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萨布兰卡》

    仙道以为自己要被里沙看到了,情急之中落荒而逃,狼狈地闪身进了旁边的储物间。

    他明明刚刚都想现身给她一个惊喜的,却在听到他们对话的瞬间改变了主意。里沙既然已经亲口说出了“做朋友”的话,那么确实是已经做了决定。

    这么多天他所看到的和刚刚听见的事情都证明她早已经向前看了,也有了新的伴侣,抱着过去不肯放手的人是他自己,没理由再去贸然打扰她的生活,更没有必要把两人的再见变得狗血。

    “你、你是谁?!”

    储物架子后面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传来,仙道抬眼看去才发现原来这里不只他一个人。原来是个穿长袖长裤护士制服的女孩子,头巾包住了头发,就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看他的眼神里有闪亮的仰慕,和一点点的戒备。

    “啊,我是来探望朋友的。”他随口说了个理由。

    “那你还不出去吗?这里不是病房,不准外人进来的。”

    女孩即使已经被要被他深邃立体的五官和神秘的东方气质深深吸引,却还在维持一点理智,毕竟最近城里治安状况不好,因此勉强对他还保留一分质疑。

    “……”他当然答不上来,干脆狡猾地换了个话题,“你们医院是不是收治了很多爆炸案当中的伤者?你知道一个叫Suzuki Lisa的女孩吗?”

    “当然知道啦!她可是我们这里的大名人~医院里就没有不认识她的人吧!因为她超级幸运的!有Isaac这样的大帅哥舍命相救,像电影里的故事一样,好感动哦!”

    “Isaac?”

    “对呀,就是跟她住在同一间病房的那个人,好浪漫是不是!”

    这个名字,仔细回想,他第一次听到是从Kenya口中,她说他和里沙是前后脚离开塞伦盖蒂的,——如今他们住在同一间病房。

    “那么她受了什么伤吗?”

    “这个不清楚呢,不过都是很轻微的伤,所以她一直说她没事的,还经常来帮我们跑腿做事。”

    听她这么说,仙道长舒一气。

    小护士见他沉默着若有所思,赶紧鼓起勇气问道,“我可以问你要个联系方式吗?”

    “不必了。我已经心有所属。”

    小护士瘪了瘪嘴,失望道,“哼,我要去忙了。说了这里不许外人进入的,你就别站在这里啦,赶紧出去出去。”

    时近黄昏,住院大楼外的一排排路灯已然亮起,雨丝细细密密从天空飘落。

    仙道没有撑伞,一任雨丝打落在他的黑发和衣衫之上。他走得很慢,发丝被濡湿后乖巧地垂落下来,遮住他半张神色寂寥的脸庞,不时回头看一眼在视线中渐渐变小的景致。雨水落在眼里,也沾湿了他的睫毛,令他看得不太真切。沉浸在失魂落魄的颓丧中,整个人像是要溶进这个忧郁的雨夜。

    一切都不重要了。他知道里沙没事就好,感谢他曾经祈求过的所有神明的庇佑。

    那么……或许他这一趟的使命可以就此结束吧。

    ——————————

    第二天,大使馆终于派人来登记在此次事件中受伤的外籍人员情况,甚至送回了里沙放在旅馆里的那个行李箱。看到被自己视若珍宝的那件阿彰的衬衫还静静地躺在箱子一角,原来失而复得的心情是这样轻盈,一时间百感交集。

    使馆人员还带来了卫星电话帮助他们联系家人。

    “妈妈!”这段时间一直压抑积累的情绪终于在跟家人通上电话的时候瞬间崩溃,眼泪如溃堤的洪水奔涌,止也止不住,喉头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里沙?里沙宝贝?!你怎么样?妈妈都要担心死了!”

    “我没事……”

    “没事就好啊!我们都很担心,遇上这种事情真是太可怕了。这么长时间联系不上你……还以为是、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妈妈、我好好的……你们也要保重。”

    电话两头的人都哭成了泪人,妈妈哭得说不出话来时,爸爸接过了电话,“女儿,这段时间我们差点都要急疯了!太好了太好了……那么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来啊?”

    里沙的眼泪擦了又掉,根本止不住,“爸爸!你们请安心。这次多亏一个朋友救了我。他伤得比较重,所以我还需要照顾他一段时间……对不起爸爸……”

    “那、不管是谁救了你,都是我们全家的恩人啊!我们知道了你好好的就放下心来了。”

    “宝贝你听我说,不管在哪里,都要注意安全啊!要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妈妈根本活不下去……”

    “妈妈,我现在活蹦乱跳呢,等朋友伤势恢复之后,我跟阿彰之间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哦对了!阿彰说要过去找你,你见到他了吗?”

    “没有啊……”莫名地,里沙又想起了病房门口的那滩水渍……如果真的是他,为什么他千里迢迢地赶过来,却又对她避而不见。或许……真的只是自己因为太想他了而产生的幻觉吧。

    “奇怪,他应该到了啊……”

    “知道了,妈妈。我一会儿也给他打个电话。”

    “好的好的,我们现在终于可以安心了,你快联系他吧,我去把好消息告诉其他人。真是谢天谢地,我的宝贝儿女平安无事!”

    跟家人的通话结束之后,里沙把眼泪擦了擦,又平静了一下情绪,才拨出那个记忆里再熟悉不过的电话号码。带着一点紧张和希冀,在等待接通的时候,她在想,应该对他说些呢?

    嗨阿彰,对不起这么长时间没联系你,是因为我在摩洛哥断了通讯。

    我在这里一切都好,你呢,最近怎么样?

    我很想你……等时机成熟了就回来找你。

    然而一连拨打了好几次,对面却无人应答。里沙不由质疑自己的记忆力,号码应该不会有错啊,但他为什么……

    内心苦涩无比,里沙把嘴唇咬到泛白也没能止住刚刚擦干的眼泪继续汹涌而出。

    直到使馆人员离开了医院,里沙都没能打通仙道的电话,这让她一连几天都闷闷不乐的。

    不知Isaac是不是在病床上躺疯了,有点像长期被关在笼子里的动物那样,出现了刻板行为,一整天都在循环播放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电影《卡萨布兰卡》,别的什么也不看,也不像平时那样喋喋不休。

    里沙看在眼里,却不想多过问。自己的心事都已经沉重如斯了,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分给其它人。

    到了休息时间,她拉过挂在两张病床之间的帘子,在属于自己的这半边用医院里的便笺纸写着什么,若有所思。

    “一法郎买你的心事。”Isaac在帘子那一头突然开口道。

    里沙抬起头,听到电影里的男主角笑答,“在美国他们只出一便士,我猜大概也就值那么多。”

    不知道Isaac是在问自己,还是在说电影台词,她没有回答。

    于是他又问,“Lisa,你睡了吗,不知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欣赏这部电影?”

    “不了Isaac,我没有心情。”

    “为什么?在卡萨布兰卡一起看《卡萨布兰卡》,这事多有意义。”

    “摩洛哥的骚乱事件升级了,今天美国使馆来撤侨了,你走吗?”

    “……不走。”

    “为什么不?回美国的话,显然比这里有更好的医疗条件,而且也比这里安全得多,不必每天都提心吊胆的。”里沙十分意外,起身拉开帘子与他对视。

    “你会跟我一起走吗?”她脸上担忧的神色令Isaac感到有一点开心。

    里沙皱起眉头斟酌着字句,“我今天问医生了,他也建议你回美国完成治疗,尤其是你腿伤……如果拖延太久不做手术,容易留下隐患。当然,在离开之前他们会跟国外援助的医疗专家团队一起,评估判断你现在身体条件能否承受长途飞行。”

    “所以呢?”

    “所以你应该回去啊!这不是显而易见的道理吗?”

    她的内心太过善良,一双眼睛干净得能简直能让自己身上丑陋的那部分无所遁形。于是Isaac侧过头不再看着她,只是笑了一笑。

    “我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Lisa,我们从认识以来,一共聊过三部电影。你第一次来我家参加新年派对的时候,我们聊过《华尔街之狼》和《蒂凡尼的早餐》。现在在这里,是《卡萨布兰卡》。这个城市应该是浪漫的吧,尽管我们在这里经历了可怕的事情……但我总不免在观影的时候想到你我。这部电影,我今天连续看了6遍,里面的剧情台词已经能够倒背如流……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像Rick那样,目送自己心爱的女人跟别人双宿双飞,然后自己站在原地大度地送上祝福——”

    里沙明白他是想借这部电影说自己,于是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所以我想问问你,如果没有那个男人的存在,你会不会爱上我?”

    “我不知道,这种假设里的问题……Isaac,我们实在太不同了。《蒂凡尼的早餐》之所以成为经典,不是因为电影足够奢侈华丽,而是因为Holly最终选择了爱情而非金钱。所以我如果选择你,也一定不是因为你有钱,而是因为你有别的动人品质。”

    “我明白了……”他的表情也没有很意外,只是扯出一个很淡的笑,“但我们至少是有一项共同爱好的,对吗?比如都喜欢看电影,这会是个不错的开头。”

    面对里沙一脸不置可否的表情,他继续自顾自地讲述他的回忆故事,“我小时候试图养过一只小鸟,很漂亮。我是在花园里捡到它的,但它始终不肯吃东西,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我喂的食物它不喜欢。你知道它最后怎么样了吗?”

    “死了?”

    她显然是故意想要破坏此时的气氛,而Isaac浑不在意。

    “都已经过去20多年,肯定死了。但是并不死在我的笼子里——我最终放它走了。那个时候年纪太小,这件事足足让我难过了整个暑假。”

    里沙沉默了一下,这个男人突然展露的脆弱和感性的一面,倒是挺让她意外的,但是她本能地想抗拒跟他交心。她还不能原谅他,尽管他曾为自己作出牺牲,但这是两码事。

    “Lisa……”他轻轻地唤她的名字,用从未有过的语气,带着一点恳求,“你可以陪我一起看《卡萨布兰卡》吗?”

    她看了一下时间,“现在太晚了Isaac,你需要休息……”

    “就看一遍——拜托了。”

    “……好吧。”

    里沙也是喜欢这部电影的,但跟他一起看,总感觉有点微妙。因为剧情讲的是咖啡馆老板Rick在卡萨布兰卡与旧情人重逢,然而对方如今却是已婚的身份。他们消解了当年的误会之后重燃爱火,旧情人与她的丈夫却需要Rick手上的两张出境许可才能逃离纳/粹的追捕。

    电影里三个角色关系,跟他们眼下的现实多少有点令人不适的相似。

    看电影的时候,他们之间并没有交流,一直安静地看到结束。

    Isaac内心思绪翻涌,一直失眠到深夜。他躺在病床上轻轻地叫两声Lisa的名字,等了很久,帘子的那一头也没有任何回应。

    他忍住全身上下的疼痛挣扎着坐起来,然后慢慢地,用拐杖支持着自己勉强走到了里沙的床边,借着一点稀薄的月光凝视女孩沉睡中的脸。

    她的表情忧伤,眼角带泪,是从不在他面前展现的脆弱和无助。这让他想起新年那天,他在吸烟室看到的她,短短几分钟电话的时间里,娇气、埋怨、喜悦这些生动的表情如何在她脸上轮番呈现,是浸泡在恋爱中的小女人该有样子,明艳而娇俏,令他怦然心动。也就是在那一刻,他决心要把她所有不为人知的样子据为己有。

    然而他们如今却走到了这一步,他看得出来Lisa已经不快乐很久了,从塞伦盖蒂到卡萨布兰卡,如果硬要追溯,甚至可以从他决心插手那个男人的事业开始。

    如果把自己也放在电影里,显然是个反派角色吧,大言不惭说着爱她的话,背地里却没少干捅刀子的事。出手对付跟他竞争的男人,他当然不会心慈手软,但如果所有的行动都只是把她越推越远,似乎就有点得不偿失了。

    现如今,Isaac当然可以继续利用自己的付出对她提这样那样过分的要求,但他骗不了自己,里沙或许永远也不会在他面前露出他想看到的样子。

    这个女人啊,竟然如此倔强骄傲,一如他儿时捡到的那只小鸟。

    虽然舍不得放它自由,但……他更害怕小鸟最终死在他面前的样子。

    他内心的贪婪和良善,始终在对立交战,而这一次,究竟是哪一方会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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