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大小姐这邀他过去的借口，戚烨霖本想笑她幼稚。600人的逸夫会堂，一会儿要真齐刷刷地举起300只手来，戚教授怎么认出哪个是她好儿子的手的确是件难事。但是自家女朋友提了要求他又不敢不从，所以只能借口去洗手间然后试图不动声色地迁移过去。

    然而，有些母子连心的玄学是不得不承认的。他刚一站起身就感受到母亲的目光了，要坐不坐要站不站的样子显然有点影响后面的同学认真听讲，在室友关切的目光下，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弓着身子走了出去，全程在母亲的注视下从中间后排挪动到楚银晴身边的空位置，又飞快地坐下试图掩人耳目。

    但事实上，耳目着实是掩不了一点儿，因为他很快就成为了母亲演讲中一个即兴发挥的小笑话。“……在这个方面我儿子给大家做了个突出的示范，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抓住机会见缝插针地就要找点存在感。”

    戚烨霖感觉如芒在背，在一片笑声中弓着背假装系鞋带儿，恨不得要钻进地缝里去。

    这样子估计让楚银晴很开心，这始作俑者完全没有罪恶感，甚至还要笑着拍上他两下，和他娘沆瀣一气。

    现在，戚烨霖确信什么提升被抽中互动的概率是骗他的了，以这俩人的亲密程度，戚教授内定给大小姐一个互动名额绝对不成问题。

    母亲的演讲总是高潮迭起的，所以大家的注意力很快便从这个即兴笑话转到了另外的地方，戚烨霖自然地坐起身，终于知道大小姐要邀请他来的重要原因了。

    她左手边依次坐着方歆、陆煦、辛宏源和范书婷，基本是以“家庭”为单位聚集，所以她自然也要把她的家属薅过来一起坐，体现一个配平原则——当然，戚烨霖怀疑这个空位原本是王一楠的，只是这位单身同志兼具着帮楚银晴控制校园论坛的职能，所以估计在戚教授开完场拿到素材之后就尽职尽责地去作战了。

    “下次想我了可以直接说的。”

    戚烨霖歪着头和她讲了句小话，然后就因为过于直击心灵而被这傲娇之人偷偷掐了两下。众目睽睽之下，打架都不能明目张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又问道：“要不要和我去外面兑现今天的10分钟？”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要去哪里？”

    稍微思考了一下逸夫会堂的地形，他找了个目前绝对人烟稀少的地方：“洗手间？”

    这答案把她激怒了。楚银晴很大动作地拍了他两下，毫不客气地骂道：“戚烨霖你有毛病！”

    “哈哈哈哈开玩笑的……”他刚笑了一阵儿，但没得意太久就听到大小姐隔壁的“护花使者”开口了：“戚烨霖你给我坐这边来！”

    方歆显然是关注到了他们这边的大动作，刻不容缓地就要开始修柏林墙了。她先是瞪了他一眼，给他指了指他该待的位置，然后推了一把她还有点懵懵的闺蜜，又向自家男朋友招了个手示意跟上，依次平移之后终于形成了一个她十分满意的座次顺序。

    此刻，被夹在陆煦和辛宏源之间的戚烨霖着实有点无语，不懂自己这辛辛苦苦引人注目地换过来究竟意欲何为。

    陆煦递给他了一个同情的目光然后继续翻着电脑写他的创业计划书，显然也没有好好听讲座的打算。辛宏源大概也没有这种打算，因为这人刚刚好像在打瞌睡，现下被周围的一连串大动作惊醒，睡眼惺忪地就看到了他这张无辜但可恶的脸，立刻被吓了一跳似的倒抽了口气，不禁往范书婷那边缩了缩身体。

    眼看着范书婷微微向后躲了一下，戚烨霖连忙揪了一下辛少爷的衣领，迫使这人端正坐姿，不要趁机占女孩子便宜，但却好像被人会错了意。

    辛宏源下意识地闭了下眼睛，几秒之后睁开才结结巴巴道：“你……干什么？”大概他刚刚睡醒脑袋还有点迷糊，忽然驴唇不对马嘴似的主动交待道：“ESG信息强制披露生效之后通化肯定上市无望了，你揍我也没用。”

    英勇就义感言总是说得正气凛然又声音洪亮，意识到他们这边产生了一点点小骚动，戚烨霖立刻先把辛少爷这大漏勺一样的嘴给捂住了，低声警告道：“小点声！”

    刚刚嚣张了两秒钟，耳边母亲的声音就变了个调子。“……当然，暴力是绝对不允许的，文学作品中的斯德哥尔摩情节不会出现在现实中。”话里有话地就给了他一顿教训。

    戚烨霖心虚地收起手，乖乖地双手举过头顶对台上的人笑了笑，示意无事发生。母亲微不可察地翻了他个白眼，继续自己的演讲。

    场面重归平静，暂时碰不了辛宏源这定时炸弹，戚烨霖只能先凑到另外一边，虚心请教道：“你知道ESG信息披露是什么东西吗？”

    这位突然被cue的经院人困惑地抬起头，脸上写着一个“啊？”字。真诚的目光互相交换了一阵儿，陆煦拿他没办法一样最小化了文档打开了浏览器搜索框，和他一起学习起了这个新知识点。

    ESG信息披露要求上市公司对本公司在环境、社会和治理三个指标下的可持续性进行分析并向信息使用者进行公示。所以可以肯定，在这三个方面全都只能得零蛋的通元化工的确是要被彻底拦在门外了。

    戚烨霖了然地点了点头，又拍了拍这依然有点困惑的朋友，语重心长道：“对，我就是提醒你，这是新的政策导向，你创业也可以往这个方向写写哈，大领导肯定喜欢。”

    陆煦缓缓眨了眨眼睛，像是被他搞懵了一样，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了个“谢谢”，然后才又转过头继续写起了自己的计划书。

    弥补了一点点知识储备方面的不足之后，戚烨霖不得不承认辛家是很懂曲线救国的，既然不好明着驳戚邦荣的面子，所以通过这条制度及时抽了身。不过，他倒是有点好奇，自己这个游手好闲的二表哥做了什么好事，还能把刚正不阿的辛家人给说服了。

    于是，他便凑到辛宏源那边，讽刺道：“说不站队不站队，这不还是站到了戚瀚宸那边？”

    “我们没站！”辛少爷气势十足地把自己人给澄清了，又补充了一点点冠冕堂皇的理由，“港股那边一直实行强制信息披露的，我们这样是为了推行A+H两地上市，可不是为了买谁的人情。”

    对此，戚烨霖付之一哂，又问道：“那能不能让我听听，辛主席意图打造的首家两地上市的样板企业是哪位幸运儿啊？”

    每一项制度的背后都存在支持者和反对者，通过与否取决于两方角力，这才是政治的逻辑。所以人情交易总是存在的，辛家也不过是在从各种各样的人情中选择一个更加众望所归的罢了。

    但这个问题像是有点敏感，辛宏源抿了一下嘴十分犹豫，又反复瞟了他好几眼，张了张嘴也没有说话，像是在评估把这事告诉他的严重程度。

    戚烨霖看了他这个表情就明白了：这个幸运儿根本不是张三李四，也是一家他很熟悉的公司。但二表哥的紫金矿业在ESG上面一样严重不达标，所以应该只有一种可能。

    “鹏翱？”他十拿九稳地问道，见辛宏源瞬间瞪大了眼睛，便明白自己是猜对了。

    呼吸的频率重归正常水平线，戚烨霖实在忍不住想笑了。

    几位叔伯之间的斗争实在是怎么看都看不厌：大伯自以为能用金融资源拿捏小叔，但属实没想到这位戚省长棋高一筹，直接另起炉灶用起了资本市场，踩着自己大哥和大侄子的尸骨，横跨两地吸金。而且这么看来，辛家也不算不给戚家人面子，只是丢了一块肥肉过去，让他们两条野狗内斗罢了。

    不过，戚烨霖其实有点意外小叔的女婿会同意鹏翱上市。因为这人是非常纯粹的商人，在认识表姐之前白手起家把鹏翱搞了起来，靠着工程承揽赚上了一点点小钱，勉强算是中产阶级。而在“入赘”戚家之后，他也还是本本分分地做着生意，从没有主动想要利用自己戚邦炀女婿的身份争取什么特殊利益。当然，他也从来都不会拒绝就是了。

    外公早好几年就问过鹏翱要不要上市，那个时候国内的证券市场刚刚兴起，一片蓝海。但是这位姐夫笑了笑，以信息披露为由拒绝了。而现在，他决定要上市，大概率一方面是给自己的岳父撑门面，另一方面应该是打算做个杠杆直接并购海建，把朱家人辛苦培养的支柱一举歼灭，同时也彻底断了尹家两兄妹联手的可能性。

    想到这里，戚烨霖有点惋惜，没想到姐夫把自己的小地盘苦守了那么多年，到头来依然要成为戚家政治版图中的一颗棋子。同时，他也有点暗喜，如果海建注定要在近两年消失，鹏翱并购成功的话，他和楚银晴未来的路会好走不少。

    边这样想着，他边勾了一下辛宏源的脖子，心怀感恩地讲了句俏皮话：“源总，今年下半年你在UCLA，饿得吃不上饭了记得打我电话，我从D.C.连夜搭直升机过来给你做满汉全席。”

    “哈啊？”辛宏源十分困惑，烦躁地一把把他推到了陆煦身上，又自己往范书婷那边缩了缩，划清阵营的样子，“谁要你的人情啊？警告你不要来打扰我和婷婷的二人世界啊。”

    “二人世界？”戚烨霖笑着笑着就有点震惊了，显然这消息也把这被他俩打打闹闹牵连的第三人给惊到了，于是他和陆煦两个人便异口同声道，“所以你们……？”

    只是后面这个状态词就没那么有默契了。

    “在一起了？”

    “同居了！！！”

    辛少爷这雷厉风行的证监会速度是有点东西啊！戚烨霖属实是自愧不如了。

    范书婷实在是受不了他们三个一惊一乍，无奈地压低了一点声音解释道：“只是房子租在了一起，一起摊房费可以选好一点的公寓，而且有男生同行的话也更安全些。”辛宏源也带着个过分灿烂的笑容重重点了点头，像是得到这样的待遇就十分心满意足了。

    陆煦像是被说服了，若有所思地转过去继续写他的报告去了。

    但戚烨霖还处在惊讶之余不知作何反应。

    “诶，但是……”

    他正要再说点什么，却同时被耳边两个女人的声音封了口。

    “所以，女性在共情能力、理解能力和亲和力等方面较男性更具优势，如何发挥并利用这些优势，是构筑现阶段社会分工体系的关键。”母亲不知道讲到了哪里，忽然就回归了自己的老本行。

    范书婷也似笑非笑地朝他扬了一下脸：“而且，不是你告诉我，要尽其事的吗？”

    戚烨霖还没答，就见辛少爷又不高兴了：“嗯？你又偷偷和婷婷说什么了！”

    “没什么。”戚烨霖愣愣地摇了摇头，重新坐回原位，送了句祝福，“你们……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