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说到正题了。他屏气凝神地看着她，像是知道她要宣布什么，所以脸上的肌肉因为悲伤颤得厉害。但他却没有打断，或许是猜到她说不出来。

    毕竟他们这些天把同一场赌局翻来覆去地玩了很多遍，她一次都没赢过。

    但她今天一定要赢！

    “公主决定要……”

    喉咙几次被堵住，那至关重要的后半句怎么都说不出来。楚银晴懊恼地差点哭出声来。

    真讨厌，又被他说对了。

    全都被她知道完了，但那又怎样呢？她还是一点底气都没有。

    可是，她总觉得如果一直和他这样亲密下去，那到猴年马月都不会有底气了。所以这次不能半途而废。

    大概直入主题的确有点困难，所以楚银晴决定学他，先说上一点别的来兜个圈子，于是便清了清嗓子，问他：“戚烨霖，你知道这个决定为什么会这么难吗？”

    他连忙点了点头，证明自己在感同身受似的。可她还是选择自问自答，不想让他对她产生新的误会，比如什么公关方案。

    “因为我总觉得我们之间差了很多事情还没完成，所以我就来美国找你了，想着至少要把第一……把全部的垒包都跑一遍吧哈哈哈。”

    她现在也觉得一个月前的自己有点幼稚，所以说到这里结巴了一下便笑了出来。笑了几声之后心情稍微好了一点，接下去的话便也可以顺畅地说出来了。

    “可是后来我发现，垒包没有那么重要，它的确不足以做我们的句号。”

    “因为我们的句号好像比那要盛大得多。”

    “波哥大的全景、洛杉矶的‘极光’、帕非佛海滩的日落、加州一号公路的玫瑰、索尔万的风车和拉斯维加斯的O秀……”

    楚银晴闭上眼睛那些场景便一一在脑海中浮现，嘴角不禁漫起一丝笑意。

    “如果已经把这些风景全都看过一遍，那或许真的不应该再奢求太多。毕竟水满则溢嘛。”

    泽上有水，是为《节》。泽有水而流有限，多必溢于泽外。这就是“水满则溢”的道理。

    他外公讲了那么一大串，楚银晴只记住了最后通俗易懂的这四个字，然后越发觉得老祖宗的智慧实在精辟。

    因为她这几天总是害怕，害怕水会溢出去，害怕高处不胜寒。

    他每天都给她浇水，一点一点地把她捧到最高点。可如果有一天他转身而去，她到底要怎么下来呢？

    所以，到这里就够了，不能再满再高了。

    虽然现在也有点难，但还有时间，她可以一点一点慢慢下，或许也还不会摔得很痛。

    可是她的美梦却又被这人强硬地给晃醒了。

    “晴晴你不要这样想！没有画句号的必要我们为什么要画句号？”

    他的手攥住了她的双肩，热度像是要把她的骨头都给融掉，对她又拍又晃的。

    “什么水满则溢？明明……明明是水涨船高！水滴石穿！水到渠成！”他语无伦次地又教了她好几个成语，像是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好了一样，最后又把她拥到了怀里，紧紧地揽住

    楚银晴差点以为自己刚刚在含笑九泉——想了想这些，她连忙把眼泪给憋了回去，然后睁开了眼睛。

    他自己在那边慌乱了一会儿便稍稍冷静了一点，终于有了点逻辑，声音也沉稳了下来。

    “晴晴，我知道后面会很难，但是一定也会有更多更美的风景在等着我们，比这些还要盛大的多。我答应过陪你去看圣莫妮卡海滩的日出，陪你走到终点去的。”

    眼泪奔涌而出，楚银晴也不懂“圣莫妮卡海滩的日出”究竟有什么魔力，她每次听到这个都忍不住要动摇个几下，仿佛和他一样奢望起那并不存在的西边日出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她动摇，他立刻乘势而上。

    “我知道你之前已经做了很多，所以接下来所有复杂的事情全都由我来做，你什么都不用管。我保证不会伤害你，不会伤害尹氏，不会伤害你的家人……”

    闹钟的“滴滴”声打断了他的诺言，他立刻如蒙大赦一样地迅速坐起身，抹了一把脸之后又雷厉风行地要拉她起床：“过来，我们洗漱，然后我们出去走走，我带你去看我们结婚的教堂。”

    “我爸妈就是在那间教堂结的婚，很漂亮。我让他们按照你喜欢的样子布置的，全都是玫瑰花。我们去宣誓，去拍照片。”

    他还是语速飞快不让她思考的样子，但是声音却变得很温柔，很适合去做梦，去幻想。

    “晴晴，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家的。我们每天一起吃一餐饭，白天各自忙碌，夜晚相拥而眠，周末去海边晒太阳，去森林里露营，休息的时候去自驾游。”

    “岚苍大峡谷、宜洪瀑布群、繁山的杜鹃花海，陇北的梯田……还有很多很多风景我们没有一起看过呢。”

    “对了，还有孩子。如果你想要孩子我们就只生一个，你怕疼我们就不要。就我们两个人，永远不会被别人打扰，不会被别人欺负，我们一起去桃花源……”

    他说有些话他一辈子只说一遍，可是楚银晴总觉得好像他这些天把类似的话说了好几遍，而且一遍比一遍要动人，每听一次心都颤的厉害，既憧憬又难过的，矛盾得不得了，最后只能逃避似的闭上眼睛，长长地吸了口气。

    他真的很厉害，三言两语就差点让她再次倒戈了。

    有时候，她真的希望他不要那么厉害，丑一点，傻一点，渣一点，烦一点，讨厌一点……

    要不然，她得动用多大的自制力才能不按照他描述的去畅想那些东西，控制住声音的颤抖说出那冰冷的拒绝。

    “戚烨霖，可你说过的，公职人员及其家属不得参与宗教活动。”

    她说完不禁自嘲，她把他说过的每句话都记得很清楚，甚至歪理都记得。

    可是这样不行，她必须得把这些事情忘掉，把这个人也忘掉，把他对她的好也全都忘掉，这样才会有底气。

    “楚银晴！”他知道她在挡她，所以很生气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但又无法反驳，只能自己抓了抓头发，一副睡眠不足很头痛又想不出办法的样子。

    可是他那么厉害，迟早能想出办法来的。所以，她不能再让他张口了，便重新抢回了话语权。

    “戚烨霖，我梦想中的婚礼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我想要亲朋好友的祝福，我想要两个家庭的肯定，我想要穿红纱，等待着心上人来掀我的盖头，我想要别人都来说‘真是天生一对，佳偶天成’……”

    这些他都办不到，但依然难不倒他。

    所以，他还是迅速说道：“晴晴我明白了。这样，我们先在这里简单办一下，等我们回家，毕业之后，再办一场大的。好不好？在A城，在C城，中式的，西式的，你说去哪里办就去哪里办……”

    缓兵之计，她不会上他的当。不过有一点他倒是提醒她了，她刚刚不是要和他讨论婚礼和未来的，差点就又被他的逻辑牵着走了。

    “戚烨霖，公主的决定还没说完。”楚银晴冷冷地把他打断了，深吸了口气，“公主决定，送迷路的小王子回家。然后叫他把朝国的一切都忘掉，全部回到原点。”

    “不行！”他大吼了一声，急得眼泪都飙出来了。

    只是虽然他说不行，可楚银晴一直觉得自己这个结局比他讲的那个要好，回到原点但至少不再无人生还：

    小王子不用再去做那些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事情就可以变得强大，小公主获得了快乐到足以铭记一生的时光。即使未来朝国和华国终有一战，也没有谁的流言可以再去伤害她的爱人。

    所以，楚银晴没理他的拒绝，用手心捧住了他的脸，手指擦掉了他腮边的一颗眼泪，最后挤出了个笑容送给他。

    “戚烨霖，小王子被大洪水送来的时候弱小可怜的，可是现在却已经长成了很厉害的人。公主相信，他已经用自己的方式积累了很多拒绝的资本，以后即使不和那些野蛮的华国人为伍，也能够活得很好。”

    “楚银晴，你既然相信我，那为什么不……？”

    他又要点出她的前后矛盾，但她用手指点了一下他的嘴唇，然后摇了摇头。

    “戚烨霖，你保证了那么多：不会伤害我，不会伤害尹氏，不会伤害我的家。但你有没有想过？我最希望你做的，是不要伤害你自己。”

    刚刚他急得脸都皱在了一起，总是想说些什么来打断她，可他现在却忽然愣了一下，嘴唇颤抖，然后猛地伸出手臂一把把她抱住了。

    “晴晴，我说过的，你永远不要担心我。”

    他像是要绷着声音做个不用别人担心的硬汉，但是说完之后却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大概知道自己装不下去了，索性抱着她大哭，哭得泣不成声的。

    楚银晴揉了揉他的头发，心脏也随着他的哭声一抖一抖的。

    他叫她不要担心，可是她怎么能不担心呢？

    两家关系剑拔弩张，她不能背叛她的家，那就只能他去背叛。

    可他为什么要去背叛啊？华国不光只有那些野蛮人，还有更多人很爱他，而那份爱也并不比她的要差。

    但是，看他哭得可怜巴巴的，她实在忍不住心软，便最后打算给他一点点希望。

    “戚烨霖，虽然公主做了个决定，但是她希望小王子不要难过。”楚银晴故作轻松道，“或许等哪一天华国和朝国的关系缓和了，他们或许还会重逢的，不会很久。”

    他有点懵懵地抬了下头，像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眼睛和鼻子都哭得红通通的，有点可爱。

    大概也就是下一个甲子年吧。楚银晴笑了，在心里给了他一个答案。

    这是春山寺的大师帮她算出来的，昨天拉斯维加斯的老虎机也表示了“赞同”：他们会分开一次，但是终会重逢。

    所以，她虽然依旧没有底气提那两个字，但可以换种温和的方式，来达成类似的结果。

    “戚烨霖，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吧。”

    楚银晴说完，释然地长长吐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