞金学学,省得他根本考不上城里的高中,还要老师你低三下四去求人托关系。”

    马春芳被她的话震惊到了,她从来没有想到这么恶毒的话能从一个十三岁女孩的嘴里说出来。

    她气的满脸涨红,“坏种!你真是天生的坏!”

    温甜没理她,急切地想要跑回屋里拿自己的手机,她要把这个亮眼的成绩告诉许嘉怀。

    她没有辜负五彩斑斓的水果拼盘,更没有辜负夕阳下清新的小雏菊……

    女孩奔跑在满是雨水的庭院里,破涕为笑。

    手机已经有些天没有开机了。

    温甜擦干净手,按下开机键,上面果然有许嘉怀的未接来电。

    她没有直接按下未接来电,而是习惯性的去一个一个数字去拨打他的电话。

    像做数学题似的严谨慎重。

    几秒的等待后,立即就接通了。

    “嘉怀哥哥!”

    “温甜。”

    两边几乎同时开口。

    温甜很激动,“你高考完了吗哥哥?”

    许嘉怀那边似乎淡淡笑了,“小鬼,你这才想起我来啊?怎么样?最近过的好不好?你那边下雨了吗?”

    窗外雨潺潺,湿淋淋的衣服贴在身体上,女孩打了个哆嗦。

    “我很好,是的,这边下雨了。”

    她看了看手机上的日期——6月10日。

    许嘉怀的声音总是带着暖意,至少面对自己的时候,哪怕是通电话也一样,他的声音好听又温暖,叫她总联想起他的眉眼,联想起平静无波的大海上暖阳过境,唤醒海市蜃楼,花海出现,似乎是桃林又或者是大片格桑花。

    “已经考完了,我正在收拾行李,不过得去洛阳有些事,你乖乖等哥哥回来,回来给你带礼物。”

    温甜抿唇,“好,我成绩出来了,哎……”

    女孩故意低落了语气,恶作剧的准备骗骗许嘉怀,好让他的心情起伏片刻。

    可电话那头的许嘉怀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哦?成绩出来了啊?那就恭喜温甜同学金榜题名了。”

    “嗯?”

    温甜愣了愣,“你觉得我的话是考好了的语气?什么啊?我没考好,我考的很差很差。”

    话音落下,电话那头却传来嗤嗤的气息笑声,温甜咬唇,双颊微微泛起绯红。

    他似乎隔着电话都猜到了自己拙劣的表演。

    “嘉怀哥哥,你查我的成绩了吗?还是有别人告诉你了?”

    温甜想着,说不定许嘉怀早就知道了。

    “没有,只是我知道你一定可以考好,你一定会是第一名,也一定几乎满分,如果不是的话,你不会跟我打电话。”

    发丝上水珠滚落,“吧嗒”一声落在女孩肩膀上。

    温甜久久无言。

    电话两头都短暂的陷入了沉默,只不过这沉默里包裹的不是无言以对,而是浓浓的温存。

    是温澜潮生。

    温甜抬手把额前滴水的发捋到耳边,四周寂静,她吞咽口水的声音那么清晰。

    电话那头响起沙沙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啊?”

    “收拾东西,准备启程回鲁阳。”

    温甜正要说好,却被人从身后猛的一推,手机也摔了出去!

    她勉强才站稳,扭头去看王瑞金气势汹汹地站在自己跟前。

    “你竟然有手机?!”

    五年级的男生,比温甜小一岁,可个头却被温甜大两倍,他这一堆差点把温甜推的跌倒。

    “你干什么?谁让你进我房间的?”

    温甜生气起来,急忙去捡地上已经黑屏的手机,王瑞金却先她一步抢到了手机。

    男生把手机举得高高的,趾高气扬道,“这里是我家!你这个没人要的狗,你手机归我了!”

    说完,他转头看见桌子上放了一个雪糕,拿着手机懒洋洋地撕开往嘴里塞。

    包装袋响起“嘶啦”的声音,乳白液体流了出来,弄的满桌子都是,包括那个紫色封皮的手账本也沾上了几滴。

    温甜看着这个该死的男生在她跟前为非作歹,双拳握的发颤,一股灼热感冲上头脑。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过她。

    她从小被当独生女养着的,脾气随王淑仪,逆来顺受这些词与她完全不搭边。

    “你真该死。”

    温甜双眸淬了墨似的阴沉凉薄,脸色已经涨红,她扭头看见那本厚厚的字典,双手拿过,呼哧呼哧走到王瑞金跟前。

    发怒的女孩像头要狩猎的狮子。

    下一秒,她双手高高抡起字典,带着疾风似的恶狠狠朝王瑞金头上砸过去!

    字典被她拍出了板砖的效果。

    王瑞金吃着冰糕,丝毫没有想到温甜敢这么打他。

    “砰!”

    他直接被拍的掉了一颗牙。

    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躺在地上了,融化的白色奶油和他头上一滴一滴涌出来的血交织出可怕的颜色。

    王瑞金看着平静擦拭紫色手账本封皮的温甜,吓的哇哇大哭起来。

    因为女孩看着他流出的血竟然依旧平静淡定,只是嫌恶地擦着皮质封皮。

    她就像坏种,天生的恶魔。

    哭声引来了马春芳和她的丈夫。

    两个大人推进门一看,顿时被吓傻了,马春芳立即去扶儿子,男人暴怒地看向温甜。

    “你个小*子敢打我儿子?”

    温甜恶狠狠看着他,紧紧抱着紫色本子,她装作毫不畏惧,可发颤的肩膀还是出卖了她。

    男人走近,铆足了劲扬起巴掌,温甜躲闪不及,整个人都被眼前的成年男子打的扑倒在地。

    半边脸火辣辣的疼起来,她接着就感觉嘴角破裂的血腥味道。

    王瑞金的意识清醒,可是却故意装出已经昏死的状态,马春芳被他吓的脸色煞白。

    她破口大骂,“坏种!天生的贱人!你真活该爸妈死干净,哥哥去坐牢!我就真不应该招惹你这个瘟神!”

    男人看到自己唯一的儿子已经失去了意识,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上前恶狠狠揪住温甜的头发,把她的头往墙上去撞!

    “贱人!我告诉你我儿子要是有什么事我让你下去陪你那死爸死妈!”

    温甜被人遏制住头,意识一下一下在狠狠的撞裂中爆炸,她想反抗,可巨大的体力悬殊下,她就像是被被捏住翅膀的蝴蝶,任由那只手轻而易举的用力就能把她捏的遍体鳞伤。

    眼泪不受控制汹涌而出,那半边火辣辣的脸又被泪水蜇刺。

    “你干什么?你把她打死了要坐牢的!”

    马春芳还有一丝理智,急忙上前阻止了他,男人这才罢休,又狠狠踢了地上的女孩一脚。

    温甜紧紧抓着墙棱角,被踢得整个身子往前摩擦,她那只抠着棱角的长指甲直接拦腰断裂!

    十指连心,钻心的疼痛让她浑身战栗起来,血液瞬间把手指染红。

    “快,快送瑞金去医院!”

    男人再度用杀人的眼神看了一眼温甜,两个慌忙送王瑞金去医院。

    屋子里渐渐死寂下去。

    女孩像个残废的死狗在墙边瘫着,没有任何动静,似乎快要濒死。

    慢慢的,屋子又被起起伏伏的抽噎声占满,地上的人终于动了一下。

    温甜慢慢睁开烫涩的眼睛,伴随着根本控制不住的抽噎声浑身都在颤栗。

    她抽噎的快要窒息,迫不得已咧开嘴,于是眼泪或者血水淌进舌尖,铺天盖地的苦涩痛楚顺着味蕾漫延到四肢百骸。

    紧紧抱着的本子似乎是女孩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一手抱着本子,一手扶着墙壁坚强地站起来。

    跌跌撞撞走了几步,温甜咬紧牙关,宁愿忍着几乎窒息的痛苦也不让自己哭出来。

    似乎要证明她就是这么倔犟。

    小小的房间里,她每一步都走的哆哆嗦嗦,外面还下着雨,她急切地想找一把雨伞,可不断汹涌而出的眼泪完完全全把视线模糊掉,她只能透过眼泪看这个模糊闪烁的世界。

    蝴蝶被捏碎了翅膀,美丽与斑斓粘湿在地上,抠都抠不干净。

    她脑海里还是闪烁着方才近乎凌虐的画面,庞大无比的恐惧推她跌倒在桌子上。

    温甜看见一个塑料袋,她躺在地上,颤颤巍巍伸出那只指甲拦腰折断流血的手。

    塑料袋严严实实包裹住了紫色手账本。

    她躺了好久好久,可外面的雨还是不停。

    蝴蝶飞不起来了……

    蝴蝶被捏掉了翅膀,她像只最无力地蝼蚁,一脚过来就鲜血淋漓。

    温甜躺在地上急促的喘着气,眼泪一滴一滴顺着太阳穴流进发丝。

    脊背在发潮的地板上冰凉生寒。

    也许是冬天到了……

    她闭上眼睛,总恍惚以为是躺在大雪里。

    内心的屈辱雪山崩塌般袭来,她的所有骄傲和自尊都被雪击碎了。

    她被人打了。

    几乎被打的像条死狗。

    温甜终于忍不住低低啜泣起来。

    她短暂的十三年里,从前仅有的两次挨打,一次是被温军华轻轻拍了下肩膀,另一次是温军华喝醉后,她口无遮拦地说温军华偏心,温军华顺手拿起厨房里的擀面杖打了她手臂一下。

    这仅有的两次,她都矫情地嚎啕大哭,第一次的时候她被温凯护在身后,温凯气的脸红脖子粗地同温军华争执成绩差归成绩差,为什么要动手?

    第二次,王淑仪狠狠扇了温军华数十个巴掌,事后在她某个熟睡的夜晚,温军华偷偷把她最喜欢的东西放在床边,第二天目光愧疚地求她原谅。

    迪士尼的八音盒,七百九十九。

    温甜从来没有受过委屈。

    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和一个男孩打架,她把人打的脸上两道指甲印,男孩扬言准备找人狠狠揍温甜一顿,温甜回家把这事说了。

    接下来的整整半个月,温凯就拉张椅子坐在他们班门口,接送她上下学,眼神凶的把那个男生吓的一句话都不敢跟温甜多说。

    泪水多的流不及,她的视线再此模糊,女孩有一刹那想过如果这样死掉了那该多好啊……

    抽噎声伴随着塑料袋的沙沙作响,外面雨还没停。

    温甜咬紧牙关,艰难地站了起来,穿着短裤的双腿也被磨破了皮,隐隐作痛。

    她再也不要待在这里,她得走。

    瓢泼大雨中,女孩紧紧抱着被塑料袋包裹的手账本冲进去。

    时隔五年,她再次坐上去往北京的大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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