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C城，除了被欣卿大食堂那甜口的土豆牛腩腻到的时候，戚烨霖很少想家。而母亲很知道该怎么抓住他的味蕾，在今晚进行了一波超常发挥。这又是返乡后的第一餐，背景音又比较下饭，旁边也没人叮嘱他食不过三，所以他吃得毫无形象可言，像是把楚银晴给惊着了。

    趁着那边三口之家在聊些不需要她加入的话题，她忍不住压低声音提醒他用餐礼仪：“戚烨霖你不是说要先素后荤，饭只能添一次的吗！”

    他还没回答，旁边总能一心多用的他哥便笑了起来：“那都是我们小时候外公吓唬他的，BMI正常的人不用理。”

    一听就知道魏大博士这次要爆他什么料，戚烨霖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去幽幽道：“唉，墨姐那天还问我要你小时候照片呢，我发还是不发呢，真纠结啊……”边说着，他边发了个眼神警告，哥哥轻笑了两声，埋头吃饭。

    1:1打平，双方退出战场。

    但魏大博士刚偃旗息鼓了一会儿，戚教授就跳出来主持正义了：“你俩别五十步笑百步，今天有客人在妈妈不想说你们。”

    她边说着边警告似地扫了一眼兄弟二人。戚烨霖刚要去拿饭勺的手立刻僵在了原地，转了个方向尴尬地抽了张纸巾。

    但在双标这个方面，戚教授可谓登峰造极。因为她又迅速变了个脸用公筷给楚银晴夹了块肉，自卖自夸似的：“晴晴，我们家伙食好吧。你多吃哈。”

    作为一个好男友，戚烨霖当然知道楚小姐这略微为难的样子并非拘束，于是主动夹过了她碗里的肉放进自己的嘴巴里，炫耀似的说道：“妈，您别瞎给人夹菜，她不吃肥肉的。”

    主动关心女朋友可以打100分，但是多吃一块儿肉就要倒扣200分。戚烨霖又被戚教授威慑力十足地瞪了一眼，他连忙主动盛了碗汤，示意自己马上结束用餐，这才免掉一顿臭骂。

    场面像是因为戚教授的表情而变得有点僵硬，气氛调节官魏教授便迅速接过大旗，跟着帮了个腔：“晴晴，你不知道吧。烨霖就喜欢这口，小时候一边被骂哭一边都忍不住吃，可好笑了哈哈哈哈哈。”

    忽然成为话题的中心人物，戚烨霖被汤呛了一口，还没咳两声就察觉到身边有些人饶有兴致的目光了，他现在觉得这餐饭开始煎熬了……

    总是聊那些形而上学的东西真的会累，而最好的调剂品就是选择一个大家都熟悉的人来讲八卦。而看上去，今晚，这餐桌上的4/5都打算拿他开涮。特别是魏教授和戚教授简直站在了他黑料高地的统治地位，在听众兴致勃勃地“然后呢然后呢？”之下，从他漫漫减肥路扩散到他青少年时期的各种逸闻趣事，一发不可收拾。

    散席之后，戚烨霖确信自己在大小姐心目中是光辉不在了，因为在送她回酒店的路上，就听她还意犹未尽似的小声笑他：“该不会你在欣卿是第一次做校草吧？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那么长时间都没有故事了……”让他崩溃了一秒。

    正想着说点什么来让这颜狗把格局打开一点点，却见她忽然在一栋建筑物前停住了脚步，伸手指了一下高处，问道：“你哥的减肥契机是女朋友，那你的减肥契机是这个吗？”

    他一抬头就看到那熟悉的牌匾，不禁心中一动。

    郎沧园99号，B大政府管理学院。建国后，时任总理亲自主持战后恢复重建工作，并亲笔题写了院训“大道之行，天下为公”，挂在垂花门下。

    戚烨霖小时候曾经溜进来过无数次，望着外公气势恢宏地字迹，奢望着自己有一天能不负他老人家的期望，正大光明地走进来，再堂堂正正地走出去，做个伟大的人。而高考志愿被人操纵去了欣卿之后，他就再没来过这里。没想到今天还是循着熟悉的路线不自觉地又走来了。

    他垂了一下头，有点自嘲地笑了笑。

    “这里没有身材歧视的。”他淡淡道，又扯了她一把，“走吧，我妈让我21:00前必须回家。”

    但她没动，忽然掏出了手机，突发奇想似的：“我们就在这儿拍合影吧。”

    戚烨霖有点无语，指了指旁边昏暗的路灯提醒道：“大晚上的，你到底要拍合影还是拍鬼片啊……”

    她撇了下嘴，像是被说服了，但又不甘心道：“那明天白天你带我来这里拍！我们必须把第一张合影拍在这里！”

    也不懂这东西有什么好必须的，戚烨霖只能随便点了点头。她这才勉强用自己的手机拍了张夜景照，然后又继续和他往酒店的方向走。

    说到明天，他倒想起有事需要和她商量一下，便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晴晴，明天中午我应该要去和外公打个招呼。我让我哥请你吃小火锅，下午我再陪你去周边玩吧。”

    这番提议充分考虑了上次提到这事时她扭捏的态度，而且他有点怕明天有人会在那里守株待兔，所以不想让她接触这些复杂的事情。但却没想到今天的她好像从要求和他一起上飞机开始便做足了一切准备。

    楚银晴立刻不服道：“诶？不是说好要一起见权……做复杂的事吗！”

    她的话说了一半便结巴了一下，又掩饰地不是很成功。为了交谈方便，戚烨霖坦然地交换了自己的信息，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已经知道你上次见的权威人士是我外公了。而且从你回来对我的态度推测，他对你说了不好的话。”

    这话像是令她不好意思了。楚银晴微微低下头，慌忙摆了摆手。

    “没有不好的话，其实我听不太懂，但是应该算是……夸奖吧？”她蹙了下眉，像是在回忆那些复杂的话，但又忽然摇了摇头，把所有的东西都抛诸脑后一样骄傲地扬了个下巴，“而且我也没听他的呀。”

    对这颇具反抗精神的话，戚烨霖有点哭笑不得，不禁笑她：“阳奉阴违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还要堂而皇之地招摇过市？”

    一句话中出现了三个复杂成语，她思考了一阵儿便放弃去领会他的讽刺了，只是岔开话题说起了自己的。

    “戚烨霖你别对你外公有偏见，我看老人家很关心你的，一见我去找你爸爸就把我单独请过来说话了，还给我讲了好多你小时候的事呢。什么阴阳怪气啊，扒你衣服看你挣扎什么的，我觉得你形容的有点过分。”

    戚烨霖愣了愣，面对着她这番打抱不平的确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确，被这样形容的外公是有点冤枉。毕竟当初他本能地把这黑锅就扣到了他几个叔伯的头上，所以才没什么好气。而现在得知了真相，甚至后知后觉地把前面几桩类似的“塞翁失马”事件联系在一起时，他更多的是感到无奈。

    “我哪儿敢有偏见啊……”

    刚刚感叹了一半就被有些人义正言辞地打断了：“你这才是阴阳怪气吧。”

    这她到是听得快……戚烨霖有点无奈，只能用对方的语言体系尝试把自己的烦恼拿出来讲讲。

    “如果有个人明知道你想要去做一件事，他却用尽各种办法让你去放弃这件事而去做那件事，因为他觉得那件事更符合……上天的安排，你虽然没办法拒绝，但你会觉得他是好人吗？”

    外公做事是有一套神乎其神的天道。所以戚烨霖有时候搞不清这因果关系，不知道究竟是天道把他安排在了这里，还是他在这里所以这便成为了天道。

    楚银晴像是有点明白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又很快摇了摇头，接着像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似的摆了个苦恼的表情，问道：“可是，他为什么会知道上天的安排啊？”

    权威的来源问题，戚烨霖把马克斯韦伯拿出来讲了讲，看她有点云里雾里，便又换了句大白话概括道：“简而言之，大概是因为一种‘跟着他走准没错的信任感’吧。”

    他说完之后忽然像被点醒了似的莫名心虚。因为他发现，现在整个戚家大概只有他一个人还葆有着这种朴素的信任感。无论是表哥还是叔伯，全都在阳奉阴违。他变成了外公唯一的愚民，甚至眼前的人都颇具反抗精神地“没听他的！”

    转眼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她今晚的目的地，对话似乎要在这里暂停了，但楚银晴却还在思考着，抬头看了一眼酒店的灯，忽然有点不甘心似的。

    “戚烨霖你给我点时间，我肯定能帮你想明白的！”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虽然被交托了重任但是仍然请他放心的样子。

    戚烨霖也就随便点了点头，心里很乱，还好她没想再和他辩驳什么道理，只是很善解人意地说道：“你明天不陪我也没关系，我正好去舅舅家。”

    舅舅？戚烨霖心下一冷，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来不及组织什么语言便直白道：“你妈之前不是和你舅舅闹得挺不愉快的吗？”

    “好像是吧。”楚银晴点了点头，“不过我妈还好啦，在商言商嘛。前阵子我听说她还帮我舅舅处理了一段在C城的风流债呢。只是我爸有点介意。所以我俩只要瞒着爸爸就没问题。”

    这事根本不是瞒着不瞒着的问题，而是泾渭分明的阵营划分有可能会被她搅浑的问题啊！

    戚烨霖强势地压了一下她的肩膀，打断了她娓娓道来的什么公关方案：“你不准去尹海那儿。明天早上9:00有车来接你，你跟我一起去见外公。”

    她皱了下眉，不满道：“什么尹海尹海的？就算被你们戚家打压，那也是我舅舅！”不知道是在抱怨他霸道的安排还是在抱怨他略微失礼的态度。

    戚烨霖正尴尬，却见她大概是记上了他的什么仇，忽然就逆反了起来，哼了一声甩开了他的胳膊又道：“刚刚不想我去，现在又叫我去，我还就不去了呢！”

    “和我去！”戚烨霖高声道，有点着急地扯了她一把，顺势把人抱在了怀里。

    “戚烨霖你说不过我就耍赖你……唔！”她抗议了一半就又被他用老方法夺走了话语权。

    刚刚口不择言是他的错，出尔反尔也是他的错，不能以德服人只能耍赖皮也是他的错，但他不知道该怎么拉住这即将分崩离析的阵营，除了用这招之外。

    “晴晴，陪我去吧。”他低声道，听上去格外卑微，“有你在，我说piss off会更有底气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