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蹩脚的中文中识别出外公的名字，戚烨霖下意识地叫了声：“别！”，而听到小叔的名字后他真情实感地又来上了个递进：“千万别千万别！”绝望得差点哭出来。

    前者只是因为他不想让年近80岁的老人家替他担心。而后者，主要是他怕小叔直接来上一句：“是吗？在你手上呢，赶紧弄死吧，谢谢啊。”

    给这帝国主义列强一点点“虎毒也食子”的震撼，丢人丢到国门外去了。

    看他终于再次失态，这些人十分得意。只是得意归得意，他们却并没有什么动作，比如把他拖进哪里打一顿然后再拍几张照片传给外公和小叔之类的，就像对待辛宏源那样。这又让戚烨霖在绝望之余忽然有点奇怪。

    刚刚实在过于惊慌，他甚至忽略了一个关键问题：这些人该怎么联系上外公和小叔呢？

    而顺着这关键问题往前面思考，其实他们刚刚实在是漏洞百出。

    比如，假使这些人真的能够联系上外公和小叔，并且对这俩人的人际关系进行过细致的前期调查，刚刚也不会错把他俩当做他的爷爷和爸爸了。

    再比如，他们留着外公用过的什么东西倒是合理，留一个小屁孩儿用过的蜡笔属实是……可信性极低。

    又比如，这些人刚刚采集的是他的左手指纹，但他不是左撇子，所以留在蜡笔上的只会是右手指纹，怎样都对不到一起去。

    有太多的问题需要想了，戚烨霖索性先借着这阵想哭的情绪真的哭了出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得相当真实。

    等把那些恐惧的情绪借着眼泪宣泄出去之后，他就感觉大脑清醒不少。

    他现在敢确定，这些人是在诈降他。

    这爷爷和外公有交情，所以一定对这手串印象深刻，看到他的审讯录像便发现了这个疑点。

    他们大概怀疑他身份复杂，也因此生成了好几个猜想，比如是戚寰楚或者戚邦炀的亲戚。而现在这位“亲戚”却声称自己叫“魏和光”，是辛磊的大儿子，这让他们怀疑他是国安的卧底警察警察。所以今天故意来诈他。

    但其实，无论他是谁都无关紧要。因为他们猜测中的每一个名头都金光闪闪，代表他是个相当值得争取的对象。所以，他们现在的目标仍然是把他的大脑搅浑之后逼他加入他们的组织，借由他再去接触国安、戚邦炀和戚寰楚等高层人物。

    要不然，他们怎么会这么好心地等他哭完、期期艾艾地看着他，好像在等他来上一句“千万别，我什么都愿意做。”呢？

    把这些想明白之后，戚烨霖终于边哭边用中文开口了：“别……别联系他们，我妈知道……在天有灵，会生气的。”

    那几个人纷纷带起了翻译机，听他的供述内容。戚烨霖不打算让他们失望，刚刚想出了个可狗血的故事，十分自圆其说。

    “我妈……生了我之后就去世了。我爸再婚之后，那个家……就没我的位置了……”他先把之前这些人知道的内容圆了一遍，“戚邦炀……生的是女孩儿，计划生育，所以戚爷爷想把我……过继过去，一直对我很好……但是我不想，就改了妈妈的姓呜呜呜。”

    这段话说的半真半假，还点了点这些人并不熟悉的领域，只是后面实在是过于狗血编不下去，所以他痛哭流涕了一阵，试图达到一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效果。

    哭了一会儿他又整理了一下思路，还剩下一个疑点没有澄清，他便继续说了。

    “我真不是警察……我没骗你们。”

    测谎仪没响，再次安全。他撑着头，又说。

    “我知道我爸就是拿我当工具……弟弟出事了才想起我，戚家人也同样拿我当工具，我……在你们这儿还是工具……”说到这里，他扬起脸，做了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你们尽管通知他们好了，没有人会来接我的！”

    他这一段袒露心扉十分沉浸。那几位审讯大哥瞪圆了眼睛，为他曲折而又悲惨的“身世”震撼住了。

    戚烨霖决定再接再厉，让自己的演技再上一个新台阶。

    于是，他顺着这宣言又转了个寻死觅活的情绪，一边捂着脸痛哭，一边嘶吼着：“啊……没有人会来接我的，你们干脆弄死我算了……弄死我啊！”

    见他哭得泣不成声，那爷爷皱了下眉，招了个手示意几个人跟他出去，只留一个“好心”大哥一边给他递一递纸巾，一边厉声让他“shut up”，嫌他吵一样。

    这些人讨论了半天也没什么结果，所以后来，又进来了几个大哥把他丢回小黑屋关了一阵。大概和他耗了一会儿时间，这些人也需要休息。

    戚烨霖十分不忘初心，在小黑屋里把他从小到大经历过的伤心事全都想了一遍，蜷缩成一团哭得一抽一抽的，偶尔再喊上几句：“弄死我啊！我不活了！”声音高高低低的，巡警大哥每次巡到他这边都要敲他牢门两下，让他不要吵。

    哭得都快脱水了也没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戚烨霖心里一阵发慌。

    暴露身份前夕，他从那些人递给他的电脑上看到了时间：12月30日凌晨2:00。之后他就再次对时间失去了概念，但冥冥中总感觉距离他给同事发的最后一条消息过去了很久。

    当时时间不太够，他把勉强看到记住的信息尽可能多的发了过去，虽然也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陷阱，但他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他发完这条消息就失联了，所以他相信同事会小心核验这些信息，同时也会明白他遇到了危险，会在保全大局的前提下尽快来救他。

    而且大领导之前也说过，不希望拖到新年去收网，防止战线拉得太长。

    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戚烨霖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救援，而那几位大哥又把他拉审讯室去了。

    这次还是那个表面慈祥的老爷爷出面和他聊的，一见他就给他擦了擦哭得脏兮兮的脸，还很贴心地给他准备了热饮和吃的，后来又推心置腹地说着他没有孩子，一直很想要一个机灵可爱的孩子。

    戚烨霖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看来，他之前那一大通崩溃让这些人找到了新的切入点，误以为给他一些温暖他就能死心塌地了。

    他抬起头装了副懵懵的样子。果然，这人很快递出了一份新的协议，上面写着只要他愿意替他们工作，除了可以领到高昂的报酬之外，还能当这爷爷的义子，继承全部财产。

    戚烨霖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仔仔细细地把文本读了好几遍，实在有点说不出话来，也不明白这老头子是怎么想出这种攻心术来的。

    “我能再考虑考虑吗？”

    他只是想拖延一下时间，但却被误解了拿乔，那人慈爱的样子有点演不下去，嫌恶地望了他一眼，但最终还是无奈道：“还想要什么？”

    戚烨霖回答不出，因为他现在和同事联系不上，所以即使获知了信息也没有办法传递出去。

    支支吾吾了一阵，他决定认个怂。

    “其实我挺胆小的，害怕做这种事会被抓起来坐牢。这几天的经历对我来说真的噩梦一样。”他真情实感地说着，企图能打动这些人，“而且我看你们真的不太缺人，我爸和我弟就能接触不少高层了，我没什么价值的。所以你们把我放了行不行？我保证出去之后绝对不泄露你们的秘密。”

    他觉得他说得相当真实，但那爷爷听后却大笑了起来。

    “哈，你说的没错，但他们背叛了我们，现在只有你背叛不了。”

    心下一沉，听这个意思好像是大前辈他们已经暴露了似的，但是还没人来救他就意味着收网还未结束。戚烨霖慌忙摆了摆手，正要圆话，却又听那人说：“你之前说的没错，他们的确把你当了工具，完全不顾你的死活。”

    那人说到这里咬牙切齿的，像在和他同仇敌忾。

    “你爸爸不顾我们的提醒，一回国就联系了安全机构，你弟弟也是，把什么都说了。你们的安全部门很厉害，顺势抓了我们很多人，我们在加州的情报网损失惨重。”

    这话听起来格外熟悉，戚烨霖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忽然穿越到收网结束之后，听着大领导在开表彰大会似的。

    见他露出了个不明所以的表情的，那人冷笑着又递过来了一部手机，上面是他们和“辛磊”的联络记录。

    这些人P了张他在受刑的照片发过去，但收到的回复却是格外冷漠的：“I don't care.”

    “不……不可能。”戚烨霖颤抖道，“你们P图！”

    他知道的，这些人的联络对象不是辛磊，而是宋绍辉。收网成功之前，大前辈不可能搞个轻飘飘的“I don't care.”和这些人撕破脸。

    而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早就已经完成收网，只是把他落在这里了。

    一路顺畅的逻辑推演到这里却得到了个吓人的结论。戚烨霖连忙摇了摇头，试图重启一下大脑。

    诈降，他们一定又是在诈降！他这样自我安慰着，强行让自己不跟着他们的思路走，但这些人却又递了台电脑过来。

    上面是一则中文新闻报道：“我国安全部门破获特大美国中情局间谍案，捣毁加州系教育系统情报网”。内容写得绘声绘色的，那些文字描述和惊人的数字看得人头晕眼花。

    戚烨霖轻蔑地“呵”了一声。这些人的P图技术是够厉害的，他真的差一点点就上当了……

    这样想着，他意志坚定地把视线别开。但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却再次刺痛了他的眼睛。

    2X13年1月1日，0:03分。

    美国西海岸的公历新年已经过去3分钟，东八区更是已经在新年的第一天了。

    举国欢庆后，所有人都在一片歌舞升平中沐浴在新年的第一缕阳光下。

    只有他被埋葬在了过去，在这无尽的黑夜中，等待着死亡和腐烂。

    浑身的力气一下被抽干了，心里也忽然痛得要命。戚烨霖瘫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盯着那个时间窗口，视线失焦。

    “我们是P了图，不过这是因为我们舍不得打你。”那爷爷做作地拍了拍他的脸，慈爱道，“我们现在只有你了。”

    “我认不错，你身上有戚寰楚的影子，即使你否认我也坚信你不是一般人。所以我倒要看看，你在我们手上的话，你们的安全部门还敢不敢轻举妄动。”

    那人洋洋自得地说着，戚烨霖却实在想笑。

    这美国人的脑回路总是咄咄逼人了99%，最后1%开始走荒诞路线，像个冷笑话一样。

    他们的安全部门的确是不敢轻举妄动了，因为他们已经动完了，不再需要为他这颗弃子去做些什么努力。

    甚至，戚烨霖有点促狭地想，这可能就是三把手大领导的顺手牵羊式的“奖励任务”：

    借这些人的手，把他这根钉进国安的毒刺给拔出来，用实际行动告诉所有的戚家人，想把手伸到国安来，门儿都没有。

    想到这里，戚烨霖不禁轻嗤一声。

    戚家、朱家、辛家，那么多地方都假模假式地为他敞开了大门，却只是好言好语地哄他骗他，然后要他在树大招风时去当那片无辜的叶子。

    对了，叶子……

    最后一片常春藤叶。

    他还有事情没做！

    戚烨霖吸了一下鼻子，忽然没头没脑地问道：

    “不好意思，请问我可以给我女朋友打个电话说新年快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