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犹斗

    宋霁兰惊怒交加,近乎失控的颤抖起来。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弄错了,莫非眼前站着的,是真正的卫沅?若不然,以颜沚汀那般软弱单纯的心性,怎会说出这番字字诛心的话来?如果话语有力量,她方才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拉满的弓所射出的利箭,带着千钧之力,命中了她心上那发脓溃烂又结痂的伤口。

    宋霁兰浑身长满铠甲,唯有陆行之是她的软肋,绝不能容忍任何人触碰,“你在他心中,早便死了,”她声音却尖利,几乎刺破耳膜,“你当他在你消失的这些日子里都在做些什么?你以为他会想着你,念着你,为你寻死觅活?他若真是爱你,为何不随你而去,为你殉情?”

    “你去打听打听,京城里有名的妓馆,有哪处是郕王世子不曾踏足过的?自从你死了,他又有哪一日不是在寻花问柳,在花丛中潇洒快活?于他而言,你同那些妓子又有何分别?就凭你,竟敢妄言他旧情难忘,你也配!”宋霁兰近乎歇斯底里,早已失了初进门时的从容,脸上一直挂着的笑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压抑不住的不甘和愤怒。

    沚汀心下了然,又多了几分把握——起初她也不敢确定,只是出言试探,没想到几句话便探出了她的底线,或许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为她留了一线生机。宋霁兰那样喜欢陆行之,却为了反驳自己,不惜历数他昔日里的那些风流往事——她不相信,她若真心喜欢他,又岂能不在乎?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反而说明了在她的心里,最无法释怀的还是陆行之同自己的那段过往。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原来如此,”沚汀淡淡道,“我竟不知,原来行之哥哥竟是如此薄情之人。”

    她言语中流露出的落寞,令宋霁兰心下升起几分病态的快感,几乎忘了自己是如何熬过那段陆行之寻花问柳夜夜笙歌的日子——此时此刻,那些过往都不再重要,唯一要紧之事,她必须说服自己,颜沚汀于他而言,绝不能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敢同我赌上一局吗?”不待宋霁兰从那份浅薄的欢喜中回过神,她又道,“你若当真觉得他待我同那些青楼女子无甚区别,不若让我来试探于他,你敢吗”

    “你当我是傻子?”宋霁兰几乎要笑出声来,又恢复了几分从容,“我为何要同你赌这一局,输赢于我又有何意义?你打量我看不出你在拖延时间,想要多活几刻吗?看你人前有几多清高,到头来却不过也是贪生怕死之辈。”

    沚汀并不言语,贪生怕死又如何,在阴曹地府里滚过一遭,千辛万苦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命难道不值得珍惜?更何况,死与死又有不同——她不怕死,但绝不表示她愿意就这般死在这里,死在宋霁兰的手上。

    “何妨听我说完呢?你还不知道赌注是什么,又怎知输赢对你没有意义?依我看来,这输赢于你而言不仅意义非凡,甚至还会影响到你余生的命运,我所下之注,乃是陆行之的真心!”

    她知道宋霁兰定会看穿她的目的,是以从未想过要遮掩,她所图者,便在于即使宋霁兰看穿了一切,也依然会不惜代价同她赌上这局——阴谋不可外泄,阳谋不可内藏,她的图谋昭然若揭又如何?陆行之之于宋霁兰,已然成为一种信仰,为了这种信仰,莫说是赌上一局,哪怕是付出性命,宋霁兰亦会在所不惜。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是宋霁兰教给她的,一如她利用又霜引诱自己上钩一般。宋霁兰一定会入局——她很清楚,除却对陆行之的那股执念,宋霁兰心中还有对自己的怨恨,爱恨本是一体,或许,宋霁兰有多爱陆行之,便有多恨自己,陆行之爱了她多久,宋霁兰便恨了她多久。

    这里并不寒冷,可是沚汀却忍不住心生凉意。

    “可笑,真心却要如何下注?”宋霁兰冷冷问道,面上仿似漠不关心,口中却仍是留了几分余地。

    “你或许已经猜到,行之哥哥知晓了我的身份,”见鱼已上钩,她不紧不慢道,“实不相瞒,那日在世子府生辰宴上,他便将我认了出来,想来你也是那日之后发现他举止反常,才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吧?”

    宋霁兰不知可否,只冷冷看着她。

    “你说,他待我与那些青楼女子无异,我却是不敢苟同,若他早便忘了我,又如何能仅凭几面之缘便在人群中认出我来?眼下我这张脸,可是与从前的颜沚汀半点相似也无,便是连你自己,不也从未察觉吗?”

    这番话像一碗热油浇在了宋霁兰心头,那里本就燃起了一簇火苗,只是凭着理智在压抑着,这碗油浇上去,顿时燃起了熊熊烈火,烧的宋霁兰体无完肤——这些时日来她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所虑者,无非是这几句话。她的脑海中似乎有两道声音在博弈,一个说,陆行之对颜沚汀爱之如斯深切,即便她容颜已改,他也依旧对她情深似海;另一个又说,他不过是图她美色罢了,于男子而言,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不待她开口,沚汀又接着道,“你若想安心做他的妻子,同他相守一生,便必须做个决断——若能证明他对我旧情难忘,同那些青楼女子不过是逢场作戏,那时你再杀了我,便是除去了他心中唯一所爱之人,再无后患。反之,若他果真如你所言,对我同那些青楼女子一般无二,并无真心,那你更可安心做他的世子妃,而我从前那番情意,终究只是错付了,也必将会带着遗憾离开人世。”

    “说得轻巧,他是何等心机,岂容你在他面前玩弄手段?他的真心,又岂是你可以窥探的了的?”

    宋霁兰面上不乏鄙夷之色,口中还是隐隐透出几分渴望——颜沚汀终归已沦为阶下囚,难逃一死,囚在这密室里,早杀晚杀,又有何区别?自己甚至不用亲自动手,只是等上些时日,她也会饿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窖里。

    “我修书一封给他,”沚汀道,“他识得我的笔迹,信经由你的手传出,其中内容,你亦可亲自过目。”

    “将死之人,还想同他说什么?”宋霁兰的语气晦暗不明,好奇,愤怒兼而有之,还夹杂着一丝难以置信——她不敢相信,自己竟起心动念,想要为她二人鸿雁传书。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沚汀道,“旁的我不会说,更不会指望他将我救走——我只问他一件事,从前他待我,究竟是出自真心,还是只因我是尚书令的女儿?” 她眼里闪着光,紧紧盯着宋霁兰,在她狂热的心间又添上一把火,“难道你不想知道吗?颜府已灭,以我如今商户女的身份,他断没有必要再骗我,无论结果如何,对你来说都是坐收渔利——若他从前是真心爱我,而我却无法与他相守,便不得不带着留恋和遗憾离开这个世界;若他只是看中了我彼时的身份地位,我为情所辜负,亦只得带着不甘和怨恨离开这个世界,不管是哪一种,不都是你所希冀的吗?”

    宋霁兰眼里闪动着狠厉,为她的言辞所蛊惑——是啊,她绝对不会允许颜沚汀活着走出这扇门,可是如果能在死前问出陆行之的真心来,也不枉自己费尽心思将她囚禁到此处。

    “三日,”只犹豫了片刻,宋霁兰便下定了决心,哪怕是饮鸩止渴,她也说服不了自己放弃这样的机会——“我只给你三日时间,三日之后,不论世子回信与否,你都不可能再活在这世上。”

    她知道这已是她能忍耐的极限,亦是眼下自己能谋得的最好境况,便点点头——赌局已开,宋霁兰押上的,是那份多年爱而不得的执念,而自己押上的,却是她同又英的身家性命。

    眼下唯一的希望,便只能寄托在卫槊身上,只盼他能早点发现府里异样,寻到自己。只是这又谈何容易?她同又英去那间南北货铺子,也是一时意动,既未提前告知他,又不曾留下只言片语,即便他机敏过人,第一时间发现她失踪,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又如何能寻到此地来?

    有绝望之感一点点漫上心头,却又很快被她压了下去。成事在人,谋事在天,她已尽了最大的努力来挽回眼下局面,剩下的,便只能交给老天。若是三日之内,卫槊寻不到她,迎接她的,便是死亡——她不怕死,然而在死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事到如今,既已开诚布公,而我也是将死之人,想来你也无需再对我隐瞒什么,”她双目直视宋霁兰,仿佛是要看进她心里去。

    沚汀心头凝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直激的她面色发红,连声音都颤抖起来,“霁兰,念在多年情份上,抑或是对我这将死之人的垂怜,你能否如实告诉我,颜府灭门一案,你究竟是否参与其中?”

    “你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又何必问我?”宋霁兰冷笑一声,反将一局,“你倒不如问问自己,是否相信过我?”

    宋霁兰不欲多言,那些世人眼里的肮脏腌臜之事,她原就打定主意烂在心里,只要她不说,这些事便从未发生过,到头来,她还是那个品性端正、贤良温柔的尚书小姐。陆行之不是爱她颜沚汀如白莲般纯洁无暇吗?她便要让他知道,这世上的白莲,可不止颜沚汀这一朵。

    然而颜沚汀眼中那压抑的痛苦和不甘,又释放了潜藏在她内心深处的恶魔——昔日高高在上的颜府大小姐,当初是多么不可一世,这一刻却匍匐在自己脚下,低声下气的恳求着自己开口。眼下再没有什么好怕的,而这世上,也再没有什么比看着这位昔日姐妹在自己面前受尽摧残更让她感到畅快的事了。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多年来积压在心底的怨恨委屈,不甘愤怒仿佛也随着这口气消散开去,纡解不少。

    “罢了,既是多年姐妹,我也并非那等无情无义之人,好叫你死了也做个明白鬼,”恶毒阴冷的笑在她面上浮现,眨眼间,宋霁兰便成了另外一副面孔。

    这样的面孔令沚汀感到陌生——十多年相知相交,她原来从未认识过她。

    “我恨你,”宋霁兰冷冷道,“可即便是这样恨你,我还得无时无刻不做出一番情真意切的样子来同你相处,这让我恨上加恨。”

    “为什么?”她一字一句道,“我待你情同姐妹,从未做过半点对你不起之事,我爹娘也一向对你视若己出,我实在想不出,你为何这般恨我?”

    顿了顿,她又道,“是因为陆行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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