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熙一中(七)

    “喵——”小猫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蹲在沈星悠脚边,默默看着她。

    “来,咪咪,吃饭了。”妈妈唤小猫,小猫乖巧地跟她走,阳台上的花草边,摆着小猫的碗,里面放着猫粮,小猫蹲在碗边,一颗一颗地吃着猫粮。

    宋衍竟然吃猫粮?

    “别吃了。”沈星悠走过去,把它抱了起来,“你怎么了?”

    小猫眨了眨碧绿的眼睛,鼻子往她手上嗅了嗅,似乎在闻她的气味。

    “你还记得我吗?”沈星悠有点担心,宋衍会不会真的完全变成了一只猫,它已经开始吃猫粮了。

    小猫“喵”了一声,似在回应,但沈星悠不懂它的意思。

    沈星悠吃早餐,给小猫喂了人类的食物,它也吃了。吃完饭,妈妈要带小猫去宠物医院,小猫很乖,被妈妈抱起来放进猫笼里,它也没挣扎。沈星悠还是跟着去了,到了宠物医院,小猫检查打疫苗都非常配合,医生说它已经七个月了,品种不明,但是体型相对于普通猫来说太小了,需要补充营养。

    妈妈买了新的猫粮,把小猫带回了家。

    在妈妈眼中,它只是一只可爱的普通小猫,妈妈很喜欢它,小猫也不排斥妈妈,让她抱,吃她喂的猫粮,像所有的小猫那样乖。

    沈星悠开始怀疑,这只是一只普通的小猫,宋衍的意识在这个世界完全消失了,就像沈星旭的彻底消失一样。

    至少,从今天开始,它是。

    这个世界,只剩沈星悠了。

    晚上,沈星悠回到房间,关上了门。窗外,可以看到河对面的九熙一中,在黑暗中矗立,向更远处望去,是黑暗的海面,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沈星悠还没去过海边。

    沈星悠不知道这个世界为什么会这样,光尘昨晚明明告诉她这个世界会结束,第二天她会在生态园醒来,但是没有。

    现在世界如常,而寄托光尘意志的沈星旭也消失了。现在世界没有修复者,这个世界越来越正常,也越来越真实了。

    这种真实让沈星悠觉得茫然和幻灭。

    门外传来挠门的声音,沈星悠打开门,小猫在门口,仰起头看她。

    它今天吃了很多猫类食物,也吃了医生开的药,看起来身体状况好了不少,不像昨天那么虚弱了。

    但是它越来越像一只普通的小猫了,沈星悠感到很陌生,其实她并不能完全地分辨宋衍变成的猫,她只能让猫来认自己,因为在她眼中,黑猫都是一个样子,只是大小的区别和眼睛的区别。

    这只猫太小了,虽然眼睛仍是碧绿可爱的,但它太乖了,还主动吃猫粮,还配合打疫苗,还让陌生人抱,与沈星悠熟悉的样子判若两猫。

    沈星悠感觉到,它已经不是宋衍了。

    沈星悠没心情理它,关上了门。

    小猫仍然在挠门,沈星悠刚打开门,它已经快速窜了进来,趴在床边地毯上,默默看着她。

    沈星悠也蹲下来看着猫,它通体黑色,眼睛碧绿,大大圆圆的,是一双可爱漂亮的猫类眼睛。它像一只小猫突然来到这世间,仰着头看着沈星悠,里面似乎有着对世界的好奇和淡淡惊恐。

    沈星悠忽然感觉有点熟悉,但那种熟悉感不是来自宋衍。

    心中蓦然涌起一种不能理解的恐惧,沈星悠本能地想远离猫。她拎起猫,把它关进了阳台的笼子里。

    小猫在她手中挣扎着,叫了起来,爪子不停挠着门,想离开笼子。

    “怎么了,你把它关起来做什么?”妈妈走过来,想打开笼子,“咪咪来了半个月,一直都很乖。”

    “它来了半个月了吗?”按照沈星悠经历的时间,前天她才从王玄那里把这只猫带回来,那时她以为猫是宋衍,因为小猫跟她很亲近,而王玄似乎也默认了。

    但是那天消失的宋衍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王玄那里,并且变成猫呢?当时沈星悠没有细想,现在她才发现自己的思路一直都被王玄带着走。

    猫,错误,修复者,沈星悠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都是王玄告诉她的。

    “它怎么来的?”沈星悠阻止妈妈把小猫放出来,冷静问。

    “你忘了吗,半个月前你在海边捡的啊。”妈妈笑了笑,打开了笼子,将小猫抱出来,小猫乖乖地躺在她怀里,看着沈星悠,“当初你哭着闹着要养,还没一个月就不喜欢了,这样怎么行?”

    “来,快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学。”妈妈笑着把小猫递过来,“咪咪一直睡你房间的,你现在把它关阳台多可怜啊。”

    “我不要。”沈星悠拒绝,“把它关起来吧。”

    “养了就要对它负责。”妈妈笑容散去,语气认真,“不喜欢了就不要,星悠,你这样是不对的。”

    “我不要。”沈星悠冷漠道,也不管妈妈说了什么,转身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对于这个家庭,对于这个女人,对于这只猫,她没有感情,也不想有感情。

    她不是“十六岁沈星悠”,也不想扮演她。

    这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妈妈后来敲了几次门,她没理;小猫在门口叫了几声,她也没管。

    她把门反锁了。

    窗台的百合花已经枯萎了,洁白的花瓣泛黄蜷缩,恹恹地垂在透明的玻璃瓶中。她伸出手,抚了抚枯萎的花瓣,手心中有一道长长的疤,提醒着过去的真实。

    百合花瓣在她手下擦过,似乎在亲吻她手心的伤口。

    她忽然本能地在指尖蓄积力量,想注入枯萎的花瓣里,想让百合花重新盛开。

    她知道一切都是徒劳的,在这之前,她已经尝试过无数次,最后只能接受事实:在这个世界上她只是一个普通人类,没有任何异能。

    这个世界是没有异能者的。

    但是,今晚一切似乎悄悄改变了,沈星悠感觉到了体内的力量流动,它们虽然微弱,但是足以使一束百合花重新盛开。当枯萎的花瓣在沈星悠手下变得鲜活,当洁白代替了枯黄,当清新的花香传入她鼻息的时候,她有一种想要落泪的感觉。

    百合花重新盛开了。

    她催动异能,让百合花继续生长,玻璃瓶中那些浮动的根茎,长出新的枝条,从瓶口生长出来,又继续萌生出更多的枝叶,百合花在窗台盛开,顺着墙壁窗户地面,蓬勃生长,从一束长成一片,从一片长满了整个房间。

    百合花恣意盛开着,洁白的花枝铺满地面和墙壁,生长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沈星悠的力量用尽了,她倒在百合花丛中,昏睡过去。

    潮湿而馥郁的百合花香。

    沈星悠在香味中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昏暗的天空,云层厚重,在眼前凝滞着,像一块巨大的黑幕,压得很低,仿佛伸手就可以触摸。

    眼前,是昏暗的花枝,在空中静止着,应该是百合花。

    沈星悠发现自己躺在百合花丛中。

    她伸出手,想站起来,却意外发现手心没有伤疤,两只手心都没有。

    沈星悠有些茫然地从花丛中站起来,举目望去,这是一片辽阔得看不到边际的百合花丛,昏暗的天幕之下,只有她与孤独盛开的百合花,存在着。

    百合花蓬勃绽放着,明亮洁白的花瓣,因黑云的覆压,而蒙上了厚重的灰色。

    她往前走了走,举目四望,只有百合花丛,她走不出去。

    黑云在头顶翻涌,压得越来越低,空气中却没有一丝风。

    花香是潮湿凝滞的。

    她继续往前走,在这百合花丛中,忽然出现了她的外婆。

    沈星悠愣了一下,外婆在她高三毕业的时候去世了,在南陵大学录取通知书寄过来的那天晚上,外婆突然之间去世了,没有一点征兆地在夜间猝死。

    “星悠要做一个快乐的孩子。”外婆牵起她的手,慢慢往前走,“不要害怕,路还很长。”

    沈星悠看着她,她仍是记忆中的样子,枯瘦苍老沉默,却始终温和优雅。

    在那天晚上,外婆来到她的床前,和她说了这些话。她那时以为这些话是外婆对她即将要去外地读书的关怀,却没想到,那是外婆对她说的最后的话。

    那是外婆对她一生的关怀。

    第二天醒来,沈星悠没看见外婆,她去房间找她,只看到了外婆冰冷的身体,躺在床上,没有呼吸。

    “嗯嗯,外婆,我记住了。”沈星悠看着她,不觉留下了眼泪。

    外婆慈祥地笑了笑,牵着沈星悠往前走了一段路,然后消失了。

    沈星悠的手停在半空中,看着旁边突然消失的外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在梦中。

    她擦掉眼泪,继续往前走,百合花丛渺然无际,她不知道要去那里,但是不想停下,只想往前走。往前走,才能走出去。

    “不要害怕,路还很长。”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花丛中出现了一个挺拔的身影,一个人穿着优雅复古的白色衬衣站在那里,风乍然起了,吹着他的衣袖,袖口有点微敞的花摆,在风中随着百合花瓣的摆动而轻轻摆动,

    凝滞潮湿的空气忽然流动起来,风吹动着百合花丛,一圈圈地荡起白色的浪潮。

    沈星悠在风中深吸了一口气,那些百合花似乎也在风中鲜活起来,它们尽情释放着香味,在风中摇曳。

    沈星悠走过去,认清那个人是宋衍,在东欧古堡第一次见面时的宋衍。

    沈星悠知道这是梦,这里出现的一切,都是潜藏在她意识深处的。

    他对着沈星悠笑了笑,蓊郁的绿意在他碧绿清澈的眼中盛开,像四月天里向晚的春风,揉过丰润的青草,荡起了一片绿潮。

    沈星悠也笑了笑,她伸出手,想拉住他的手,在指尖碰到他的时候,宋衍消失了。

    风停了,空气中仍是潮湿而凝滞的花香。

    沈星悠心里骤然空了一块,她继续往前走,宋衍没有再出现。

    很久之后,黑云翻涌的天空忽然裂出了一道明亮的豁口,有明亮的光从豁口里倾泻下来,照亮了一个小小的角落。这个封闭的世界被打破了。

    沈星悠在黑暗中停住,没有再往前走。

    一个人穿着白色长袍,从明亮的豁口中缓缓降临在沈星悠面前,像从天而降的神明。他向沈星悠走过来。

    “我在未来等你。”他将一本书似的物品,交给了沈星悠。

    沈星悠知道这是自己深藏的记忆,发生在她十一岁的夏天,但是这段记忆是模糊的,她始终记不清他是谁。现在他在梦中再次出现了,但是他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奇异的光晕。

    沈星悠抬起头看着他,想在记忆中找寻一点蛛丝马迹,但是他却慢慢消失了,和那时一样。

    “先生,是您吗?”沈星悠的心中怀中希冀,呼唤他。

    “先生!”

    神明没有回应,他消失的时候,带走了这片百合花丛。那些蓬勃盛开的百合花,在他离去之后,全部枯萎死去,极低的黑云开始下大雨,痛痛快快地将大地淹没,将百合花枝湮进潮湿的土壤里,开始腐烂。

    但那处明亮的豁口,却仍然漏着遥远的日光。

    整片大地都是枯萎腐烂的百合花,以及永不停歇的雨。

    雨声,好吵。

    沈星悠醒过来,窗外的风雨,从没关上的窗户吹进室内,满地的百合花,潮湿而垂丧,它们开始枯萎了,没有土壤的生长,注定只是暂时的,死亡是必然的未来。

    已经凌晨五点了,但是天还没亮,外面是喧嚷的雨声,整个世界安静又嘈杂,潇潇雨幕中,百合花的香味潮湿而凝滞。

    她的异能出现了,这个世界悄无声息地改变了,她希望自己是世界的“错误”,被程式修复。在此之前,她想找到王玄,因为所有关于“错误”与“修复者”的认知,都只是王玄告诉她的。

    沈星悠推开了门,小猫蹲坐在门前,默默看着她。

    沈星悠不想再理会它,拿了一把伞,声音很轻,推门出去了,把它关在了家里。

    外面仍是昏暗的,下着大雨,街上几乎没有人,只有卖早餐的店铺亮着灯。太早了,没有车,沈星悠只能往车站走去。

    幸好九熙县很小,她去了最近的汽车站,坐了最早的客车去南陵市。当她出现在南陵园古街办事处的时候,雨依然没有停。

    办事处的门锁着,她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记忆中办事处从来没有锁过门,除了寅清常住之外,里面一直都有人值班。

    但这个办事处已经不是以前的办事处了。

    王玄说过他会回去,也许他真的回去了。

    除了办事处,沈星悠不知道王玄还会出现在哪里,他是一个奇怪的人。

    沈星悠在办事处门前等到了晚上,后来雨停了,王玄还是没有出现。

    她坐在石阶上,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这种彻底的茫然让她恐惧又平静,在十一岁之前,她一直是这种状态,现在,她不过是回到了当时的状态。

    路灯亮起来,青石板铺成的街道湿漉漉的,反射着柔和的光泽。

    沈星悠看到了雨水形成镜面的地面上倒映着自己黑暗的影子。

    她在想,如果自己十一岁的时候没有遇到光尘,也没有那次奇遇,那么自己会怎么度过一生呢?

    她想,她依然会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她拥有别人没有的异能,却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不会轻易露出。也许她一生都不会知道有生态园这样的地方,也遇不到第二个异能者,更无法理解异能是什么。

    她会按部就班地读书,也许会选择其余的专业,报考遥远的北方的大学,去看一看松林下的雪原,去看一看冰层覆盖的碧湖。她或许不会选择南陵大学,也许终其一生都不会来到这个地方。

    现在,她的人生被修正了,她不过是回到了遇到光尘之前的状态。

    在十一岁的时候,沈星悠并不知道自己会在那年夏天遇到光尘。她只是茫然绝望而又平静地孤独生活着。在那个时候,不管是谁出现,沈星悠想那时的她都会喜欢吧。

    夜风吹过,雨水从头顶的树枝滴下来,打碎了水面的影子。

    沈星悠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王玄说的没错,她总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这二十一年的人生,她一直期待着神明的救赎。

    在遇到光尘之后,她把光尘奉为神明,她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光尘的“特殊”庇护,以至于忘了自己的存在,也没有思考自己活着到底想要什么。

    这二十一年的人生,她一直在逃避生活,从来都没有真正面对自己。

    沈星悠站了起来,头很晕,她扶着墙壁,水面又重新聚成了一个黑暗的影子。

    她想回家了。

    不管是哪个世界,沈星悠仍是沈星悠。

    那些人生,另一个世界也好,这个世界也好,都是她真实经历的,不应该否认,也不应该逃避。

    没有神明,没有救赎,没有虚妄的幻想。

    “路还很长。”

    这条路,需要沈星悠慢慢走下去。

    沈星悠沿着路灯往下走,没有手机,天已经完全黑了,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九熙县,最终,她去了附近的派出所。

    幽长的街道上,沈星悠不知道的是,她离开办事处之后,办事处的门开了,有个人戴着鸭舌帽,跟着她走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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