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忧看着身边不情不愿的岽离：“......你那是什么表情？"

    岽离默默离他又远了一些，她怕血溅自己身上。他们一路以来的旅途可谓繁忙异常，谢无忧像一个巨大号的磁铁，从他们走下山的那一刻就在散发“快来找我啊”的诱捕信息素，引得四方狂蜂浪蝶蜂拥而至，丝毫不顾谢无忧本人是个实际上风评很差的无情道修士。

    他们十七号下的山，当天他们坐在万云山下最近的万云镇里歇脚喝茶，打算看好地图再出发。屁股底下的椅子还没捂热，就有岽离不认识，但看起来就很厉害的修士三三两两围上来。为首两个不打招呼便一屁股坐到他们这桌剩下两个位置上，其中那个留着短短胡茬的修士勾住谢无忧脖子，相当自来熟地自斟一杯。其余三四个人搬了椅子围坐到他们这张桌前，各自懒散捧酒吃，倒是没什么攻击倾向。

    岽离悄悄看了眼谢无忧，他们周围现在这副架势，像极了从前还在村里的时候，隔壁邻居被地痞流氓找上门讨债的样子。谢无忧任人勾着脖子，让小二再上几个酒菜：“好巧，居然在这里碰见李兄。”

    李万财却是专门蹲他的，已经等了三年有余。谢无忧自从上了万云山便近乎杳无音讯，几乎从不下山，只知道些模糊的小道消息，诸如他被扶鹿道人收做弟子，改修了无情道，并且现在重回巅峰，修为和从前的谢无忧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谢无忧还欠着一笔债呢。他必须让他还了，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岽离左右看看，晃着脚吃东西吃得满手都是油。谢无忧把鸡腿单独撕下来放她面前的碗里，让小二盛一碗甜甜的酒酿丸子来，岽离知道他的意思是你吃你的，大人的事别管，于是也就心安理得地安坐看戏。

    把小孩安顿好，谢无忧冷淡扫一眼李万财。李万财脖颈一冷，下意识便拿起酒壶替他斟了满杯。莲蓬状的白玉盏薄壁剔透，酒液在边缘满溢，却一滴都没有真正溢出。

    斟完了李万财才反应过来：我才是来讨债的吧，特么的，这年头真是，讨债的才是孙子。

    但或许是谢无忧气势太过慑人，他甚至没能把讨债的话说出口。谢无忧浅浅啜饮一口便放下杯子，表示自己知道了，却没提到底会不会还、什么时候还。

    谢无忧不想在李万财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他身为谢适行走世间时欠过的债堆起来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他这些年安分在万云山做大师兄，也是觉得和带孩子比起来，还是还债更麻烦。

    他能理解扶鹿道人让他带孩子这件事，所有生物在幼崽时期都需要精心呵护，这很正常。他就是被人类母亲照拂度过了最危险的幼苗期，作为一棵已经成年很久的无忧草，他觉得自己有义务，也不排斥照顾没有脱离危险期的幼崽们。

    可是这些成年人类思维的却令他困惑，以他一根妖草化形的视角来看，他不管是抢了李万财的本命法器拿来泡人参，或者偷了张万财的荷包拿去给乞丐撒钱，又或者杀了王万财连续三世情缘的心上人，难道不都是都是这些修士技不如人？这怪得了谁。

    更无法理解的是，这些人已经知道自己比他弱，却不选择赶快跑远点和他拉开距离，反倒孜孜不倦咬在屁股后面追个不停，直到真把他惹烦了。

    谢无忧看岽离无知无觉吃得正香，忧伤地望天：如果可以，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想杀人的魔修。

    李万财这人在他惹过的家伙里名声不显，谢无忧隐约记得好像是杀光了他的商队，抢走了什么珍贵的东西，再具体的就记不得了。谢无忧在心里嗯嗯嗯敷衍喝完酒开始话多的李万财，面上仍旧冷淡，话少，吃饭少，表情少，这就是按照扶鹿道人要求所修练的“无情道”。

    岽离笑话他：谢家三少。

    不知道为什么，谢无忧忽然很想笑。他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甚至因为刻意在忍，所以最终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笑声格外大，大到整个客栈都回响着谢无忧没忍住的一连串笑声。

    岽离站起来向前后左右作揖：“我家师兄就是这样的，他这里有毛病，大家见谅，见谅……”

    投来的怪异目光更多了，大堂中的人慢慢减少，李万财也不知在何时已经离开。

    谢无忧见没了人，更觉好笑，俯上桌狂笑一气，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岽离挠挠脑袋，虽然已经习惯师兄忽然发疯，但还是为这趟替师傅取走妙算书的旅程开始担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