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他们坐飞机返回港城。

    姜致远提早收到了消息，没有回房间睡觉，在客厅里等他们。看到他们回来，他又着急又激动，不过看着女儿毫发无损，也算松了口气。

    “杪杪～”姜致远亲切地跑过去拉着女儿的手，将她拽到沙发上左看右看，“你哥哥说你一个人在机场睡了一晚上？有没有生病受伤？让爸爸看看。”

    姜唐轻轻地挣开姜致远的手坐在一旁，但离他很近，柔声回道：“没有。”

    姜致远松了口气，慈笑着说：“没有就好。”

    他说完不久又拍着她的背，“这几天肯定没休息好吧？好好去休息休息，明天中午爸爸带你去吃好的，看着好像都瘦了～”

    “不用。”她低着头，犹豫了很久才说：“谢谢，爸爸。”

    姜致远听到了这两个字，放在她背上的手开始忍不住颤抖，又看了眼一旁的周衍行，眼睑红了一圈，但尽量平稳下自己的语气，说：“好，跟爸爸不用这么客气。”

    “这两天她睡的挺好～”周衍行走过来坐在对面沙发上，“姜叔，您别担心。”

    姜致远连连点头，手放在女儿背上一直轻轻拍着。

    “阿行，你也折腾累了，要不先去休息吧～”姜致远又开始关心对面的人。

    “没关系～我不累～”

    “上午小纯来过了，担心你们，我让她先回去了，你既然回来了赶紧打电话过去问问，你是男人，要主动，别老让人家女孩子主动～”

    周衍行没说话，看了眼姜致远身边的人。

    恰好，她也朝他看去，见他看过来，又连忙将头低下去，“我先上去了休息了，累了，爸爸。”

    她站起来，始终低着头。

    “好——”姜致远也站起来，“爸爸送你上去，你好好休息。”

    一周之后。

    他们在郊外墓园举行了一个简单的葬礼。

    葬礼没有外人，只有他们三个人。之后叶佳纯也来祭拜，穿了件素雅的黑裙子，还献了花。

    天气一直是灰蒙蒙的，几个人站在墓园行完礼，朝路边的车上走。

    姜唐回头看着那座墓碑，看着墓碑上那个名字，心里却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但那并不是悲伤。

    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从此以后就剩下这块墓碑了。她生前的一切全部结束了。以后没有人再会提起她，也没有人再会做跟她有关的任何事。她很快会被人遗忘，永远遗忘。这个世界上以后关于这个人的一切就都消失了。

    一个生命的陨落过程也许就是这样，既隆重，又简单。

    她想，也许她死后也是这样吧。

    她看了一眼身后的男人，又扭过头。

    “杪杪，以后你想你妈妈了随时都可以来祭拜她，跟她说说话，爸爸陪着你～”姜致远一路上一直拉着她的手宽慰她。

    她没什么反应，只是任由他拉着手，看着窗外“嗖嗖”飞过的电线杆，不知在想些什么。

    车里静悄悄的没人说话。

    “为什么我一点儿都不难过。”她突然说，疑惑地看着姜致远，继续说：“我一点儿都不难过，只是觉得这里空荡荡的，我不知道为什么。”

    姜致远嘴唇颤抖着，眼睛瞬间红了，抬起那只不太灵活的胳膊帮她整理好头发，“以后有爸爸在。”

    “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再也摸不到了，像空气一样，什么都没有了，就这样飘着飘着～”

    她又转过头看着窗外，伸出手去扬着风。风从指缝间掠过，凉飕飕的窜到她心里，似乎带走了些什么，让那个地方空荡荡的。

    一旁的姜致远笨拙地拉起袖子擦眼泪，看着女儿这副样子他更心疼，他倒情愿她哭个没完。

    回到家正是午饭时间，叶佳纯没走，陪他们一起吃了饭。

    座位还是老样子，她与父亲坐一排，对面两人坐一排。

    从前她不觉得这样的排位有什么不对，可今天她却觉得尤其别扭。她甚至想小小地贪恋一下周衍行身边的位置。

    她抬头看了看，周衍行低头在吃饭，脸色很平静，没说什么。她一直盯着，手里的筷子拨弄着米饭。直到周衍行看过来，她才慌忙将头压下去，佯装吃饭嚼起来。

    她正吃着，却见对面的筷子夹着一块肉放进她碗里。

    她抬起头，与周衍行对视。

    他还是那样不慌不忙地笑了，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只说“多吃点儿”。

    她抿着嘴，将他夹过来的那块肉小心翼翼地放在叶佳纯碗里，“你吃，算我大哥给你的。”

    叶佳纯笑了，柔声说：“谢谢”。

    没多久，对面的人吃完了，放下碗筷准备走。

    “姜伯伯，我那边还有些事要忙，我就先回去了——”叶佳纯站起来穿好外套，看向餐桌这边说：“有空我再来看您～”

    “好，有事先去忙吧，让阿行陪你去～”姜致远没起身，只作了手势。接着又给对面的男人使了个眼色，“你们尽管忙自己的事，不用着急回来。”

    周衍行应声也站起来，看了一眼饭桌上埋头吃饭的人，走到沙发边拿起外套穿上，对叶佳纯说：“走吧，我送你。”

    姜唐看着两人走出客厅的背影，突然放下碗筷发了疯似的跑上楼，站在卧室的阳台上，静静等着他们出来。

    几分钟后，楼下出现了两道背影，两道看起来十分般配的背影。

    她攥着手指看着周衍行打开车门，然后护着身边的人上了车，自己绕到前车门处准备上车。

    他就要走了。她想。心里抽的更疼了。

    她脚下的步子往前挪了挪，脚尖紧紧抵在栏杆跟上看着，期盼着他往上看，可又怕他往上看。

    车门打开了，周衍行左脚踏进去，却在踏进去的瞬间停下了。

    她攥着手指，眼看着他将头抬起来，将目光落在她站着的阳台上。

    两人对视了几分钟，周衍行一直是这个姿势没动，但也没跟她说话，只是看着她。

    别走。她说。但只做了口型，离得太远没人看得清。

    看着汽车开出院子，她再也忍不住，脱力倒在地上，靠着栏杆，紧紧捂着嘴哭起来。

    姜致远来到二楼卧室看到阳台上的人卧在地上痛哭，赶紧跑过去将人抱在怀里，眼睛也跟着红了，嘴里安抚着说：“没事，没事，哭出来就好了～”

    她看着将她抱着的老人，看着他裹在皱纹里红红的眼睛，倒头抵在他胸前大哭起来，“他走了，他走了，以后他也不会再管我了～”

    “哭出来就好了——没事，还有爸爸在，你不是一个人～”姜致远拍哄着她，继续说：“你妈妈虽然走了，可她在天上看着你呢，她会一直看着你～”

    “他走了～”她一直重复着，哭着。

    姜致远也一直安抚着她。

    可他们说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后来她哭累了，彻底没有力气了，姜致远才将她抱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看她睡着了才放心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