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层·滚石城(二)

    窗外是一轮圆得不正常的蓝月,下半的三分之一已经染上了一抹淡淡的血色。圆月中心似乎有什么在纠缠着,一道黑与灰的雾气八卦图一样来回旋扭。

    我吃力地从桌面上爬了起来。脑子沉得不像话,一动就是一片细密的酸意和刺痛感。

    这昏了又醒的也不是头一回了,怎么还这么不好过。我一扭头看见林谴正趴着昏睡得正香,便不轻不重拍了他后背一下:“起来了!再睡就下辈子再醒了。”

    “唔!?”他枕在胳膊上的头滑了一下,马上一脸慌张地抬头看向了我,“我怎么睡过去了?咱们进里世界了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他叽里咕噜个不停。我手按上他的脸,慢慢推他去看房门的方向。

    原先合得严实的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半开了,露出了后面鲜红的楼梯。

    “啊。”他睁了睁还有些睡意惺忪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但我们这次似乎不用过里世界了。”我也疑惑地看着那片扎眼的红色,“之前任务界面好像说了连接失败什么的。没看仔细。”

    “那不是更好吗?”他激动起来,“省得我们累死累活再不小心把自己捐进去。”

    “是吧。”我有些犹豫,“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我们收拾了东西,一前一后地下了楼梯。血尸这次依旧没有造访;我们满耳只有从幽深的虚黑底下吹上来的风声。

    这次的门是一扇嵌着精铁装饰的古朴木门,钥匙则是一把老旧的青铜钥匙。

    细长的匙牙没入锁孔,微微一转,一阵机关牵动的震颤沿着钥匙传上指尖后,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了后面的一片漆黑。

    我和林谴对视了一眼,相互扒拉着挪了进去。

    脚步声在门后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林谴似乎已经把我的袖子蒙在了自己脸上,边走边哆嗦道:“这地方怎么这么冷??”

    “别扯了,再扯领子扯大了。”我把袖子抢回来了一点,“我让你多穿件衣服吧。”

    我们的脚步声逐渐被什么东西吞了进去。脚踩在地上后多了一种下陷感,像是踩在了厚实的地毯上。

    与此同时,我们的眼前也出现了第一盏灯。

    那是一盏嵌在墙上的古铜色烛台。灯芯上的烛火跃动着,照亮了周围一圈水鸭色、印着花草暗纹的墙纸。

    在看清了灯后,其它的景象也一点点地清晰了起来。

    我们正走在一条圆拱形的直线走廊里。

    走廊不算太宽敞,我和林谴两个人并排走起来已经有些拥挤了,但长度倒是很可观,至少一眼看过去,只能远远看见一个像尽头又不像的亮光点。

    走廊里每隔一段距离都修有一对象牙白的拱门柱,柱前柱后各嵌着一台相同的铜烛台,幽幽散发着虽明亮却不温暖的光。

    这里没有灯,这些烧得还算稳定的烛台就是唯一的光源。

    但这并不代表这里环境不好——天花板上画满了在欧洲文艺复兴建筑里会看到的壁画,两边是严丝合缝的水鸭色壁纸,脚下铺着的是棕红的天鹅绒地毯,把我们的脚步声吞得干干净净。

    “至少比上次的破烂小区好点。”林谴一边打量着周围一边喃喃,“好像很有钱的样子。”

    “也很有艺术品位。”我仰头端详着头顶上的壁画。

    和墙纸类似,壁画也大量采用了蓝色和绿色作为背景。我对颜色不是很了解,只觉得这颜色饱和度高得让人眼睛不舒服。

    我头顶上画的是个朝我们而来,赤身礻果体的丰腴女人。她怀里抱着一截自己的长发和一堆瓜果,作着副一边往前跑一边回头看的姿态,好像后面有什么在追着她似的。

    下一幕内容类似,只不过主角从女人换成了男人,姿态也狼狈了许多。

    “是不是太有钱了所以才会怠惰的意思啊。”林谴瞎猜起来。

    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

    走了大概五分多钟的样子,我们终于到了走廊的尽头。

    这是一个圆形的小厅,有半个篮球场大小,中央规整地摆着几张红丝绒的圆沙发,几乎拼凑出了一朵花的形状。

    棕红的地毯到这就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润白细腻的大理石,加上四周明晃晃的一圈的烛台,映得厅内尽管没有窗户也很是明亮。

    此时的厅里已经到齐了不少玩家。我粗略扫了一眼,有四处探索的,有坐在沙发上和人搭话组队的,有靠墙站着休息的,当然也少不了崩溃的那几个。

    “又来人了。”沙发上的短发女人瞟了我们一眼,“这次人怎么这么多。”

    她一身短袖工装裤,打扮和发型一般利索,唯一的装饰是脖子上挂着的一颗金丝缠着的欧珀。

    她身边站着个相较之下显得业余许多的男人,听了就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看我们,末了回头冲那女人讪笑道:“多不好吗,多点人不就更多人给我们排雷了?”

    女人冷笑了一声,提着眉梢瞥了眼姑且得意的他:“你这么自信,就不怕自己先被别人给试了?”

    男人一哑。

    “开场就这么友好吗。”林谴在我旁边嘟囔。

    “还行吧。”我叹了口气,心说之前又有哪次是一体同心顺心顺意的,干脆放弃研究玩家,继续观察起了周边环境。

    小厅有两层,两侧是贴着弧形墙壁往上的微旋台阶,通往二层只有一人宽、但绕了整个圆厅一圈的小阳台。

    厅里一楼没有任何门窗,二楼正对着我们来的走廊的地方倒是开了一扇门,大概是通往小厅外建筑主体的路,不过门正关着,还挂了一把锁,大概一时半会不让进。

    因为之前的走廊一直有壁画装饰,我习惯性地抬头看了眼头顶上的天花板。

    这次的画风不再温厚写实,而是有棱有角地抽象了起来,画的内容也不是什么充满文艺复兴风情的丰满白人,而是几个头戴鹰羽冠,高颧骨深肤色的人。

    这些人个子也就小孩高矮,面貌却全是成年人的样子,有男有女,表情或微笑或冷漠,手拉着手在天花板上围成一圈。

    “印第安人?”我喃喃自语。

    “十个。”有个男声在我旁边道了句,“十个小印第安人。”

    我给这突然凑近的声音吓得一激灵,心惊肉跳地一扭头,一张温文尔雅又不乏欠揍的脸登时就映入眼帘。

    这个穿着休闲的男人对我笑着摆了摆手:“道姑,好巧啊?”

    “……”我舔了舔后槽牙,努力挤出一个笑来,“白叶枭?”

    听我喊他,白叶枭笑得愈发满意了:“我就知道你不会太早死的。”说罢,似乎逗我一个还不够他开心,又对林谴打了个招呼,“丐弟弟。”

    林谴差点没呛死自己。

    白叶枭倒是不介意我们对他的抵触态度,揣着口袋悠闲地跟着抬头打量起了壁画来,一边看一边问我:“十个小印第安人,你知道那首歌吗?”

    现在利害姑且统一的阶段没必要和他保持距离。我看着壁画,轻轻地“嗯”了一声。

    《十个小印第安人》是首英文童谣,不同版本之间有细微的差别,常见的版本大概是这样的:

    “十个印地安小男孩,为了吃饭去奔走;

    噎死一个没法救,十个只剩九。

    九个印地安小男孩,深夜不寐真困乏;

    倒头一睡睡死啦,九个只剩八。

    八个印地安小男孩,德文城里去猎奇;

    丢下一个命归西,八个只剩七。

    七个印地安小男孩,伐树砍枝不顺手;

    斧劈两半一命休,七个只剩六。

    六个印地安小男孩,玩弄蜂房惹蜂怒;

    飞来一蜇命呜呼,六个只剩五。

    五个印地安小男孩,惹事生非打官司;

    官司缠身直到死,五个只剩四。

    四个印地安小男孩,结伙出海遭大难;

    鱼吞一个血斑斑,四个只剩三。

    三个印地安小男孩,动物园里遭祸殃;

    狗熊突然从天降,三个只剩两。

    两个印地安小男孩,太阳底下长叹息;

    晒死烤死悲戚戚,两个只剩一。

    一个印地安小男孩,归去来兮只一人;

    悬梁自尽了此生,一个也不剩。”

    说是给小孩子听的童谣,这歌词却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当然,放在这种鬼地方就更不能对劲了。我想着就顺便低头数了一圈身边的玩家——加上我和林谴,正好也是十个人。

    “看来我们人到齐了。”

    “是吧。”他笑了起来,轻松得一点不像是在看自己可能死法的样子,“你觉得哪个会是你?”

    “……”我选择哪个都不是。

    林谴懵然:“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不知道了?”白叶枭勾上了他的肩膀,把他往一边带去,“来,白哥来给你补补课。”

    “……别碰我肩膀。我最讨厌别人碰我肩膀。”

    环境大概了解了,我才观察起了这次的玩家来。

    戴着欧珀项链的短发女人大概不简单,这会已经掏出手机玩起了游戏;她旁边的男人局促地看着她玩,也不像是安心被大佬带飞的样子。

    旁边的一个男人和他们搭话无果,只能一个人尴尬地四处打量;不远处是一个同样不知所措、泫然欲泣的女人,还有一个及其没有存在感的灰衣男人。

    一个穿着黑背心、露着一身肌肉的男人正靠在墙边闭目养神,看起来很能打的样子。

    最后剩下的是个女人。

    那女人站在楼梯边,看着年纪和我差不多,身量纤细高挑,穿着微宽松的米色上衣和牛仔裤,略长的黑发草草挽成了个不是很好看的丸子。

    她眉眼不算深阔,看着合该是一张亲和爱笑的脸,此时却唇角微微绷着,透着一股和长相不大相符的清冷气质。

    但也就是这股子冷劲,把原先只能算是勉强出众的相貌硬生生抬高了一个水准。

    我看向她时,她正好也在看着我。

    那眼神很奇怪,说是对我感兴趣也不像,更像是她只是在看着我,在分辨我是谁而已。

    像一点冷光也像一片温水,即便没有亲近感,也没有半分的恶意。

    我目光碰上她的时,她睫毛微微一颤。

    我愣了一下,一时半会也没想到要挪开眼睛。

    “都呆着干什么呢。”白叶枭笑眯眯地走了回来,后面跟着一脸晦气扫着肩膀的林谴,“都是一条战线上的,不如我们相互了解一下,到时候也好有个照应。”

    他一贯自如地在中央停了下来,“我先来吧。我叫白叶枭,是个二少,上个本的评分是A。”

    “诶诶,同门啊同门!”那落单男人总算找到个能说话的了,马上激动地套起了近乎,“我也是二少!我叶大狗!”

    我:“……”这就是世界的参差吗。

    “不过评分就不能和你比了。”他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只拿了个C,擦着及格线活过来的。”

    “那些都无所谓,活着才是最重要的。”白叶枭温声说了句,眼神却不再多看他,应该是他评分太低,白叶枭一点和他打交道的兴趣都没有……当然也有可能是这名字太傻了,人怕不是也聪明不到哪去。

    “洛零。”背心男稍微直起身子舒展了一下,“玩的天策,上次没记错的话好像是B。”

    也许是因为他体格比较让人放心,那边独自一人的女人似乎对他有点依赖的意思,这就赶紧接上话头:“我叫棠吱,游戏里是个秀姐。”说着呆了呆,突然对我们鞠了个大躬,“请大家多多关照!”

    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短发女人稍微扬了扬下巴,目光不离屏幕:“陆御,A。”

    她旁边的男人警惕地扫了我们一圈:“楚淮,门派长歌,上次是B。”

    “我叫琅琊,是个道姑。”我拍了拍站在旁边的林谴,“这是我弟弟君山……”

    “丐太。”林谴凑了一嘴,“都是A级。”

    白叶枭笑盈盈地看了我们一眼,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灰衣男人咳嗽了声:“那个…… 大家好啊,我叫袍绘。”

    “炮灰?”叶大狗惊讶,“你这个名字不是很吉利啊。”

    灰衣男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只剩下那挽发的女人了。我对她肯定是好奇的,就连一直眼睛都不屑抬一下的陆御都放下手机瞥了过去。

    她看向别人,表情里多了点刚刚看我时没有的冷漠疏离,也不为我们集体投去注意力所动,只淡淡开了口:“苍云,C。”说着顿了顿,似乎才想起来还有话没说,

    “ID燕思楠。”

    “燕思楠?”这名字有点熟悉,但又不是之前组过队的队友。我苦思冥想了一阵子,不确定道,“我记得上一个本里的炮哥有提过类似的名字……”

    林谴本来还拧着个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听我说完突然就猛咳了起来,把我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没。”他艰难地擦了把嘴,偷觑了眼燕思楠,一脸的看破红尘,“虽然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大受震撼。”

    我眨了眨眼。

    不过我依稀记得炮哥口中的那人在第一本书里神挡杀神,一棍子把一栋塔那么壮的boss眼睛都给敲飞了……这样各方面数值都拉满的高玩给个SS都不过分,不至于到第二本就只混了个垫底的C吧。

    我多看了燕思楠两眼,最后总结——应该是和那个大佬重名了。

    “这次的A是不是有点多啊。”楚淮紧张道,“一共有四个……是不是这次难度也会很高的意思?”

    “重点不是这个吧,”白叶枭扫视了一圈,“这次怎么没有S?”

    “对啊……我上一本就有一个。”“我上一本也是。”

    陆御最后开口道:“A比B和C多,显然不是按梯队分的。那S也不一定要有。”

    白叶枭看了她一眼。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叮咚“忽然在小厅里响了起来,沿着墙壁荡了一圈。

    “恭喜各位玩家成功进入第三轮比赛!”

    一道由各种录音拼凑而成的女声响起,欢欣的语气和我们的死气沉沉形成了鲜明对比,虽然这种由无数或高低或老少的声音拼成的声音只会让人不舒服,“为提高比赛的趣味性,我特意为大家开发了一个新系统!

    “想必各位玩家已经注意到,每轮比赛结束后,存活的各位都会收到一个由秘境探索程度、个人身体损毁程度和其他几个因素综合评定的评分,由高到低分别是S,A,B,和C级。

    “当然,这些评分不只是为了让各位能更加清楚地了解自己的表现。我将为各位隆重推出——特效系统!”

    女声说罢,背景里还传出了“登登登”三声涨气氛的音效。

    “……”林谴无语,“这人毛病好像不小。”

    我默默怀念起了至少没这么多戏的冯诺二曼。

    “从这一轮开始,各位可以在比赛正式开始之后通过说‘特效’二字呼出特效系统!特效系统可以为各位随机添加各种有利加持效果,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做不到!

    “不过请注意,‘特效’二字必须要清晰出声才有效;任何默念,无法发出声音下的模糊发音,手语,除中文外的语言,等等,都无法被正确判定,无法呼出系统。

    “呼出系统后,系统会确认玩家是否需要激活。一旦确认,特效即刻生效,持续描述的持续时间。时限后无论玩家状态如何,特效都会立刻消失,直到下一轮比赛前都无法再次激活。

    “最激动人心的来了,”女声说着,挑选的语音库声音也登时尖锐了一个八度,“为表对各位上一轮表现的肯定,当下比赛激活的特效[与呼出特效时现况的关联程度]将由各位的上轮比赛所得评分决定!

    “简而言之,各位的特效都是随机生成的,不存在得分越高维持时间越长,或者加成越复杂的情况。

    “不过——虽然特效不会为各位遇到的情况量身定做,但各位上轮的评分越高,当轮的特效就越有可能和你的现况相关,对你越有帮助。是不是非常聪明的机制呢?”

    林谴:“我说不是这自恋玩意会把我弄死吗?”

    “你已经说了。”我点破了事实。比起这个,我比较关心怎样才能把这东西揪出来打一顿。

    “当然,想要什么特效就有什么的情况还是少有的,所以想清楚如何使用自己的特效也很重要。”女声顿了顿,笑意愈浓,“总之,希望这个系统能够激励到各位,给我们带来更加精彩的演出!”

    她话音落下后又是一声“叮咚”,小插曲正式到此为止,留厅里的我们几脸懵逼。

    “恶心人的玩意。”洛零骂了声。

    陆御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倒是白叶枭慢慢笑了笑,似乎也没有太惊讶。

    我们这边正各自忐忑揣度着,那边二楼锁得严实的门却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我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一起抬头看去,就见是一个男人推开了门,站在了阳台的乳白色雕花护栏后。

    他大概五十多岁的样子,体态还算健朗,生了几片灰发,整齐地穿着一身燕尾西装。

    比较值得注意的是,他并不是和我们一样的亚洲人——他肤色略深,眉高目阔,顶着一只微皱的鹰钩鼻,赫然是印第安人的长相。

    这人不会说英文吧。我哑然。要是说英文我不就捐了。

    但傅立十一似乎并没有考我们文化水平的兴致。男人慢慢开了口,说的是字正腔圆的中文:“外面的雪暴确实太大了些。我们主人向来仁慈,已经同意各位寄宿在此直到雪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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