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

    “本座对香炉神君一向尊敬,自然不会杀你,你的存在于神族是威胁,本座一统三界需要你的支持。”

    妖媚的红烛下黄袍华丽辉煌,蜿蜒曲折的九条巨龙在云间翱翔。

    魔宗师乌黑的长发垂落后腰,一双瞳孔幽深至极,不苟言笑,确实有天子的威严。

    他曾用二皇子的身躯,如今那具身躯已经被魔息冲得千疮百孔,被丢在荷花池上飘着。

    看来古安皇宫已经大换血,所有的宫人皮下都有身份,想必凡间其他地区已经沦陷了。

    魔宗师五指煞白,掌心摊开,一朵黑莲花绽放着紫黑色的光芒。

    明明都是邪种进化的黑莲花,可是这一朵明显比她的那一朵要大三倍不止。

    陆雪缘仰了仰头,道:“宗师的建议,我可以考虑,但是宗师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魔宗师拖着黑莲花,阖眸:“讲。”

    陆雪缘指着榻上被龙涎香操控的女子:“她是谁?”

    魔宗师睁开眼,冷冷勾唇,说:“她是白凤凰,凤凰一族的首领。”

    陆雪缘:“啖饮凤凰血肉可百病全消,宗师以她的肉为药引,所为何人?”

    “有些事情,知道的太详细,反而会害了你。”

    魔宗师面容阴侧侧的,掌心的黑莲花退化成满口獠牙的邪种,“九婴,将她带到鬼楼。”

    陆雪缘下肢开始偏移方向,余光扫过门缝之处。

    紧接着,意念成诀,香炉生烟,炉口飞出许多黑鸦,一边疯狂拍打翅膀,一边啊啊叫。

    轰隆隆簇拥报团,形成黑压压的一层结界,横在中间护主。

    然而,魔宗师仿佛早就猜到她的心思。

    几道乌光飞射而过,伴随着凄厉的惨叫,黑羽簌簌掉落,黑鸦被乱刀砍死。

    陆雪缘正要破门,见状,魔宗师单手一旋。陡然间,身后一阵强悍的黑风旋了过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

    陆雪缘应声跌了一跤,扑到一双土灰色的长靴边。

    她仰头,看着那张令她不寒而栗的面孔,瞬间腿软了。

    前段时间和秦熄在一起,他每晚都会为她输送灵力疗伤,如今身上的鞭伤早已痊愈,但见到此人后,那晚的恐惧感骤然袭来。

    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阴冷潮湿的水牢。

    弑魔鞭抽过来,声音逐渐消失。

    连皮带肉剥离的痛苦犹如铁索,死死地将她栓住,纠缠在身上,无路可逃。

    “想不到吧,老朋友,又见面了。”

    叶蒲衣走进闺阁,门扉扣上。

    “赵曳那个没有鬼用的东西,多次被你玩弄于鼓掌,不配为大宗师做事。”

    陆雪缘说:“你取代了赵曳?”

    叶蒲衣笑了笑,走到黄袍在身的男人面前,拱手递上一只沉甸甸的万花筒:“宗师,属下来迟了。”

    陆雪缘“啊”了一声惨叫,头发被拽着往后一扽,随即后颈被掐住,一只眼睛被抵在镜口。

    虚镜里血流漂杵,遍地残兵。

    一座座神殿在魔器的狂轰乱炸之下轰然倒塌,成为一片废墟,废墟下压着人,正在痛苦地呻-吟哭喊。

    黑雾弥漫,魑魅魍魉坐镇为王,妖魔高举黑旗,手握魔器将神兵斩于马下。

    瑶池中央飘着许多浮尸,形状各异的灵兽骸骨……

    难道……仙京沦陷了。

    古安国是人间的中心,京城是龙鼎坐镇,若京城垮了,神族就没指望了。

    陆雪缘瞬间意识到,她和秦熄,正是这场浩劫中的漏网之鱼。

    她望着魔宗师,后背丝丝冷气向上蔓延。

    曾经梦中的魔头活生生出现在面前,陆雪缘只能维持表面镇定,心里早已垮得不堪一击。

    她感受到魔宗师周身溢出的法力,知道此人阴险至极,颇有城府,自己绝对不是对手,她想欲退为进,但这些伎俩也会被识破。

    看来是在劫难逃,魔宗师定要从她身上剜一层肉去了。

    陆雪缘被押进鬼楼,这里四面墙壁,顶端悬挂三只黑鸦尸体,吧嗒吧嗒往下滴血,空旷的楼宇内回荡着噼里啪啦的声音。

    魔宗师点燃了两盆炭火,举着烙铁盯了少女半响,随即走丢进火炉里:“忤逆我的下场,看到了吗?”

    他指得是万花筒中的镜像。

    陆雪缘衣衫单薄,大半个身子垂在木椅上:“我没有忤逆你。”

    魔宗师道:“只要你肯合作,本座保你不死。”

    “宗师让我帮你做什么,打败了龙鼎,打算谋权篡位吗?”陆雪缘冷笑,“可以啊,我有什么好处?”

    “你要什么有什么。”魔宗师说,“第四颗邪种已经出世,集齐七颗邪种,本座就是三界法力最强的宗师。秦熄中过黑莲邪种的毒,绿曼陀的花丝只帮他压制了一段时间,他若执意负伤渡劫,只会命丧缅因山!”

    “宗师想怎样?”

    “秦熄身份特殊,本座的大业需要他的支持,既然是你男人,就由你去劝降他。”魔宗师道:“即日起,你就在这鬼楼里闭关修炼,给你七七十四九天时间,只要参透香炉的最高心法,你便自由了。在这期间,本座会命人保护你的安全。”

    陆雪缘心知他说是保护,其实是监视,她说:“我会尽力,只是修炼香炉心法,还需一味入药。”

    “讲。”

    “南山之上的上古八草,当年就是因为这株草药,我们陆家被诛了九族,这一切都拜宗师所刺,若非您纵容赵曳行事,我们陆家不至于此。”陆雪缘看着魔宗师,“我的父母,我的兄长,他们死得很惨,您说……我还怎么办呢?”

    魔宗师说:“上古八草本座自会找人去取,至于赵曳,还在南湘城的地牢中,你若能完成本座交给你的任务,他的命随你处置。”

    “那又怎样?”陆雪缘强硬道,“他就算死一万次,也不足以消除我的心头之恨,宗师是体面人,我也不绕弯子了。想得到香炉神君的最高心法,可以,只要宗师将南洋大陆的兵符交给我,我陆雪缘从此为你赴汤蹈火!”

    一个瘦弱的少女竟如此嚣张,魔宗师走近她,低沉的声线平稳且压迫感极强。

    “南洋的兵符,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陆小姐,你如今不过是个魔修,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香炉神君吗?即使你是,也没有资格在本座面前这样说话。”

    陆雪缘苦笑:“宗师这话是何意,是要收拾我吗?”

    “陆小姐,人要的太多,当心被绊倒。我不收拾你,自然有人收拾你。”

    魔宗师转身离开时,顿住脚步:“路是你自己选的,希望你不要后悔。”

    看着魔宗师的背影,陆雪缘心里发毛,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蓦然,她感觉被一股强悍的吸力制住,身体瞬间直立,下一刻浑身瘫软,趴跪在地。

    喉咙散出腥甜的味道,陆雪缘垂下脑袋,视野中斑斑点点的红。

    恍惚摸了摸嘴角,血红一片。

    法力就这样被收走了。

    陆雪缘嘶声:“宗师!”

    “放心,这不会要你的命。”魔宗师将万花筒丢给陆雪缘,“何时记起香炉的最高心法,何时就可以离开鬼楼。”

    说罢,魔宗师化成一团黑影,消失了。

    被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难免坐卧不安。

    魔宗师比她想象中更难缠,好在还处于相互试探阶段,若他是个明主,只要得到了心法,也不愁没有兵符傍身。

    陆雪缘环顾了一下四周,仰头靠在墙壁上,抹着唇角的血,侧眸的瞬间,一束光引起了她的注意。

    寻着光趴过去,发现是魔宗师丢掉的万花筒。

    她伸手攥住万花筒,刹那间,手心皮肉被刺眼的光束灼烧。

    “啊!”

    陆雪缘送开手,微烫的皮肉冒出水泡,隐隐作痛。

    半响,热度退了。

    她忍痛再次握住,伴随着微光融入身体,脑海中混沌不堪。

    零零星星的画面一段一段与灵魂融合,又很快被撕裂。

    陆雪缘视野布满斑点,耳边嗡嗡的,灵魂被抽去一半,仿佛听到一个空灵的声音在唤她。

    “阿骊,阿骊……”

    “……”陆雪缘魂识游离,“你是谁?”

    “是我,白凤凰。”

    “阿骊,在缅因山等我。”

    “缅因山?”

    白亮的倩影一扫而过,灼灼桃花,漫天飞舞。

    陆雪缘打了个喷嚏,下意识松开万花筒。

    “唔……”

    她搓着冰凉的手,浑身哆嗦。

    法力没了,又冷又饿。

    陆雪缘勉强起身后,走到门口一看,随即叹了口气。

    果然,铁门两旁的炭火被熄灭了。

    哐啷的解锁声响起,紧接着“锵锵”巨震。

    这铁门坚硬无比,是通过魔宗师的咒语后,自下而上被两个肌肉强劲的壮士拖起来。

    陆雪缘闻声望去,倒吸一口凉气,纤细的玉背本能倚靠墙角:“是你?!”

    “放心,我不会动你。”叶蒲衣端着一碗稀粥,蹲下,递到陆雪缘脚边:“魔宗师爱惜人才,你是他的战利品,我这个做下属的,一定好好伺候。”

    陆雪缘冷笑,没有废话,端起碗来就往肚子里灌。

    这稀粥是凉的,几颗豆子还没有煮熟,她勉强喝了几口,突然瞳孔一缩,呕吐出来。

    粥里竟然有一块猪肘!

    叶蒲衣哈哈大笑:“吐什么?这不是你喜欢的?”

    陆雪缘一抬手,碗摔个粉碎,“你有话直说,没话就滚。”

    叶蒲衣继续蹲着,伸手捏上了她的下巴,说:“夏……哦不对,应该是陆小姐。”

    陆雪缘微微仰头,像甩一块抹布似的甩开叶蒲衣的手。

    “陆小姐现在身陷囹圄,可这张嘴,还是没一句人话。”叶蒲衣说:“自从城主成婚那日带你离开南湘城,我妹妹就失踪了,不知道此事,陆小姐是否知情?”

    “叶岚失踪了,“陆雪缘一怔,半响,眯起眼睛,“你怀疑我?”

    “难不成我还冤枉了你?”叶蒲衣说,“你一直想做城主夫人,如今我妹妹失踪,你敢说跟你没有关系?是你勾引她的丈夫,让她无颜面对叶家列祖列宗!”

    突然,封闭的鬼楼发出“咯吱”的声音。

    陆雪缘蓦然低头,只见叶蒲衣一脚踩在自己手指上!

    剧烈的疼痛蔓延到心脏。

    她回过神来,面容僵硬煞白。

    “嘶啊——!”

    一滴泪浸湿了睫毛。

    少女眼里布满血丝,喉咙里抽噎了几声,张了张口,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陆小姐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不反抗?”叶蒲衣摸了摸她的头发,口气贱兮兮的,“哦,想起来了,你已经没有法力了。”

    陆雪缘瞪着叶蒲衣,目眦欲裂:“叶阁主,天地良心,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得罪过你,你为何要屡次招惹我?”

    叶蒲衣说:“哼,因为你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强求那些不属于你的权力,古安国历史上还没有任何一个女子敢像你这般放肆。”

    陆雪缘:“……”

    叶蒲衣站起身:“别急,还有个大礼要送给你。”

    说罢,他拍了拍手,门口的侍从拿过来一个盖着盖的小篮子。

    叶蒲衣移开脚,走到篮子旁边,打开了盖……

    “啊啊啊啊啊!”

    看到里面是何物,陆雪缘被吓得脸色煞白,尖叫出声,身体缩成一团:“滚!滚啊!”

    纵使她天不怕地不怕,但唯独害怕蛇。

    叶蒲衣饶有兴趣地盯着她,扭曲的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看着瑟瑟发抖的少女可怜的模样,一阵快意打通了任督二脉。

    叶蒲衣道:“怎么,陆小姐终于知道害怕了?”

    “秦熄!秦熄!”

    陆雪缘抱着膝盖,娘胎里带出的恐惧席卷全身,她眼泪横流,崩溃大哭,“不要过来……救命,救救我,秦熄……”

    千钧一发,隐隐约约听到门外的有人通禀。

    “叶阁主,圣君大人来了。”

    陆雪缘哪里管那么多,她保持着抱膝的姿势,不停地叫喊。

    下一刻,一只温暖粗糙的大手搭在她的臂弯。

    “雪缘,雪缘,别怕!”

    这声音沙哑中透着沧桑。

    “不要!”少女依旧发抖,狠狠推开,“走开!”

    “好孩子,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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