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冷战让里沙的日子也不好过。白天的时候她还能强打精神故做无恙，而在晚上一个人的时候，每首伤心的情歌仿佛都在说她，每幕悲剧的电影仿佛都在说她，连天上下雨都像是为她的伤痛做注解。

    有时候一想到过去种种，就难免偷偷掉泪。

    相田弥生实在看不下去她的这种低落的样子，便同老公商量了一下，邀请她一起去法国。一开始里沙当然是拒绝的，毕竟人家小两口的蜜月之旅，自己怎么可能去充当电灯泡。

    实在是担心她一人独处太寂寞，换个环境有助于抛开烦恼，加上彦一这孩子没心没肺最擅长调节气氛，也许能让里沙早日走出阴霾。于是弥生又提出了另一个方案，让彦一陪她单独成行，四个人白天兵分两路玩耍，有机会可以一起吃个饭，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陪在里沙身边，与她同游浪漫花都，这件事情对于相田彦一来说是美差也是折磨。看着她为了仙道学长黯然神伤的样子让他心痛不已，但她偶尔露出的笑颜又让他感到十分满足。

    跟她旅行是快乐轻松的，外语很好，懂的又多。凭借人见人爱的外表，无论是去问路还是买东西，都能得到男女老少热情的帮助，甚至还经常能收到额外的小礼品。但是这些讨厌的法国男人，几乎统统无视他的存在！频频对这个东方小美人搭讪示好，几天下来光是赶开她身边虎视眈眈的大野狼就让他疲于应对。幸好Lisa并不是招蜂引蝶的性格，甚至对前来搭讪的人都礼貌地拒绝，多少减轻了他一些负担。

    不过就在彦一出门去接了个电话的功夫，回来便看到她身边又黏了一个跟他们年纪相仿的男人。啧，铆钉皮衣、一身丁零当啷的五金饰品，怎么看都不是好人。

    法国男孩见到相田彦一表情臭臭地与他们坐在同一桌，便问Lisa，“你男朋友回来了，需要我消失吗？”

    “我们只是朋友。”

    彦一英文不是特别好，但是这句话听懂了。可这个家伙明明不怀好意，Lisa为什么还不赶他走？

    年轻的男孩眉眼张扬，腮边浅浅的梨窝仿佛盛着醉人的蜜，正是她的这句话令他心情大好。笑起来的时候表情混着邪气和阳光，坐姿歪斜，耳骨上一排银色的耳钉在昏暗的酒吧灯光中忽明忽暗。

    “像你这样的女孩为什么会这么晚到酒吧来？”

    “像我这样的女孩，是哪样的女孩？”她喝了一口自己的酒，是经典的浅黄色玛格丽特。

    传说这一款鸡尾酒是调酒师为了纪念他意外死去的恋人Margarita而创作。其基酒龙舌兰正是墨西哥国酒，暗示着墨西哥是他们两个人的浪漫之地；青柠汁代表着失去恋人后酸苦的内心；盐霜则代表了他的眼泪。

    苦咸酸涩的口感，倒也符合自己此时的心境。只是里沙并不确定，当生活给了她一颗柠檬的时候，她是否有足够的勇气和智慧能将其做成一杯可口的柠檬水。

    “你像是那种，常常坐在音乐厅欣赏交响乐的那种乖乖女。”见她分神，Lucas也并不打扰，只是一双清亮犀利的眼睛始终毫不遮掩地释放他的好感。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喜欢交响乐，但也很欣赏你们的表演。”

    自己这几天的打扮是挺素淡的，而且因为心情的原因连一点妆也没化，跟蜜月照片里花枝招展的弥生对比明显。听说法国女人哪怕连出门遛狗或者扔垃圾都要精心打扮，大概在法国男人眼里的自己堪称蓬头垢面不修边幅吧。

    “谢谢，马上我又要上台了，希望你能多关注我的表现。”Lucas走出两步又回头到吧台拿了笔和纸，写完放到Lisa面前，痞痞地笑着，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式。

    见这个碍眼的朋克青年终于离开，彦一才气鼓鼓地问Lisa，“那是谁？”

    “酒吧乐队的贝司手，Lucas。”她偏头看了看他留下的餐巾纸，上面写着一串数字，想来应该是他的电话号码。

    彦一顺着她的方向才发现，朋克青年已经背上了贝司在舞台上站好，正低着头试音。大概是感受到了这边的视线，他挑起右边断眉向他们打个招呼。

    讨嫌。彦一腹诽。哼，都不如仙道前辈的一半帅气还来搭讪里沙，谁给你的自信。

    乐队其它几人的打扮跟他差不多，都是摇滚暗黑的风格。女主唱一身黑色，还画了浓重的烟熏妆，他实在欣赏无能。相比之下，还是身边这位清纯的女孩养眼得多。

    “有点吵，我们要不要走了？”那个贝司手一直在演奏间隙看向他们这桌，让他有些不爽。实际上他不喜欢所有法国男人看她的眼神，他们实在太热情太直接了。

    “等听完这首歌吧。中途离开不太礼貌。”Lisa举起杯，认真地对他说，“彦一，我想要谢谢你。”

    他受宠若惊，也赶快碰了她的杯，却表情呆呆地不明所以，“谢我什么？”

    “很多事呀。这几天的照顾，以及……替我发贴出头。”她喝了一大口酒，眼看杯子见底，她整个人有点晕晕的。

    “发贴……你怎么知道是我？”他有些心虚，明明是匿名的，而且很快就被压下了水花，她向来也没问过，自己此时到底是该承认还是否认？

    “在MOMA门口拍的照片，只有你有吧？”她微微笑道。

    “我也给过仙道学长。”他低头回避了她的目光。

    “不可能是他。”

    “抱歉，未经你们允许就擅自做了这个决定。是不是带给你们困扰了？”

    那天在姐姐的婚礼上，明明抱着象征幸福来临的新娘花球，里沙却哭得那样无助。那个场面深深地刺痛了相田彦一的内心。虽说他们情侣之间的事情旁人不该插手，但是他还是把照片发了出去，他也说不清这么做是出于对假新闻的憎恨还是对里沙的同情更多一些，只可惜那些帖子并没有留存太久就被神秘角色全部抹去。

    “对他来说，也许吧。但是对我，这很重要。很多年啦，我只是一个影子般的存在而已。见不得光，也没人知道。”她自嘲地低头看着面前的酒杯，纤长的睫毛如鸦羽般密黑，隐约有点点泪花在眼中浮动。

    “仙道前辈也有他的苦衷……你别太难过了。”彦一坐立不安，他最怕这样的场面，既不会安慰人，又怕说错了话。

    “嗯，我没事。”Lisa拾了桌面上的纸巾，放在眼下印去了泪花，然后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对彦一说，“我们走吧。”

    一曲刚了，Lucas就从舞台上奔下来，抢在服务生收拾桌子之前将那张写了自己电话的纸攥在手心里。女孩的背影已经远去，纸巾上却略有湿意。

    她为什么哭了？

    ————————————

    结束了一天游览之后，Lisa在晚饭的时候又提出想去昨天那家酒吧。

    朋克青年！彦一暗暗警觉，那家伙有什么好？论长相气质比仙道学长差远了，看那个痞样也不像个好人。这么想着他便脱口而出，“去见那个男人？”

    Lisa被他问的反而愣住了，才想起昨天来搭讪留了电话号码给她的男人。

    “我只是觉得那个女主唱不错，而且那里也离我们的酒店比较近嘛。”然后忽然笑起来，“怎么，你觉得我看上了那个贝司手？”

    不料她比自己还直接，他被吓了一跳，差点被一口食物噎到。

    “我听说呢，要快速从失恋阴影中走出来有两个办法，时间和新欢。”

    “什么？你……”彦一好不容易喝水把食物送下去，又差点被水呛到。

    里沙移开了视线，笑容逐渐黯淡下去，默默吃着沙拉。

    见她不愿多说，彦一心内更是一团乱麻。昨天他出去接的电话正是仙道前辈打来的，他仔细询问了彦一和里沙现在哪里，行程如何。言语之间听起来铃木里沙根本没有告诉过前辈她要来巴黎的事。

    眼看仙道前辈今晚就要出现在酒店给她一个惊喜，拜托他先保密，而她却在想什么分手和新欢。

    纠结着该不该告诉她仙道前辈就要杀过来了，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昨天他们光顾的那间酒吧。

    夜尚早，里面并没有多少客人。Lisa问酒保，“今晚还有乐队的演出吗？”

    “今晚没有。”

    “Lucas今晚不来，我们休息一天。”乐队女主唱的嗓音带着一点哑，像烟酒浸淫过的沧桑。她吐掉一口烟圈打量着这个外表清秀的亚洲女孩，Lucas说得没错，她的气质是跟这间酒吧太不搭了。

    “太可惜了，我很喜欢你们的演出，你的声音很特别。下次再见吧。”

    “谢谢。”女主唱话不多，冷眼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Lucas这家伙的女人缘一向不错。这事虽然并不令人意外，毕竟玩摇滚还有一付好皮相，但是他对女人的品味却很挑剔，倒是难得见他主动出手去撩妹。

    彦一听到说今晚见不到那个男人了，脸上直接展露笑容。

    可惜他的庆幸没有持续太久。

    刚出了酒吧走不到一个街区，就听到机车的轰鸣。顺着声音看去，一架拉风的黑色摩托车停在路边，同样全身黑色劲装的酷帅骑手一边向他们招手一边摘下头盔，露出一张碍眼的帅脸来，可不就是昨天那个贝司手！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彦一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都在突突跳。

    “进了酒吧为什么这么快就出来？因为没见到我很失望吗？”

    该说他是自恋还是自信呢，Lisa挑了挑眉尾，“你们女主唱说今天没有演出。确实挺失望的。”

    “我猜你接下来没什么特殊安排了，不如跟我去个地方。”Lucas依然一副痞痞的表情，趴在车头上认真地注视着里沙。

    “给我一个答应你的理由？”

    “嗯……可以看到更帅的我？”他笑起来露出一排白牙，表情里的阳光和自信让她有一瞬间的晃神，仿佛看到了仙道彰的影子……

    真是个自恋又自大的小屁孩。她未置可否，只是笑着摇摇头，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Lucas垂眼笑了笑，依然坚持邀请，“上车。”

    “去哪里？去干什么？”

    “我只回答一个问题。”

    “那，有其它人在场吗？”

    “有。很多。”这次他回答得倒是干脆，顺便向Lisa递来一个摩托头盔。

    彦一见里沙一直没有拒绝甚至颇为动摇的样子，有点急了，“不要跟他去奇怪的地方啊！异国他乡的，不安全！”

    “一起去呀？”

    “是不是好人都不知道，你真该有点觉悟！”

    “不会有事的，安心啦。”Lucas的邀请的确引起她的好奇本性，低落了太久，她想尝试一些不一样的活动，换个心情。于是她接过了头盔给自己戴上。

    看着朋克青年给Lisa调整着头盔锁扣长度时露出的得意笑容，彦一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却又无可耐何。只能目送着这个嚣张的身影带着他想守护的女孩扬长而去。

    摩托车速度极快，Lucas对自己的驾驶技术充满了信心，出了城市的繁华地段之后便越发肆无忌惮地加大了油门。看不到前面的风景，身旁的景色和建筑也被远远甩开，Lisa感觉到风呼啸着刮过耳侧。她紧张地抓紧了Lucas的衣服，把头埋在他身后。

    不多久，车速稍微慢了下来，耳边响起了喧闹的音乐声和人声。

    Lucas长腿一伸，停下车子让Lisa先下，她才发现自己刚刚因为过于紧张手臂都有些麻木，而他身前的衣服，明显被她抓成一团皱巴巴。于是摘下头盔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说抱歉。

    男孩却完全不以为意，只是突然凑近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今天的你比昨天还要迷人，令我神魂颠倒。”

    Lisa今天穿的是白色复古款的衬衣和奶茶色缎面伞裙，细长的脖颈上系了一条米咖色的小丝巾，头发团成个丸子顶在脑后，精致又俏皮的样子倒是的确有几分像《罗马假日》里淘气的安娜公主。

    而在她开口回答Lucas前，就已经有三五个年轻人围上来跟他热情地击掌打招呼。虽然听不懂法语，但看得出来他们关系亲近，还不时地打量着自己，仿佛话题也与她有关。

    这群人都是十来二十岁的样子，外表潮流不羁，旁边还零散放着一些滑板和小轮车，看样子是玩极限运动的人群。

    Lisa向他们简单打了个招呼，毫不意外地收获了不少注目礼。

    正不知Lucas带自己来这里是有什么节目，就听他用英语说道，“Lisa不会说法语，今晚我们就说英文吧。”口吻不容质疑。

    “怎么，不说英文就不能搭讪美女吗？”

    “会也不行。”Lucas一副强势护食的架势回答，顺便格开了这个动机不纯的小子。

    忽然人群中挤出一个全身黑衣的辣妹。神秘的黑蓝色哥特妆容，一双杏核大眼在浓密的假睫毛下闪着锐利的光，紫黑色的口红把一张菱唇的轮廓勾勒得清晰又利落。

    她一路走来，目光只牢牢锁定Lucas，带着热切和欣喜。

    而Lucas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冲他而来的女孩，只是拉过Lisa藏在自己身后笑着说，“不用理会他们。”然后把围观的一群如狼似虎的讨厌鬼都赶开。

    他在旁边不远处找了块干净地方脱下外套铺好，才让Lisa坐下，“你就在这里看着我。”

    “看着你做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他依然故作神秘，然后一边活动关节，一边向人群走去。

    音乐声开得更响，人群沸腾起来，有不少人围成圈在中间跳起舞来。Lucas跳的breaking超带劲，显然是这里最受欢迎的男生。另外也有几个跳其它舞种的男孩秀了一些技巧，短短几分钟气氛就被炒热。

    原来是街头舞群。

    这种玩法当然在美国的年轻人中也十分流行，Lisa自小受西式文化熏陶，曾经也被芭蕾社团里几个朋友带去围观过，各个舞种的特点和看点她还是能说出一二。

    眼看舞者们自动形成两个阵营，大有要battle的架势。两边的领头的分别是哥特女和Lucas。

    说来好笑，她本无意与Lucas扯上关系，奈何被认作情敌。哥特女不时朝围观的Lisa投来不善的目光，她不躲不闪，就这么坦然地对视回去。

    果不其然，跳过几轮之后到了哥特女选对手，她便一脸挑衅地指向坐在边上的Lisa。按理说没有参与跳舞的人本不该是battle的选项，但大家早就知道她对Lucas的迷恋。本来他身边没有别的女人还让她能有个盼头，但今天忽然亲自带了一个东方小美人过来，行动之间的体贴呵护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怎么不让她气恼。所以人群发出低低的起哄声，却又不敢直接让Lisa应战，更多的是等看好戏的样子。

    只见Lisa唇边浮笑，也没急着回应，只是把脑后的丸子头拆散，一头黑色的长发便打着大波浪的卷流泻而下。又从小包里拿出一支口红细细涂上，是正红的颜色，整个人顿时换了一种气质，从温柔优雅变成了明丽嚣艳。

    “需要我替你应战吗？”Lucas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的动作，这个女生一副乖乖牌的样子根本不像是会街舞，但却丝毫不慌，他还以为是她不明白游戏规则。

    “谢谢你，但是不用。”里沙朝他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踩着音乐的节拍随意活动了几下，热身动作便颇有街头范，已经显示出她是会跳舞的人。

    周围的人明白有好戏可看，都被她的气场感染，起哄声更大了。

    “你会？”哥特女有点不可置信。

    “不会的话，我怎么敢应战呢。jazz, hiphop, wacking，我都可以，你选。”

    围观群众一听都炸了锅，街舞怎么看都跟她的外表格格不入，而她的回答又太过嚣张，于是纷纷发出难以置信的议论声。

    DJ收到信号，立即换上了对应风格的乐曲。

    只见Lisa把长裙拉起一角别在腰间，表情里依然带着一丝轻松的微笑，而原本温柔的目光里则换成了三分笑意七分锐利，显然根本没把对手放在眼里。

    她先随着音乐律动了一下，领会了节奏之后，气定神闲一个抬手后仰头的踢腿，整个人便以惊人的柔软弯成一枚圆圆的满月弧度。大家一看便知这显然是踢馆遇上了专业选手，有好戏看了，顿时爆发出欢呼起哄声来。

    等到热身完毕，Lisa几个利落的旋转跨步毫不客气地直接攻到对方阵营前，这种挑衅的姿态一下子点燃了战火。而接下来她的舞步更是令人惊艳，不仅节奏卡点无可挑剔，跟音乐高度契合的丰富表情和与她外表不符的力量感，十足的表现力都成功征服了观众。即便穿着长裙有碍发挥，最终依然更胜一筹。

    哥特女一败涂地。原本以为能在这个看起来弱不经风的小女人身上找到优越感，跳完却直接恼羞成怒，扔了朋友递来的擦汗毛巾扭头便走。

    Lucas从人群中小跑几步来到Lisa面前，给她递了一瓶矿泉水，原本欣赏的目光里更多了几分惊艳，“你怎么不告诉我你会跳舞，还跳得这么好。”

    “你也没问过呀。”她接过喝了几口，解下颈上的丝巾给自己擦汗。衬衫因为刚刚大幅度的动作散开了两个扣子，斜在雪白的肩上，露出里面黑色蕾丝背心的细肩带，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健康的性感。

    “你稍微回避一下可以吗？”

    大喇喇吃了半天眼睛冰淇淋的男孩此时才发现自己的目光太过直白，只好笑着偏过头去，“这有什么的，你们亚洲人就是保守。”

    整理好了着装Lisa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并无流连之意，“可以送我回去了吗？”

    “现在？夜才刚刚开始，气氛也正好，你就要走了吗？”

    “我累了，想好好睡一觉，明天还要参观卢浮宫。”

    “我陪你去！”

    “不用了，你忙你的事，我跟朋友去就行了。”

    “我没什么事要忙，我可以给你当解说！”

    眼看着推辞不掉这份的好意，Lisa只能无奈地答应了他。

    Lucas这才唇边挂笑，跨上摩托车载她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