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

    这事太奇怪了,不光是楚银晴,在场的其他人全都百思不得其解。

    虽说这午宴是政商界大聚会,但再怎么说都算是个私人聚会,不是什么人都敢来的。

    商界限制少一点,只要不是像舅舅这样众所周知的戚家宿敌,基本都可以来;但是从政的讲究大很多,来参会的官员大多都处在中高层,厅局级是顶天了,省部级以上的高级官员除非是已经退休或者将近退休,才敢过来露面,发挥一些政治余热。

    而且听三叔讲,他们是有组织纪律要求,像辛磊这种身居要职的高级别官员是不能够随意出席非官方活动,否则很容易被人误解为政治背书。所以一直以来,一年到头唯一一次能在比较私人场合见到辛主席本人的,只有在上头备了案的金融学年会。

    但今天的辛磊着实反常,不光亲自来了,还在戚烨霖的引荐下见了戚钧垣、戚瀚宸和李鹏。大家交谈得相当愉悦,辛主席甚至都露出了个之前在官方场合绝对不会出现的笑容,甚是怪异。

    楚银晴隐约听到,周围不少人都已经把这个拜年活动曲解了。又或者,这些人根本就没有误解,辛磊就是在替戚家人站台,看在戚烨霖的面子上。

    想到这里,她好像有了几分明白,但是却仿佛更糊涂了。因为只有一种可能可以解释这两个人的反常,一种很可怕的可能。

    戚烨霖和辛磊唯一的交集,只有去年圣诞节时分的洛杉矶,他负责侦办辛宏源的案子。

    他口述的那份报告中写道:他是代替辛宏源做了人质,在完成对辛主席一家保护的同时,卧底狱中进行情况侦查,最终摸清楚了加州系13所学校的情报网,辅助抓获了80余位间谍人员,拯救了百余位受牵连的留学生。

    那么多丰功伟绩,楚银晴一边帮他敲报告,却不住地回想起那些并不需要写进报告里的内容。

    想到他同事找上门,向她出示完证件之后,对她说:“魏和光情况不好,你是他列表上的唯一联系人,可能需要你帮忙处理他的身后事。”

    想到她懵懵懂懂地从旧金山飞到洛杉矶,却看到他那千疮百孔仿佛从血水里捞出来的样子。

    想到他那微弱的快成一条线一样的心跳,了无生机的血压和呼吸频率,以及生命体征检测仪发出的那相当刺耳的警报声。

    想到主治医生不住的摇头,说着:“如果今晚没醒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想到她帮他一次又一次地挂断母亲的电话,到最后却还是忍不住心软地接了起来,紧绷着声音编着瞎话,却被对方一秒识破了伪装……

    这么多东西,她每想一遍都心惊肉跳,身上止不住的发抖。

    只是看报告的人不会关心,写报告的人习以为常,于是这些好像注定只能成为她一个人的回忆了。

    而现在,快一个月过去,这个世界上好像只有她一个人还沉浸在这血淋淋的噩梦里不肯前进。所有人都在往前看,连那故事的主人公都不例外。

    趁着辛磊在和另外几人交谈,戚烨霖从那片区域退了出来,又四下张望了一下,像是在找谁。

    以他的侦查能力,用不了两秒钟就能锁定她的位置。楚银晴很快和他目光相交,见他远远地朝她挑了个眉,然后阔步走了过来。

    楚银晴怔怔地站在原地,盯着他那双含着笑的眼睛,却第一次觉得这人如此陌生。

    周围人的目光全都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大家都想要看看,下一个被挑中能够和辛主席畅谈的幸运儿是哪一位。

    但是让大家失望了,这位幸运儿现在实在没这个心情,甚至很反胃,很想吐。

    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风打在了她的后背上,楚银晴不禁又打了个激灵。

    还好,身后很快便有温暖的大衣把她的身体裹了起来。

    “A城的冬天真是比C城冷不少啊。”安宥星一边给她披衣服一边随口感叹道。

    楚银晴见戚烨霖脸上神情微变,脚步反而比刚刚更慢了一些,像是在故意观察她的反应似的。

    所以,见她唯一的反应就是偏过头去道了声谢,这人显然是被她给气笑了,走到她身边第一句就是阴阳怪气:“哟,相亲呀?我没打扰两位吧?”

    楚银晴没理他,甚至还把脸微微别了过去,看都不想看见他。

    第二次来这午宴的小安总显然是和这位主人很熟了,而且像是误以为他俩不熟,所以笑着摆了摆手,主动介绍了一下:“没有没有,这位是楚……”

    但没等他介绍完,戚烨霖便抢过了话:“楚银晴,楚小姐。我认识的。”

    他边说边主动揽过她的肩膀,把人带到自己这边,顺便把那件碍事的西装给剥了下去,还给了对方,又摆出了个做作的笑容:“安总热了就往窗户边站站吧。厅里空调打的高,女性比较多,体谅一下哈。”

    声音听上去轻飘飘的,但这人钳着她肩膀的手指却极为用力,像是在隐忍着什么情绪,都弄得她有点疼了。

    内心还因为刚刚的那结论有点翻江倒海,楚银晴只想自己冷静一会儿,所以拨了一下他的手,挣开了束缚,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他立刻迈了几步追了过来,扯了一下她的胳膊,不悦道:“去哪儿?”

    竟然众目睽睽地演起了偶像剧?楚银晴有点无语,长长舒了口气,尽量忽略掉周围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声,平静道:“你不是要带我去见辛磊吗?”

    像是没料到她这么听话,这人收了声势,没反应过来一样地哦了几声,又来到她身侧。虽然放了她的胳膊,但还是不依不饶地要抱着她的肩膀,非要把这偶像剧演到底了。

    这下,会场的人全都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了。正和他意,所以,他终于没再那么用力地箍着她的肩膀,只是把手搭在她的肩头,脚步也故意放缓了,沉浸式享受这种议论。

    但总有人要破坏他这好心情,身后安宥星又喊了他一声:“戚烨霖,我妈……”

    戚烨霖停住脚步,下意识重新箍紧了她的肩膀,同样是没让对方说完话,便转过身去打断道:“我办完事就来,你在原地等我。”

    发号施令似的。

    但他可不是就能发号施令吗?辛磊都在他手上了。

    “挟天子以令诸侯”——楚银晴忽然想起这个成语,和瓜田李下一样,都是她自己学的。

    呵,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这男人滔滔不绝地要给她补习语文,结果把自己理亏的地方全都要藏着掖着,不让她知道。

    这才是他那所谓的“愚民统治”吧?

    想到这里,楚银晴一点儿都忍不下去了。正好这位置离门很近,所以她又拨了一下他的手,故意扯出来了个冷笑送给他,语调却用了之前和他撒娇的样子:“但我没说要和你去呀。”

    说完便挣开了他的臂弯,顺着门跑了出去。

    只是刚没跑两步就又被他抓住了胳膊。

    很生气,楚银晴用力把人甩开了。

    但他却很坚持地非要这样拉着她,而且用了更大的力气,急躁道:“你闹什么别扭啊?”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他却还要来问她?不过好在,他们现在已经跑到了众目睽睽之外,她终于不用再给他留什么面子了。

    楚银晴用眼睛示意了一下他的手,又尝试甩了几下:“戚烨霖你别拉着我,我们分手了!”

    但一说起这个他就非要和她做那个文字游戏,再次纠正道:“是暂时分开一段时间!”

    好无语,楚银晴翻了个白眼,当初真不该因为他的眼泪心软,所以便直白道:“暂时分开的目的就是为了分手!”

    他像是被她扎了一刀似的,眼睛里的光灭了一半,手上的力气下意识一松,但她还没趁机逃脱,他却再次收紧了虎口,深吸了口气,和她讲起了道理。

    “但我认为,我们暂时分开的主要目的,是解决两家关系紧张的问题。”他冷静道,又扯出了个讥讽的笑容,话锋一转,“而不是借此机会骑驴找马,吃锅望盆,放水养鱼。”

    三个成语只听懂一个,但是感受到他在内涵什么后,楚银晴还是迅速把自己澄清了:“我没把你当鱼,戚烨霖可以吃醋但不能这么想我!”

    大吼大叫了半天实在是耗费精力,楚银晴本想缓口气再继续和他吵前面半句话,但是这人现在忽然得了个爱抢话的毛病,一点儿话语权都不肯让给她。

    “哈,要求可真多。既要和我分开,又要激我吃醋。既要我解决问题,又要过河拆桥。既要我哄着你玩,还要我对你和别人卿卿我我视而不见?”

    他忽然就说了一大串出来,声调不急不缓的,但是抓着她的手却在不断用力,捏得她手腕生疼。大概看她表情痛苦,这人终于把手放开了,于是声音便收不住了。

    “楚银晴,我是人不是玩具。我也会累会痛的!”

    “所以我之前叫你不要做那些伤害自己的事了啊!”楚银晴立刻吼了回去,声音比他还大。

    其实他不用吼得那么大声,她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多累了。本来不忍心对他嚷,但是又实在替他不甘,不懂他为什么总要这样折磨自己,做些他自己也很讨厌的事情。

    他像是有点被她吼懵了,眨了两下眼睛,露出了个疑惑的表情。

    半晌,他傻乎乎地张开了身体,像是要和她展示他现在全身完好无损似的,音量也降了下来,认真解释道:“但那是我的工作,我会保护好自己尽量不受伤害,你不要担心。”

    听这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就知道他这几天没睡好觉了,楚银晴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过听他说这个她才想起来,她不是要和他吵什么吃醋问题的,所以便顺着他这个话题重新回到主题,露出了个略微讽刺的微笑。

    “戚烨霖,你之前不是说,什么都不能和你家里人讲的吗?”

    他果然是累了,反应都慢了好几拍,又愣了会儿神,甚至还皱着眉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才明白她真正闹别扭的原因。

    不过他大概认为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所以松了口气笑了出来,语气都轻松了不少。

    “我没讲呀,但他们要猜什么我可管不了。”

    真有你的。

    楚银晴心里感叹,也学他一样笑了起来,只是比他笑得苦多了,忍不住把话挑得更明:“戚烨霖,你做这份工作出生入死甚至险些丧命,换来辛磊的人情债,现在用这个来邀买人心,值得吗?”

    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使劲抿了下嘴,沉沉地呼吸了几下,好久都没说出话来。

    楚银晴说完就有点后悔,感觉好像自己话说的有点重,看了他这个表情便略微心疼,所以微微别开了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戚烨霖你要是想哭的话可以过来。反正上次我也抱着你哭了。”

    她想说这话,想去把他用发胶固定住的额发给放下来,想让他变成过去的那个她熟悉的样子。

    只是她还没说出口,就又被他抢了话。

    “楚银晴,”他叫了她一声,意识到声音出现了破绽,便深深吐了口气,然后抬头望了一眼天花板,又偷偷清了清嗓子,才重新恢复正常,“我的命,我说值得就值得。”

    他倔强地哼了一声,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头转了过来,不允许她眼神的回避。

    “而且,你不是知道吗?每一个华国王位的背后,都是尸横遍野和血流成河。”

    他故意用了个满不在乎的语调,掩饰得成功却又不怎么成功似的。

    因为他眼睛已经红了,腮边不自然地凹下去了一小块儿,像是在死死咬着牙抑制着什么。可是其实,已经有一滴不听话的眼泪已经从眼角滑了下来,淌在了他干净的面庞上。

    他哭的时候从不想被她看到,但是今天他却还是要这样钳着她的下巴,死死地盯着她看。

    像是在问她:他没有横别人的尸、流别人的血,为什么她还是要用这样厌恶的眼睛看着他?

    可是,就因为这样她才更要去怪他,怪他用自己那么纯洁的血,去做这么肮脏的政治交易……

    想到这里,楚银晴实在压不住火气,忍不住脱口而出道:“戚烨霖,那你又把你自己当人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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