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鸡蛋与猕猴桃 #2

    没有意外的话，这个周末宗田凌也本来应该到大街上发传单。当天九点半出门，他乘搭新干线，候车的闲暇时间才取出手机。为此次行动找的借口是看时间，但当屏幕亮起，手指却自觉点开了短信的页面。

    最后的对话还停留在昨天，不是太晚。正义小姐说明天见，宗田凌也回复一字好。如果此刻按下返回键，把目光投向正数第二个聊天窗口，会发现再早一些的时候他才和经理申请调班。

    显然犹豫了很久，才决定换一个兼职的时段。

    尽管很早意识到自己最终会同意，一些挣扎有且仅具有象征意义，就像阴暗的飞蛾永远追逐炽热的火光那样不知死活，但对宗田凌也来说，知道变动与接受变动根本是两回事。

    这次甚至没有找到适用的理由。仿佛毛利兰那么问了，他就这么来了。如今借助电车玻璃的反光窥视：长长的厚刘海昨晚刚洗过，搭一件简单的白色上衫，衣柜中难得不是太阴暗的衣服，也只是朴素无华的纯色而已。

    车窗外的街景朝后方倒退。

    周遭景象逐渐褪色，阴暗的灵魂也在四周游荡。列车离去的气流又掀动他的衣角，无所适从的阴沉气息被热闹人潮裹挟。直到游荡至东京体育馆的入口，宗田凌也才稍微找回一点心神。

    所想无非是周末外出游玩的人太多太烦；可事实并非如此。今天出行的人其实与以往宗田君遇到的路人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皆因当事人如今心有杂念，把所有人都定义成不顺眼的混淆概念，因而产生界限如此暧昧的逻辑错误。

    轻而拖沓的脚步声在座位前停下。

    宗田凌也的视线出现偏移，定格于邻座短发女生手中的大张横幅上。

    红底白字加粗体，上写「毛利兰必胜」。

    ……会不会有点夸张了。

    倒是铃木园子，她神色如常，用和以往一致的态度与宗田凌也打了招呼。仿佛一点都不惊讶他会在这里出现。

    而且她的表情总像看透什么事情却不说透，笑眯眯的，耐人寻味，让宗田凌也感觉很不自在。

    不过很快，他就无暇顾及这点微妙的不自在了。

    当那条横幅的一角被铃木园子积极的塞到宗田凌也手里，盛情难却，他开始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可是兴致高昂的喊叫声已经把宗田凌也吞没，现在这样想实在太迟。

    他麻木的坐在原地，阴暗的用余光勘察现场。看着看着，其余的观众似乎就尽数变成轮廓模糊的狭长黑影，即将带着他沉入幽深的海底。

    那种下坠的感觉原本是无意识的，促使宗田凌也轻轻合上眼睑，连视野也要封闭。游离于幻想中的鱼群却把拥有具体形象的一个名字送至他耳边；她的名字，毛利兰的名字。

    裁判宣布：“帝丹高中，毛利兰选手——”

    不清楚是下意识还是怎样，但宗田凌也在这个时间睁开了眼睛。

    他还没有听清另一边的选手是谁，自然而然向赛场那一方倾注了全部视线。于是他看见了毛利兰，也只能看见她：又是和平时不太一样的女生，此刻穿着空手道整洁大方的道服，身姿利落的站在赛场上。

    她只是站在那边，好像就比撒在海面上的拂晓还要明亮。阴暗游荡于深海的鲶鱼一下被照到现行。

    真奇怪，宗田凌也想，明明温柔和张扬是两种相对的特质，却总可以在她身上很好的共处到。

    铃木园子用力的挥起手，大声打气：“兰！加油！”毛利兰的目光因此向观众席这边看来。

    也许是看到那张夸张的横幅，又或者是宗田凌也格格不入的气场太像被绑架，她笑了起来，朝着他们所在方向露出笑，自信而明媚的笑容仿佛就带上滚烫的温度，令到宗田凌也条件反射的选择在第一时间将眼睛移开。

    他低下头，结果看到自己手里还抓着红色横幅，那一角不知不觉被攥得很紧，留下明显的褶皱痕迹。他沉默了短暂的一会，又忍不住抬起眼皮，追寻毛利兰的举止。

    可恶。

    实在可恶，太耀眼的人，让他心底阴暗的情绪都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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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毛利兰取得了极佳的名次，空手道竞技会的冠军，这一点都不让人意外。

    宗田君很好的充当背后灵的角色，旁观周围观众的欢呼，旁观铃木园子小跑过去为她贺喜。他在热闹快消散干净的间隙才慢吞吞的从座位上站起。当时铃木园子前去侦查其他学校的帅哥，毛利兰刚和同社团的后辈说完话，回过身，那罐果汁是在这个时候进入她的视野的。

    和拿着它的人一样，出现得悄无声息。

    可一旦和宗田君产生联系，放在平时会吓人一跳的行为，好像就变得毫不出奇了起来。

    毛利兰问：“是给我的吗？”

    宗田凌也阴暗的点了下头。

    毛利兰接过那罐果汁。它仍旧很凉，似乎刚离开自动售卖机，罐身还往外沁着水珠。她看了一眼，辨识出上面的卡通图案：

    “宗田君喜欢猕猴桃吗？”她一直是很率真的性格，遇到疑惑的事情会直接问出来，“上次也看到你喝这个。”

    罐环被毛利兰轻松打开，猕猴桃独特的气息旋即蔓延在空气中。很淡，又恰到好处的中和了酸与甜两种味道。

    宗田凌也并不是立刻就给出了答复。实际因为给毛利兰送水属于临时起意的行动，他不知道送什么合适，也不知道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思来想去，唯一抓住的重要部分只有：

    “上次？”

    “因为那时候宗田君一直在拨弄拉环，”毛利兰解释，“还以为你不喜欢这个口味。”

    提到拨弄拉环，宗田凌也才意识到毛利兰是在说他们第二次见面时发生的事情。但那充其量只算十多天以前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动作，他没想到她会记得。

    况且，很明显吗？又被她注意到了。

    “没有。”宗田凌也回答，“比起其他，可以算有点喜欢。”

    在他口中听到类似「喜欢」的评价，真的太难得。所以不需要毛利兰问，宗田凌也已经猜到她会好奇。

    其实这背后没有多惊世骇俗的深沉原因，只和一个他从前听过的冷笑话有关。

    是这样的：冰箱里有四个鸡蛋。

    鸡蛋A对鸡蛋B说：“你看，鸡蛋D是怎么回事，身上居然长出了绿毛。”

    鸡蛋B说：“怎么回事，它是生病了？”

    鸡蛋C也说：“它好奇怪！有没有可能是坏掉了？还是发霉了？”

    鸡蛋D听到这段对话，觉得它们三个很无聊，连头也没抬地说：“我不是鸡蛋，我是猕猴桃。”

    想想小的时候，宗田凌也还会认为故事里的猕猴桃很酷，它不仅说话很有个性，而且还不会被其他鸡蛋的流言蜚语影响到。但是现在，蘑菇君的阴暗程度日益渐深，他只会觉得那是因为猕猴桃生来不同。哪有可比性？它清楚自己拥有某些特质，因而自信，因而坦荡，不会轻易被庸俗的鸡蛋埋没。

    何况对高中生来说，这个故事也很无聊。所以只有片言只字的低语被允许透露给正义小姐，宗田凌也这样说：“就和你一样，很明亮。”

    毛利兰：“诶？”

    宗田凌也平静地说：“没什么。”

    猕猴桃和明亮有什么关系？毛利兰应该没有听懂宗田凌也的意指，有点费劲的猜测着：“这是在夸我吗？”

    宗田凌也不说话了。他把头转向另一边，好像忽然对观众席座位具体的数量起了兴致，慢吞吞地从一数到了十三。

    这个时候，他听到毛利兰笑了一声。

    她说：“好像在宗田君这边学到了厉害的知识。”

    是玩笑吗？听不出来。但据说，是有科学依据的据说。心脏正常的跳动频率为一分钟大于六十小于一百下。但在这里，在毛利兰笑意盈盈的注视下，宗田凌也数到了心脏的第一百零一下跳动。

    他忽然觉得自己正在扮演一个庸俗的鸡蛋，即将质问自己的心脏，跳得这么反常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你生病了？坏掉了？还是发霉了？

    届时心脏应该会头也不抬地回答：我不是生病，我是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