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

    “臭娘们儿,还以为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吗?你爹欠了我们钱,父债女偿,天经地义。”

    “长得这么骚,天生就是伺候男人的料!”

    “那必须的,给我们合欢宗长老做炉鼎正合适,装什么矜持!”

    在场的几位花魁姑娘花容失色,捂着眼睛抱在一起,不敢出声,也不敢看,生怕下一个被抓走的是自己。

    合欢宗主修炉鼎术,所有术法皆是通过男女双修炼的。然而,被炉鼎的一方却是倒霉蛋,说白了,就是承受浊气的器皿,普通凡人若做了炉鼎,最后会被浊气折磨得体无完肤,寿命骤减。

    陆雪缘握紧手中的家书,下颌线骤然绷紧,若仔细一看,似笑非笑的眉梢散发着森森冷意。

    她想起沈塘西说过的话,桃桃几年前就被老鸨卖给合欢宗了,即使她手里有桃桃的新籍,但是想把人带走属实不容易。不仅是桃桃,她潜伏在这里两日,没有见到任何熟悉的人。

    陆雪缘敞开家书,上面只有一间房的地址。可是合欢宗有无数间房,她不相信所有姐妹都被关在同一间房里。

    看着桃桃被生拉硬拽,陆雪缘勾着一缕头发,在指尖打转,走出闺阁的瞬间,立马换了副嘴脸。

    她滚下楼梯,扑上去一口咬住修士的手臂,留下血印子。

    “住手!放开我妹妹!”

    这声音,千娇百媚,风情万种……

    啪!

    一记耳光抡过来,侧脸都抽红了。

    修士稳步走进,伸手捏住陆雪缘的下巴,蹙眉端详。

    陆雪缘在牢里呆得过久,施了粉黛也遮挡不住憔悴,她堪堪跪地:“我跟你们走,放了我妹妹。”

    修士看了看陆雪缘,又看了看桃桃,目露鄙夷:“我们长老喜欢童子鸡,你不光年纪大,还太丑了,哪有你妹妹水灵,我呸!你配吗?”

    陆雪缘眼眸含情,讨好地侧过身,藏起红肿的半边脸。

    “做什么都行,放了她,求求你了大人,我妹妹太小,还不懂事,官爷不会满意的。”她凝望着掮客,染着鲜红蔻丹的纤纤玉指抚过唇角,“但是我不一样,只要伺候的好,大人高兴不就行了,至于这容貌,熄了灯其实都没得差。”

    确实,寻春阁众多花魁中,陆雪缘盛在仪态妩媚,但天生五官不是很漂亮的类型,尤其是卸去粉黛,格外苍白消瘦,比起桃桃的明艳动人,她在旁边显得黯淡无光。但方才那几句话,足以激起了男人的兴趣。

    修士猥琐地笑了笑,示意随从放人。

    无人察觉的角落,陆雪缘伸手摸进桃桃的中衣,将一道符贴在她的后颈。

    桃桃失魂落魄地愣在原地,下意识摸了摸脖子。

    明明见到了姐姐,也不敢与之相认,心中茫然失措:是雪缘姐姐,雪缘姐姐来了,来救我了。

    几个时辰之后,陆雪缘来到合欢宗的厨房,已经没有剩饭了,灶台是冷的,连烧水的柴火都用光了。无奈,她只好翻到后山,跳进冰凉刺骨的湖水。

    红色月光照在少女的玉背上,一对宛如双翼的蝴蝶骨,仿佛要起飞似的。

    陆雪缘赤足上岸,被冷水这么一炸,她唇舌间嘶了一声,浑身打颤,骨头都要疼裂了。

    陆雪缘爬上楼梯,在不同的房间穿梭,她已经在这里埋伏两日了,没见过寻春阁的姐妹出来迎客,想必是被关起来了。

    她摸着家书上的方位,找到一间房。

    谁知门口竟是用机关锁死的,必须输入足够的灵力才能打开。

    陆雪缘没办法,只好伸出掌心,淡蓝色的灵流源源不断地输进机关里。片刻后,门开了,她跨过门楣,眉头皱了起来。

    这件房根本不像男人淫乐的房间,反而有些复古,像是藏书室,并没有华丽的装潢,几件兵器整整齐齐排成一排。

    屋里有堆砌成山的书籍,一大摞纸质破损泛黄的账单,有些上了锁,有些半开着一道缝隙,里面透着压抑的黑光。

    陆雪缘走到木桌旁,抽出一沓厚厚的账本,草草翻了几页,发现这本账的页纸是用许多正方形票子沾成的地图。

    这就是合欢宗著名的娱乐方式——“多号房”。

    一张票子代表着一间房,每一个房间都有炉鼎女的特殊服务,只要肯花钱,就可以无限开房间。

    这些炉鼎女辛勤劳作,为合欢宗提供资金支持,然后宗主和长老再去庙里用真金白银换取香火,一大半献给城主府,一小半自己留着,为宗门里的修士修炼打地基。

    印象中,小时候她就和姐妹们一起,被送进合欢宗,那段经历她也记不清了,只记得不知从何时起,对男人的厌恶达到了顶峰,梦里都是幻想自己某日法力大震,成为了魔王,亦或是神官,能够武器在手,大杀四方。

    然而醒来后,终究是黄粱一梦。现实中她依然是个卑微的贱藉女,看不到出路。

    咯吱咯吱——

    好像听到有人来了。

    弹指间,陆雪缘藏好家书,翻身躲在柜子里。

    门再次开了,一阵谄媚讨好的笑声响起,“快请进,这每年啊,都是叶蒲衣阁主来查账,这次竟是顾将军您来了。”

    熟悉的嗓音声声入耳,陆雪缘能准确判断出,此人正是顾城宁。

    “魏长老,按照规定,查账的官员需要重新抄写一份账单,将合欢宗香火供奉的所有出处,都明细地写下来。”顾城宁声音发哑,“您看,方便吗?”

    “将军您说哪的话,城主命令都下了,小的哪敢说一个不字。”魏长老端起煤油灯,推给顾城宁,“所有账单都在这间房,您慢慢抄。今年的香火供奉,少不了!”

    顾城宁道:“还是老规矩,城主府的人来查账,不许人窥伺,该把守的把守好,不该听的别听。”

    “嗯啊,您瞧好吧。”

    寒暄后,魏长老张罗着两个顺从出门,独留顾城宁一个在屋里。

    他走向书架,一回头,竟然被木桌上的账本吸引了注意。左右四下无人,顾城宁也没多想,便翻开了。

    合欢宗香火供奉多年的明细全部暴露在眼前,越往后翻,越惨无人道。

    直到顾城宁在炉鼎女那一行看到陆雪缘的画像,胸口的红胎记赫然可见,他缓缓摇头:“怎会这样……”

    陆雪缘的画像旁边的年份记录是几年前,远远超过他们相识的年月,也就是说,他们相识的那刻,她就已经千疮百孔了?

    这一切不人道的行为,顾城宁无比震惊。原来南湘城境内,竟存在如此不法行为。

    一个个无辜的炉鼎女用自己的自尊和生命,满足那些卑劣之人的诉求,在这中间,宗门获得丰厚的报酬,用来发家致富,讨好城主府。

    想到城主的玄龙卫兵和顾家军,说不定他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是某个炉鼎女用生命换来的钱,顾城宁就毛骨悚然。

    那这些炉鼎女从何而来呢?

    顾城宁抹了把脸,清醒之余,心里似乎也有了答案。

    同一时刻,柜中人专注于将军手中的账本,却没有注意到,阴森可怖的危险正在向她靠近。

    陆雪缘缩成团,听到诡异的声音,她回过头,猝然间,喉咙里发出凄厉的嘶吼。

    一种娘胎里自带的恐惧感令她浑身起鸡皮疙瘩,吓得整个人破柜而出,滚在地上哆哆嗦嗦,本就苍白的脸蛋又褪了一层血,宛如老鼠见了猫:“蛇!有蛇!!!”

    顾城宁手足无措地丢下账本,掣出军刀乱砍一通。黢黑粘稠的毒液崩得到处都是,几刀下去,一段段死尸被切成了片。

    少女恐惧地喘着,半天缓不过来,少顷,二人四目相对,仿佛中间隔着一道深深的沟壑,他看着她憔悴的样子,知道这个柔弱的少女吃了不少苦,心里也不好受。

    “对不起……”顾城宁半蹲下来,抚摸着少女的头发,“雪缘,我真的不知道,原来你的生活这么难。”

    她双眸直直地凝望他,桃桃的藉册从袖口滑到地上,盖着红章的民籍瞬间变成了白纸。

    原来被秦熄耍了。

    陆雪缘唇角抽了几下,苦笑着流下两滴泪,随即抓住顾城宁的手腕,麻木地甩开,“秦熄将你我聚于此地,意欲何为,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顾城宁愣住了,半响,他抿了抿唇,语气愈发沉重了,“成亲的事,我真的很抱歉。”

    “不要说抱歉。”陆雪缘身子向后挪了挪,似乎不想离他太近,“曾经我们约会时,你躲着秦熄,什么都听他的,连为我换个藉都怕他发现,怕他不高兴。现在,你就要很乐安郡主成亲了,再也不用怕他了。”

    陆雪缘说着说着,冷笑出声:“顾家对秦家赤胆忠心,我不怪你,顾将军,从此以后,我们到此为止吧。”

    顾城宁沉默,似乎不知说什么。

    就在陆雪缘与他擦肩而过那一刻,顾城宁握住了她的手腕:“不管怎么,你救过我的命,雪缘,这份恩情……”

    “错了。”陆雪缘抽出胳膊,冷冷地打断他的话,“三年前我们初次见面,那时我正在修炼傀儡术,不小心伤了你,才会良心不安,帮了你这么久,而且我对你好,也只是贪图将军夫人的位分,不然像我这样出身瓦肆的人,怎么会三年勤勤恳恳为你点香炉呢?如果你不姓顾,你以为我会爱你吗?”

    陆雪缘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她用三年的时间证明,即使顾城宁身份再高,也永远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见顾城宁不回答,陆雪缘自嘲地笑了。

    “让顾将军见笑了,合欢宗这种地方总要有人服务,我小时候,老鸨就经常带我和姐妹们来这里。近来三界香火不景气,而城主府表面繁荣依旧,仙门贵族享乐无度,难道顾将军就没有想过,钱都是从哪来?”

    “你不用愧疚,有些人生来命贱,只不过,这次我本以为秦熄真能帮助我,想不到他竟这般不守承诺。”陆雪缘回眸看向顾城宁,幽幽地说:“而你,是个只会服从的傀儡。我们就到这里吧。”

    说完,少女走出房间,深吸一口气,捂住了眼睛,口中喃呢着:“他太坏了,给了我希望,又把我打回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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