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堆货根本不算什么,甚至都不值合同上说的那么多钱,就算没有那个骆高鸣,你也有办法说服他们在不验货的情况下直接同意卖给你。
因为在此之前你已经花了足够多的钱购买他们的信任。
这个世界永远都会有人相信天上无缘无故下钱雨。
现在公司的资金链完全断裂,一旦你申请破产,法院开始走破产清算的程序,剩下的资产和股东们前期的投入相比,只不过是毛毛雨。
谁能接受自己赤条条来还没走就又变赤条条,一生心血付诸东流。
一干董事急得上蹿下跳。
而此时你说,只要他们找到让你满意的解决方案,你不仅不会追究赔偿,还会将他们投资的钱都如数返还。
那些人一下有了努力方向。
他们请你回祖宅,跟你说是几位长辈邀来大家一起谈谈。
当然,少不了最关键的那位夫人。
你选择带上兰冶。
这还是你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家族重地”。
以前别说进到议事厅,你连祖宅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今天竟然直接在副席。
真是风水轮流转。
叔叔伯伯们之前只知兰冶其人,不知道具体长相模样,但也收到消息那位兄长的蓝颜现在在你身边,很容易就能跟人对上。
对此,他们表现出了非常的无语,但拿你没办法。
兄长的母亲就坐末席,脸色阴沉,直勾勾地盯着前面。
主位上的老头,说是你父亲的某位伯伯,但你也不认识,或者说,在场的就没几位是你认识的。
“今天大家到这里,是为了解决一桩多年的仇怨——龄娅,戚禾说她出于对她父亲和你的怨恨,所以报复公司和董事,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兄长的母亲冷笑一声:“一个私生女当然会怨恨她爸和我这个名正言顺的妻子,因为有我在,她妈就没法上位,她们母女只能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主位的老头看你一眼,见你没什么反应,皱着眉呵斥她:“好好说话!这里是你泼妇骂街的地方吗!”
“泼妇骂街?!是我泼妇还是你们这群人被个丫头吓破了胆子?还专门集了一伙人来这里求她消气,说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话不能这么说龄娅,毕竟你对戚望城外面那些做的事,本来就不地道。”
“我做什么了?你有证据吗?他做初一我做十五,谁比谁高贵!”
说到急处,她拍桌而起,冲你厉声道:“从你回来,我就知道你不会善罢甘休,只不过我说了这些人不信而已。”
她扫视在场的人:“一个个还真把戚家当宝贝了,别人求着给你们送钱,被整了想我替你们求饶?做梦!我儿子死的账都还没算!”
哪里敢有人让她在这个时候算账,连忙喝止:“戚嵘的死跟这有什么关系?!是他自己喝醉了去飙山路……”
“住口!见钱眼开的窝囊废!戚望城靠我吃软饭才拿下戚家,你们也想吗?!妄想我跟这个杂种道歉?少做梦了,死都不可能!”
“柯龄娅!你不要把事闹大!你真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吗?”
“那你们就报警!”兄长的母亲一声嗤笑,“看谁的事更大。”
一时间,竟谁都压不住谁。
这幅场面在你意料之中,甚至还不如你想象的有意思,看来你让这些人的损失还是不够大,竟然还有精力给你摆龙门阵。
于是你不耐地啧了一声,声音不大,但足够使场面安静下来。
“谁说我要道歉的?”
你摆手:“我不要,下个环节。”
没人说话。
“没有了?”你稍微提高了些音调,兰冶察觉到什么般看着你。
“你们觉得她道个歉值这么多钱?”
荒诞地笑了一声,你问主位的老头:“你们不会真的以为我费这么大劲就为了听一句‘对不起’吧?”
“那你想要什么?整个戚家都在你手里了。”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我要报复。谁见过报复是为了听仇人向自己道歉的?”
也许他们装疯卖傻,也许他们毫不知情,不重要,无论如何你都会达成你的目的。
仇人本人倒是无所畏惧:“难道你还想要我的命?”
“你是这间屋子里唯一的明白人,夫人。”
她像看到了什么笑话:“你想让这些人杀我?给他们十个胆子。”
你打这些口舌官司真是打累了,与兰冶对视一眼,他便开口:“我们只是想让罪魁祸首付出代价。”
“这里轮得到你说话!”
兰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继续说:“夫人,你做过的事,你清楚,我们也清楚,你知道我们不会善罢甘休,就像你说的,戚嵘的死到底真相如何,还没搞清楚呢。”
兄长的母亲恨声:“真的是你……”
你迎着她赤红的双眼:“我可没逼他酒驾。
“不过就算没出车祸,大哥夜夜笙歌也难保身体不会出问题——爸爸的糖尿病基因不就可能遗传给他吗?说不定他也会得糖尿病,然后因为给自己打太多胰岛素而死。”
话音一落,气氛安静得可怕。
三年前戚望城死于胰岛素过量这件事,就算坐在这个议事厅里的,也没几个人知道。
于是有人面露疑惑,有人神色凝重。
“……都是你做的……你竟然这么早就开始了……”
“请注意你的言辞。”兰冶和煦地纠正那个出声者,“戚总只是表示她知道戚望城先生的死因,不要随便给别人按上罪名。”
那人悻悻。
“你不是很狂吗?怎么敢做不敢当?”
“不用激我,我现在要的是你敢做敢当。”
兰冶接着你的话讲:“我们要夫人召开新闻发布会,把自己做过的违法行为公之于众,公开道歉,然后依法处置。”
登时,在场的人似乎连呼吸都轻了。
兄长母亲一愣,随后嗤笑一声,反倒卸去了应激状态,一身轻松地坐下。
显然,这不是个单纯她同不同意的要求,而是在场所有人能不能接受的问题。
所以,不用她张口就有人回绝你:“这对公司的声誉不太好吧?”
兰冶继续道:“除了她的,还有戚先生、戚大少爷,如果你们对他们所做所为掌握不清楚,我们会提供资料和证据。”
“戚总。”主位的老头叫你,“你爸爸和大哥都已经死了,死无对证,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死者为大,还是不要惊扰他们了吧。”
“二爷爷。”你回忆着他跟你的亲缘关系称呼他一声,笑着说:“我爸和我大哥要是有机会,恨不得自己开这个新闻发布会,人死如灯灭,能在这里跟我讨价还价,已经是运气了。”
“横竖你就是要所有人跟戚家一起陪葬,是吗?”夫人轻飘飘地说。
这家里有谁手上干干净净的?
东扯一个,西拉一堆,盘根错节,死了无所谓,认罪?那就是一网打尽。
都进去吃枪子儿拌饭了,要回钱又有什么意义?
有命赚没命花。
火气大的已经跳起来:“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你妄想!今天你能不能全须全尾地走出去都难说!”
“戚总,你把大家赶尽杀绝,对你有什么好处?难道我们会坐以待毙吗?你再有钱,未必就能呼风唤雨。”
还有人劝你:“得饶人处且饶人。”
乱哄哄说了一大通,吵得耳朵疼,你看身边的人一眼,他慢条斯理地拿出手机,“砰!”地拍在桌子上。
等安静下来,你说:“搞清楚,证据和钱都在我手里,一切按我的要求来——是推柯董演出身败名裂的戏给我看,还是人财两失,你们只能在这两者之间选。”
“我们要都不选呢?”
你站起来,皮笑肉不笑:“随你们。”
说完便直接带着兰冶离开,不管身后那些人如何发疯。
在无论如何都是死路的时候,确实没有人会坐以待毙。
不过两三天,他们就找到了当初保险公司给那批货保单签字的员工,举报你行贿,串通保险公司员工诈骗。
你在去法院申请破产的路上,先被叫到了警局喝茶。
“戚小姐,那名保险公司的员工指证你行贿诈骗,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对此一无所知,警官。”你态度十分良好。
“他们给出了那名员工在签字前一天,私人账户有二十万的转入记录,你的意思是就算对此追查,也跟你没有关系是吗?”
“清者自清,我相信警方会用真凭实据说话。”
对这样似马屁似阴阳的话,对面的中年警察没有任何反应,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换问题。
“据说那批货由戚总一手负责,采购、运输、销售,按理来说每个环节经手、承接的公司都会有详细的背调,尤其是这种跨国贸易。但据公司的其他董事说,他们并没有见到此类资料或者相关公司负责人,所以怀疑货物的采购价格和运输都是一场骗局,就是为了诈骗公司股东。”
你无奈地说:“这只是一场投资失败。我想,公司股东只是不能接受我发起投资,结果失败后债主还是我——可我这么做的本意也是为了减少股东损失,按照当时的情况,转移市场是合理决策,只不过股东们觉得风险太大,只想收回本金,所以我提出由我把货买下。”
“既然是为了保全股东本金,那为什么还要百分之六十的赔偿呢?还有,你没有回答那些经手公司的背调问题。”
“背调绝对没问题,如果警方需要查看,我方会全力配合。至于赔偿……在我表示可以买下所有货后,股东又认为按原价卖出对公司而言仍是损失,所以提价百分之十五,并要求预先支付七成货款,老实说,这种要求很不合理,可我还是答应了,赔偿只是为了防止有些人再坐地起价。警官,我是个生意人,这些都是正常操作。”
“这么说,当初货轮入不了海关跟你也没有关系了?”
你没有立即回答,沉默了一下,礼貌地问:“可以给我一杯水吗?”
旁边较为年轻的、做笔录的警察看了前辈一眼,获准后起身出去,很快端着一个一次性纸杯回来。
杯子里就是温水,没有茶。
在端起杯子喝水前,你说:“货轮申报入关有专人处理,流程和时间都跟项目书上一致,我相信去海关调查也是符合的,不入关也不是我方原因,当时我们只收到暂缓入关的消息,具体原因至今没有明确答复,为此造成的损失,公司还要再跟海关接触商讨。”
你说完,审讯室陷入一时的沉默。
双方都明白,这些说辞并不完美,要么推诿,要么装傻,可又符合基本逻辑,找不出能够击破防线的地方,于是警察同志换了个不那么针对的问题:“我看了一下,大概一个月前的人口失踪报警记录,似乎也跟你有关,看来戚总这段时间纠纷不少。”
“做生意嘛,蛋糕就这么点,我要分,别人得到的就会少,发生什么都不稀奇,我以为你们见得多了。”
“这么复杂的倒也不常见。”看问不出什么,警察同志打算结束问询:“耽误戚总时间了,接下来我们还要针对报警内容进一步调查,到时候希望能得到你的配合。”
“当然,随时都可以。”你真诚且坦然地承诺。
警官们要调查真相,所以静默了你的破产大招,算是给戚家争取时间。
然后戚家又请来外援,兄长的外家,柯氏。
坐在你面前的就是兄长的舅舅,柯氏现在的掌舵人,柯龄崇。
他和煦得如同从小呵护你长大的长辈:“戚总,我知道你为今天做下万全的准备,那些人技不如人,输了就输了,当他们交学费。我今天来主要是想请教,怎么样你才肯放过我妹妹?”
不战而屈人之兵?
你这么强?
“我不懂你的意思,柯董事长。”你说,“什么叫放过你妹妹?你们不是已经找到证人了吗?”
“正因如此我才能跟戚总说上话。戚总你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局面还远不到同归于尽的地步,何必因小失大呢?”
“因小失大——令妹的所作所为,小吗?”
柯龄崇不改笑呵呵的模样:“我知道戚总心中还是有不少气,这样,我让她单独给你赔礼道歉,戚家的东西,都归你,她绝对不会再争一分,如果还有其他条件,我们可以再商量。”
你没有回应,你也懒得回应。
见利诱不成,他又开始威逼:“戚总,人做事再干净,也总会留点蛛丝马迹,戚嵘和他爸爸的死要追究起来幕后人未必能择干净,只要你收手,我们也既往不咎。”
真是浪费时间。
都有点后悔同意见他了。
“哦对,你身边的那个人——叫兰冶,是吧?”柯龄崇顺带一提似的说,“他做事,就没有戚总干净。”
你笑起来,莫名其妙地。
“看来你也没查到多少。我如果是你,会赶紧反省你妹妹做的那些事里有多少你的手笔,然后想尽办法自保,而不是攥着这点东西来放狠话。一个保险员就想吓我?还不如走*私把枪来顶我头上。”
话一落,柯龄崇刚要说什么,电话铃声就响起来。
应该是特殊情况的电话铃声,因为刚一响他脸色就有了细微变化。
“不接吗?也许事情有新进展。”
他当然不会当着你面接,拿出来要挂断,但铃声先停了。
然后估计是对方发来消息,他点开,看到的一瞬间,刚才那副和气生财的嘴脸就变成了不敢置信,然后猛地抬头望向你。
【证人翻供】
你猜他收到的信息是这个。
也只能是这个。
“戚总……”他保持着体面,“真是好大的本事……这都有人替你背。”
那名员工罪名是受贿,涉及投保金额巨大,坐牢是跑不了的,还要承担天价赔偿。
有受贿就有行贿,按目前这个逻辑,行贿者跑不了就是你,只等证人交代干净和收集证据。
你都去警局喝过茶了。
结果现在对方临时翻供,人还在里面关着,他们也无法插手。
“替我背什么?”你明知故问。
柯龄崇脑子一转就想明白:“你耍我?你早就安排那个人被我们找到。”
“那我可真是神算子,能算到柯董事长来求情。”
“好好好,算你厉害。”
不算你厉害算谁厉害?
还有更厉害的。
下一秒,信息又进来:【证人自述预谋勒索不成,反告受胁迫做假证】
这下是彻底维持不住体面了,柯龄崇倏地站起来。
你抬头望着他,幸灾乐祸:“柯董事长,看来是你要拉人垫背了,记得多给点。”
接下来,你接受了几次调查和问讯。
从你回国开始的生意,还有生意上涉及的其他国内外企业,基本都在调查范围内。
很多东西无需刻意隐藏,总要露出一点破绽来告诉对方你只是个徇私守法的商人。
比如你回国的第一单生意盘活了有你参股的一家国外公司,或是运输路线的选择都会包含经营权在你手中的码头。
都是一些搭便车获利的事,说小不小,但绝对够不上犯法,更扯不上诈骗。
这次买卖里涉及的卖方、运输公司、保险公司都很干净,细查的话不仅要牵扯国外海关,还有其他国家的劳务人员,困难程度不是一般高,退一万步讲,就算国外政府配合,出口的真实性跟合法性也不会出问题。
因为一切手脚都是在公海上做的。
这就是一条跨国贸易路线的建立要耗费很多时间精力还要权威背书的原因,调查这种案子才是真正的大海捞针。
就算拖得你无法破产清算,剩下这些股东也要给你打白工还债。
不着急,法子多得是,输家的结局,怎么可能只有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