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命运的红绳 #3

    回到家已经很晚。让人意外的是尽管下雨，楼下的拉面店生意仍然很好。满客，感觉要等十多分钟。宗田凌也想了想，干脆放过流心蛋，不吃晚饭了。到家以后他也没有开灯，只管想象自己是一袋潮湿的垃圾，打包，然后丢到床上。

    房间一半的窗帘没有拉，所以路灯发出的昏黄光线可以很轻易地溜进这间单人宿舍。很普通的一室一卫，有点小，但被收拾得非常整洁，除了被黑暗笼罩着之外，意外的和阴暗毫不沾边。

    宗田凌也躺在床上，他盯着惨白的墙纸，可能正在发呆。直到手机发出轻微的震动声，眼珠才缓慢的转了一下。

    信箱提醒他收到了一条新的短信；发件人是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没有备注名字，但宗田凌也知道它属于谁。

    大概二十分钟之前，他送毛利兰回家，当时在想什么已经忘记，只记得他好像有和毛利兰聊天，她问到最近过得是否顺利。

    当然，这段时间宗田凌也过得相当舒心。重新回归适合发霉的环境，既没有遇到不良，也没人找他麻烦。不过这些并不是该对毛利兰坦诚相告的事情，于是他回答了另外一些无关紧要的：学业，还有别的什么。

    他没有问毛利兰怎么一个人，就像毛利兰没有主动提到自己在为什么而担心一样。阴暗如宗田君也会认为窥探别人的私事是不必要的行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他们踏过雨点在地面溅起的水花，最后来到毛利侦探事务所的楼下。

    是很有辨识度的三层写字楼。事务所的名字正大光明贴在二楼大玻璃窗的表面，里头开着灯，即使身处很远的地方也能看清。

    在楼梯口道别时，毛利兰要走了宗田凌也的联系方式。

    “到家以后给我报声平安吧？”她看向宗田君，“已经这个时间了，外面还在下雨。”

    未尽之言是很难不让人担心呢。

    蜿蜒的水痕顺着伞面的斜坡滴落，毛利兰打开直板手机，荧幕的光照在她脸上，不知为何出现一瞬的黯淡。

    是在等谁的消息吗？理所当然的，宗田凌也这么联想。而且很奇怪，当看到她不自觉流露的担忧神情，原先打算拒绝的话语竟变得难以出口。他的眉头开始打架，最终用平缓的语调念出一个号码，并且眼睁睁看着毛利兰将它储存到通讯录里，变成一位有名有姓的具体联络人。

    宗田凌也：“……”

    女孩朝他笑了一下：“那么宗田君，路上小心。”

    她向楼梯间走去，身影渐渐要淡出宗田凌也的视野。这刻他的目光找不到落点。本来都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以“礼尚往来”为由说服自己——之前她帮助他，现在他送她回家，实际再正常不过的逻辑。然而他仍旧感到别扭。

    但是什么地方别扭呢？不知道。阴暗的宗田君找不到心情不佳的理由，正打算阴暗的返回朦胧雨幕，迈出的步伐却出现一秒的停滞。

    一个念头闪过。

    他重新看向毛利兰，开口：

    “送你回来是我自己的意愿。”

    似乎欲盖弥彰，这句话被冰凉的风和斜下的雨丝轻盈裹住，送上了拐弯前的最后一级台阶。于是毛利兰转过了身。她眸光尽管从上往下，但却并非使人觉得居高临下的注视，而是明媚的，像被太阳晒过那样的温暖。

    她笑道：“我知道啦。”

    >>>>>>>

    【到家了吗？】——From 毛利兰

    宗田凌也盯着这行字看了许久。

    一般文字是没有声音也没有温度的。但这很违反常理，当他凝视这条短讯时，前不久，毛利兰露出的笑容就会于字行中浮现。

    按道理讲，线上交流应该比现实聊天容易，因为这代表宗田凌也不需要考虑面对面交流时自动降临的尴尬氛围。然而收到短信应该怎样回复，回复什么、用什么样的语气，一旦他仔细地思考这些问题，好像不管传达什么讯息过去都会变得奇怪。

    好棘手。宗田凌也的眉头已经拧打在一起五次，很慢很慢才发出：

    【1】

    简短的，但一针见血的阿拉伯数字1。其实还不算结束。

    他还有另一些问题想问。但在输入框中编辑着的内容通常写不过两行便被草草删掉。好烦，他坐起身，握着手机，像一座雕像那样阴沉的思考，然而阴暗批的字典中这时空空如也。

    他还在发呆。而毛利兰新的消息已经送达：

    【太好了，这下可以安心了。】

    【今天真的非常感谢宗田君，下次願いしま…】

    忽然中断的句式。

    宗田凌也蹙起眉，这次倒是很流畅的打出：【什么事？】

    那个时候雨已经停了。乌云被层层剥离，月亮出现在夜空。它很柔软，还很滚烫，导致任何隐秘的心思都被沿着褶皱展开，平铺在月光下晾晒。

    手机震动。

    【非常抱歉，不小心按到了发送键…好像很晚了，宗田君也早点休息吧？晚安。】

    宗田凌也安静注视着“晚安”两字，悬停于荧幕上方的手指微微曲起。

    沉默。

    他把手机丢到旁边。然后躺下，直挺挺地望向青白色的天花板。他这样看了一会，又抬起手臂，打开了床头那一盏小灯。

    黄澄澄的光源充盈卧室，在这片暖色调中，好像所有阴暗的元素都暂时退散了。

    宗田凌也阴暗了五秒钟，手机又被他拿到手里。

    >>>>>>>

    今天实在是很慌乱的一天。但好像也没有特别糟糕。

    因为太担心新一遇到意外，回家之后兰又出门了一次。这次是去工藤宅。虽然没有见到新一本人，不过她从阿笠博士那里得知他平安无事，应该算好消息。去的时候兰是一个人，离开时身边则多出一个六岁的小孩，阿笠博士远房亲戚的孩子，江户川柯南。

    回复凌也的消息时，兰正牵着柯南，走在回事务所的路上。她单手打字，好认真的编辑着消息，下意识念出：“…非常感谢宗田君……”

    宗田君？

    一个问号在柯南脑海中缓缓冒出。

    柯南，或者说，此时我们应该将他称之为缩小的名侦探工藤新一。他昂起脑袋，露出非常天真的笑容，流畅的扮乖问道：“姐姐，你在说什么？”

    “啊，没什么。我在回朋友的消息。”

    现在把他们定义成朋友，应该不会太冒昧。

    分别前的最后一眼、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兰想到宗田君话语中的「自己的意愿」，他用上了她说过的句子，别扭的暗指他帮助她并不是为了获得回报。

    “是很要好的朋友吧？”柯南模仿小孩单纯的语调，暗中试探，“姐姐看起来很开心哦。”

    “诶，是吗？”他这样指出兰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嘴角正轻微向上翘着。她不好意思地说，“与其说是很要好的朋友，不如说是有点在意。”

    每次看到宗田凌也，兰总会觉得他好像一只小船，歪歪扭扭、没人缝补的木板小船；船底已经破洞，海水正不断涌入，而他或许也早有意识，却毫不在意沉到海底的结局。

    因为他和世界的联系太浅，浅到风轻轻路过，就可以将这只风筝轻易带走。

    “不过，谁都会有在意的人吧。”兰这么说。

    “在、在意……？”

    在意？等下，在意谁？那个阴沉沉的家伙吗？

    单纯小孩的面具裂开，柯南的表情出现微妙的变化。

    只是兰的视线移回短讯上，因此并没有注意到。

    她发觉未打完的内容已经发出，中断在“下次”两字。本来准备说下次请客的。不过现在想想，宗田君应该会说自己不需要。

    她的眼角不自觉弯起：连他的表情也可以想象到。

    在兰整理措辞前，屏幕另一边的消息先行送至。

    宗田君问：【什么事？】

    兰这样回复：非常抱歉，不小心按到了发送键。

    下一次吧。兰想，下一次当面感谢他的帮助。应该会更有诚意一点。

    彼时，她垂低的眼睛在水坑中看到了月亮。是很漂亮的弦月，一刹那从云层后探出大半截身，将银色的月光撒至街道。快是深夜，她想了想，补上后半句话：

    【好像很晚了，宗田君早点休息吧？晚安。】

    显示已读回执。

    时间过去了大概两分钟。

    宗田君：【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