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势

    听外公这运筹帷幄的一问,戚烨霖没忍住发出了很弱智的一声“啊?”,一时不知道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他疯了。一种复杂的情绪梗在胸口,他深吸了口气,正色道:“阿公,她叫楚银晴,是我以结婚为目的正交往的对象。”

    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这是第一次用这么重的语气和外公说话,转而又想起昨晚母亲的叮嘱和之前老人家私下里对楚银晴的态度,心里不禁忐忑了起来,便先低着头道了个歉,补充道:“您别气,其实我也预想到了很多困难和问题,我都有解决方案的,保证不丢您的脸。”

    好久都没听到回答,戚烨霖偷偷抬了个头往外公的方向瞟了一眼,发现老人家的视线不在他身上,从侧面看上去面色虽然凝重但却称不上生气。他正要说话,却隐约听到外公轻轻叹了口气,然后重新迈开脚步带他转了个方向,没有再往那一方熟悉的池塘走了。

    动线较往常出现了些微变化。戚烨霖暂时分析不出是因为天气太冷老人家也不愿意去池塘受冻,还是他刚刚不小心流露出的冒犯态度导致自己被外公排出了垂钓核心圈,但也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外公往花房的方向走,又把昨晚在心里憋了一会儿的话酝酿了一遍,但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出口。

    正想着,却听外公突然问道:“烨霖,英国调整对俄贸易政策,你听说了吗?”

    戚烨霖愣了愣,着实没想到会被外公问一道国际关系评述题,不禁想起室友吐槽过的亲戚朋友对于他们国际关系专业的刻板印象。现如今外公也落入俗套,和他没话找话似的,十分怪异。

    不过怪归怪,戚烨霖还是老老实实地拿出了专业能力:“嗯,均势外交嘛,仔细想来好像也挺符合英国人一贯的外交逻辑的。”

    去年底,英国因为能源价格问题率先向俄国低头,双方签订了一揽子贸易协定。这种主动向敌方示好的举动让北约国大跌眼镜,虽然几份贸易协定代表不了倒戈,但是对于当前美俄关系却有着较大影响,国际关系学者们最近都在密切关注这件事。

    戚烨霖半个月前刚在自己期末考卷上答过这题。他隐约记得任课老师是个“均势派”,为了自己的GPA着想便选择投其所好,所以无论是考卷还是今天,他都尝试用“合众弱以攻一强”的均势逻辑来解释这件事,头头是道地分析了起来。但分析着分析着他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仔细回顾外公的问题,用的是“你听说了吗?”而不是“你怎么看?”。而他除了听说英国调整了对俄政策之外,他还知道,在此次英国对俄政策调整之前,是美国先发动了对俄的贸易制裁。

    而他更加清楚的是,就在他身边,戚家调整了对朱政策,同样是与和平背道而驰的。

    去年末,新上任快一年的戚省长终于积攒了足够多的底气,放弃了和朱市长的貌合神离,开始多管齐下地整治朱家在A城的代表性产业了。海建首当其冲,直接因为违背规划的问题被开出了罚单,被一抢而空的花园别墅刚竣工便面临拆除,极可能面临无法履约的诉讼风险。

    想着这些,戚烨霖的语速逐渐放慢放缓,渐渐地不再说话。外公大概发现了他的迟疑,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接上了他的话:“所以,太过得意忘形,早晚会被均势掉。”

    戚烨霖感觉后背一冷,以为外公在点他拉拢辛家的事情,立刻慌乱地摆了摆手:“阿公,我没有……”

    但外公睨了他一眼道:“你还不够格。”

    戚烨霖松了口气,虽然稍稍排除掉一些外公想要借此警告他小心行事的动机,但也得承认自己这波着实被杀鸡儆猴了。

    不过,他很快便懂外公费这么一番功夫是要和他说什么了:小叔目前风头正盛,把朱家和戚家的关系搞得极僵。朱家不会坐以待毙。朱家的手段他们见识过,所以外公想说与其被别人均势甚至反攻,不如自己先来做好内部制衡。

    比如,他可以做好这样一颗参与制衡的关键棋,依靠和朱颜的关系。

    想到这里,戚烨霖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说到最后还是说回了朱万春的孙女。

    所以其实什么天道都是骗人的,只是他作为一颗棋子,必须按照执棋人的意愿跳到某一个格子里,不应该有什么自我意识。

    “阿公,秦靠连横破合纵,最终吞并了六国。”戚烨霖话里有话道,“合纵只能缓一时,不能阻止强者变得更强,更不能阻止秦二世而亡……”

    “烨霖!”

    话音未落,戚烨霖便听到外公很严肃地唤了他一声,他下意识地道了个歉,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不吉利的话。但他第一次觉得戚家很可笑,甚至外公也很可笑。

    刚刚用英国来作比的时候他就想笑。日不落帝国曾经靠着均势外交维持了自己几百年欧洲大陆的霸主地位,但现如今,太阳早已西沉。他们戚家也是一样,在那些不知所谓的高高在上之中故步自封,最终也会在那些虚幻的荣光之中自取灭亡。

    像是为了岔开话题,外公突然问道:“遴选的事,你妈帮你弄好了?”

    戚烨霖稍稍松了口气,嗯了几声然后老实汇报了自己的面试进度和培养安排。外公状似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给了他个恩赐:“我打个招呼,下半年你就去美国大使馆锻炼吧,不用去非洲国家受罪。”

    倒没想过自己还能走上这样一层后门,戚烨霖心里有点异样,又摆了摆手:“阿公没事的,做外交嘛,环境复杂点也好……更快成长。”

    “官话不要拿到我面前说。”外公略微嫌弃地打断了他这壮志凌云,戚烨霖正有点尴尬,又听老人家微微叹了口气,无可奈何似的,“要不你妈又得跑我面前哭。”

    谈及女儿,老人家的表情显得略微温情,戚烨霖立刻又顺着遴选的话题主动汇报起了自己在学校的各项见闻,感觉外公好像有点消气了,才归心似箭似的搀着老人家要原路返回,属实是有点图穷匕见。外公这才不情不愿,顺着他意,很直白地和他一起说了两句楚银晴。

    戚烨霖这才知道,外公和楚银晴的爷爷算得上是老朋友,他去欣卿上学的事肯定也是两位老人一手操办的。所以他和楚银晴在一起没什么门不当户不对的问题,甚至在他去年暑假去楚家赴宴之后,两位老朋友便又通了个电话,相互交流了一下喜讯。只是顺利走到了算八字这一步却出现了困难,所以目前两位老人都是个让他俩自生自灭的态度。

    对此,戚烨霖着实十分幻灭……

    在外公面前,暗示戚家要亡了只能在大逆不道指数上得80分,但十分具有科学精神地说出“信这个做什么”则可以直接冲破外公的愤怒底线,借戚烨霖10个胆子他也不敢。所以他十分有技巧,轻描淡写道:“阿公,晴晴在国外出生的,八字什么的可能记错了不太准呢。”

    外公斜他一眼,没再说话,但一切尽在不言中。戚烨霖立刻唯唯诺诺地缩了回来,但却依然倔强道:“总……总之,先试试嘛。那个,您不是把破解之法都告诉她了嘛。我们努力破一破呗。”

    不知不觉,他们又走到了那个熟悉的池塘边。戚烨霖顺着外公的目光望去,这才知道今天不搞垂钓活动的重要原因是小池塘已经结上了厚厚的一层冰。

    他正望着那层冰发着呆,外公却忽然转过头来,没头没脑地问道:“烨霖,倘若真的没有鱼呢?”不知道是不是在回应他刚刚的那句表决心的话。

    戚烨霖听了感到熟悉,这才想起自己之前用同样的话问过外公。

    年幼的他曾觉得冬天和钓鱼这两个词完全不可能共存,虽然跟着外公和钓友们来到有名的冰湖,但看着他们兴致勃勃地研究地形选择钓点,又费尽艰辛地把冰凿开却着实不理解,便天真地问道:“如果没有鱼呢?”

    资深钓鱼佬们自然不愿意和他这个黄毛小子讲什么诀窍,只是故弄玄虚道:“一会儿你就等着看吧。”然后直接用大丰收的成绩说话,十次里有九次都不会翻车。

    有一次,真被他这乌鸦嘴给说中了。大家虽然有点失望但也很快出发去寻找下一个地点,只有外公一个人执着地在那不可能钓到鱼的地方待了许久。直到戚烨霖感觉自己冻得眼睫毛都快要结冰,才听到老人家自言自语地念了句诗,然后带他离开了这一无所获的场景。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即使没有鱼,也要有“独钓寒江雪”的凛然与无畏。

    ——戚烨霖后来理解了,外公是想告诉他这件事。

    所以今天,他便也用了相同的话来回答外公的问题。

    外公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看了许久,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和小彧一个脾气。”说完,便又长叹了口气,重重地拍了他两下,像是叮嘱也像是关心:“别再让你妈哭了。”

    戚烨霖点了点头,跟着外公往屋里走,盘了盘今天该问的问题,基本完成,大概只剩下一个,便鼓足勇气问了出来:“外公,今年是甲子年吗?甲子年……我和晴晴会怎么样?”

    外公的表情像是有点怪,没想到他会主动和他探讨这种算命问题。

    “今年是戊午年。最近一个甲子年是6年之后。”外公抬了抬眼皮思考了一阵才答道,但只回答了前面一半便又往前走去,戚烨霖正要又把第二个问题追问一遍,却听到老人家的声音略微严肃,“会或不会取决于你们自己。”

    十分不像外公会说出来的话。戚烨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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