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Princess ＆ Gardener

    #演出场合

    光束从舞台上空倾泻；月亮，一轮明亮的、静谧的月亮，平稳悬挂在身为背景的天空之上。夜幕是话剧的构景，骑士小姐帅气打败追兵和王子引起的欢呼还未散去，且被饰演马匹的同学夸张逃窜的演技带来的大笑取代，宗田凌也却感觉底下的声音已经远去。

    花匠的舞台妆造虽说简单，服饰轻便，但需要将前额部分头发固定在左耳后面，对他而言这个发型不算友好。上台的前一刻宗田凌也仍然望着镜子蹙眉，一方面是他的眼睛许久没有直接接触到光线，另一方面是脸部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超出以往，阴暗的外观稍微被削弱，他觉得不适应也很奇怪。

    宗田凌也扪心自问很多次，得出的结论都是看上去花匠不像他，感觉实在太陌生。别说别人，换作是他自己都认不出来。

    可既然应承这一件事，不说做的最好，至少不要让别人挑出错处。是原则亦是他不喜欢帮忙的原因。

    要这样看，登台演出等同当着观众的面将自己的内核解剖，然后原原本本呈现。似乎他们探究每个角色的目光带有异样的情感，背后代表批判抑或恶意就太难分辨。

    这是正确的吗？宗田凌也偶尔会这样消极地想，其实他的阴暗在聚光灯下一览无余。

    他清楚知道自己正在走神，思想也自然斩开两半。一半的他维持彩排时良好的演出状态，很好的把握时机与公主谈心、很好的完成送达长剑的任务。另一半的他在舞台以外冷眼旁观，笑话他陷入旁人的觇视与窃窃私语构成的泥沼，嘲笑他自讨麻烦事。

    宗田凌也默不作声的计算时间。话剧已至尾声，只要骑士小姐邀请花匠加入她的队伍，最后一幕就能结束。舞台中央已是观众视线聚焦的位置，他再次身处这里，落后毛利兰一个身位，等待两步之遥外的女孩说出台词。

    这个时刻抵达以前，宗田凌也的大脑完全处于放空的状态。直到毛利兰转身，朝他的方向走出一步，他们之间的距离忽然很近。

    但那并非彩排时演练过的站位。

    在外乱飞的阴暗念头还没被彻底捞回，一张面具已经覆上脸庞，脸上冰凉的触感率先唤起他的注意。这同样不是剧本设定好的情节，令宗田凌也微微愣住。熟悉的视角和安心感恢复，他的眼睛透过逼仄的视窗看清毛利兰的眼眸，仿佛一枚剔透的紫水晶，熠熠生辉着，漂亮而明亮。

    她用气音小声问道：

    “宗田君把台下的人想象成了什么水果？”

    是不是内心越温柔的人，越容易感知到其他人的情绪变化？

    应该是这样，宗田凌也想。所以他无意识散布的讯号总会被毛利兰察觉。

    于是被触碰的阴暗碎片乱七八糟地蜷起来，压缩成小小一团。

    他用同样轻的声音回答：

    “是猕猴桃。”

    无人拦截女孩面颊的笑意，它慢慢涨潮，慢慢变成骑士小姐相当耀眼的笑容，大方的容许花匠的目光在这里栖息。

    视野角落的舞台依然盛大，观众席的人影依然攒动。凌也不知道那是谁的舞台，却感觉他和兰是宇宙内远离人潮的两颗卫星，悄悄交流庸俗鸡蛋的独特暗号。

    剧本以外的情节发生，留白的故事只好由主演们另外编造。

    但奇怪也幸好的是，接下去崭新对白的产生都犹如水到渠成般顺利。他们明明没有预先练习，却依旧有着十足默契。

    “这次也路过我骑士场合的花匠先生，”少女用轻松的口吻称呼道，“我有没有那个荣幸，邀请这样好心的你与我同行？”

    花匠抬高的手指缓慢摩挲、感知脸上面具的粗糙质地。

    “为什么是我。”他阴郁的陈述道，“我想你应该清楚，我既不是英俊的王子，也不曾拥有高尚的品格，背后没有一整个国家的财富，更不是有着响亮名声的伟大骑士。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阴沉的花匠，甚至种不出昂贵的玫瑰，只能和长得很随便的蘑菇作伴。”

    “可我也不是称职的公主啊。”骑士小姐的长剑还别在腰间，她的举止毫不符合皇室定下的礼数，华丽的礼服也早丢在路边，可能被人捡走。但是谁会在乎这个呢？“王子的地位或者财富，那些都不是我需要的。骑士的名声我自己有能力争取，思来想去，好像只差一个懂得我的同伴。”

    她微微欠身，右手手掌向上抬起，如同紫罗兰的眼睛给予注视，毛利兰带着笑问：

    “那个同伴会是你吗，可靠的花匠先生？”

    安静的一会。连台下观众也止住呼吸，花匠的答复却没有立刻到来。

    他反而慢吞吞说起其他事情，说起看似不相关的话题：

    “联姻的公主逃婚，为了避免战争发生，国王要给邻国一个合理交代。神秘骑士抓走公主的说法刚好合适。想必之后应该会被通缉。”

    骑士小姐说：“是这样吗？看来到时要麻烦一位同伴扮演神秘骑士。”

    她的话音尚未落尽，花匠摇头否认不是的。他的左手随之放下，在半空停顿很短的一秒钟，手指的前沿触碰她所交付的掌心。十指相抵，四目对视的间隙，心脏还在慢慢跳动，宗田凌也在其中寻找到属于毛利兰的情绪，包括他的意愿在内，一点点亮起的微光。

    I am willing to be your princess.

    最终他开口这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