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层的落地窗前，太阳费力从层层叠叠的云海里刺出几缕光线，打在落地玻璃窗的男人身上，光影在他身上明晦交错。
周衍行端着咖啡杯站着。
朱颜踏着高跟鞋进来，在看到休息区的男人背影时瞬间挂上职业微笑，“周总，早。”
周衍行转过身，举杯相敬，笑答：“早。”
“我在想——”朱颜放下包，朝休息区走，笑着调侃：“我什么时候才能比您早一步来？我以为我已经够早了。”
朱颜看了一眼手腕间珠光闪闪的腕表，六点五十九。
“等你到我这个位置，你就会发现，这并不是我希望的。”他笑。
朱颜浅浅抻了抻腰，与男人并排。
整个楼层此刻空空荡荡，朱颜环视了一周，并未看见这段时间天天出现的女孩，笑问身边人：“杪杪今天没跟你一起来？”
周衍行朝办公室方向微微扬了扬下巴，“来的路上睡着了。”
朱颜透过办公室窗玻璃瞥见了沙发上躺着的小身子。
“这段时间天天跟着我奔波，我看她身子有些吃不消了——”周衍行回看身边的女人，“打算让她在家休息，非要跟着来。”
朱颜思索了半刻，想了一个妥帖的回答：“啧，一个过于缺乏安全感的女孩？”
周衍行被她逗笑了，“怎么说？”
“她实在是太过缺乏安全感了，您知道吗？”
周衍行没回，示意她继续。
“我记得您第一天带她过来，可能是对她的介绍过于模糊？她竟然特意跑过来跟我说，她和您是男女朋友的关系。”
朱颜说话间脸上已经流露出与那日一样不可思议的表情。
周衍行脸上的笑僵了一秒，再次恢复，自嘲：“我的疏忽。”
“我想那天我如果不当场宣布一遍，她会跑遍公司挨个告诉所有人。”
周衍行心底的隐忧此时再次腾起，眉头也跟着皱起来，转而问朱颜：“你给寒轻打过电话了吗？他怎么说？”
“贺医生前几天去国外参加一个心理学术交流会，应该是今天回来，他说会第一时间过来。”
周衍行点头。
两人继续聊了会儿，等员工陆陆续续来了后，闲谈才正式结束。
周衍行准备回办公室，转身之际，朱颜看见他背后的蓝色领带折出一角，及时将人叫住：“周总，等一下——”
“领带。”她边说边打手势。
周衍行扭头看了一圈，但那个地方属于他的视线盲区，他并没有看到。
“您的领带。”朱颜笑着提示。
可又见男人左摇右看始终没达到目的。
作为秘书，老板的言行装扮也算她督促的职责范围内。这样打定注意，朱颜上前，主动要求帮忙。
与朱颜的三年相处，对于她的为人周衍行还是十分了解的。作为秘书，她适时的距离感和出众的工作能力对于他这个老板来说几乎无可挑剔。
因而他没有推辞。
朱颜细心将领带折出的部分掖进去，才发现领带在脖颈处扭成麻花状才导致这样的结果，她又费了一番功夫才整理好。
“早上叫杪杪起床叫了半个钟头，走得急了。”周衍行圆场。
朱颜也说话缓解尴尬气氛：“我先生也经常犯这样的错误，不可避免。”
可这样的姿势在姜唐的方位来看确实暧昧十足的。
原本第一天她就有这样的担忧。朱颜这样的女人总能让她想起周衍行刚结束那段感情里的女主角——叶佳纯。
她与这样的女人可谓是天壤之别，而她自认为她们是天。
她心里仿佛坐过山车一般，从办公室跑出来之前还在山顶，这会儿一下子跌倒山谷，任她怎么用力也爬不上来。
她告诫自己，不是的，没有的。
可在看到周衍行脸上温柔的那方笑意之后，所有的压制都是徒劳，反倒将她的无名之火斗起来。
两人在看到她时及时止住谈话，但笑容依旧。
朱颜依惯例跟她打招呼。
可她没理，狠狠回瞪了朱颜一眼，在她路过时甚至忍不住用尽浑身的力气企图将她推倒。
朱颜穿着窄跟鞋，脚下霎时难以平衡，左脚腕在地毯上崴了一下，整个身体倒下去，脑袋直接磕在桌角上，出了丝丝血迹，红肿一片。
周衍行第一时间过去将人扶住，看见她额头上的伤时顿感歉疚，只好先将人扶到座位。
“没事吧？”
他询问，情急之下一时乱了分寸，抬手撩开朱颜额前的长发去查看伤口。
朱颜虽摇头不语，但生理上的疼痛还是令她不自觉皱起眉。
周衍行立马吩咐员工拿医药箱。
其中一个眼力劲儿十足的立即奔向储藏室。
“稍等一下，我帮你处理一下。”
他手里的动作并未停止。
这样的暧昧两人都未察觉，却被原本火气未消的女孩看在眼里，过去将男人拉开，瞪着他吼：“不许你帮她弄！”
周衍行将人拉到一边训斥：“我先帮朱颜把伤口处理一下，等会找你算账！最好给我乖一点。”
这番警告一下子刺到姜唐心里，她脑子里关于之前他为了别的女人训斥自己的种种画面瞬间凑齐，一股脑涌上来。
不管原因如何，他对于别的女人总是这样温柔，对于自己——
姜唐不愿意再去想。
她再次拉开男人，又吼又叫：“不许你帮她弄！不许！”
期间趁男人分神之际将朱颜从座位上拉开，毫不客气的将人推倒在地上。
周衍行只好再次上前将人扶起来，嘴里轻言“抱歉”之类的简短话语。接着转身命令身后的女孩：“给朱颜道歉。”
姜唐的眼泪一下子就铺下来，心口那地方也被扎的生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我不——”
“做了错事应不应该道歉？”他反问，皱紧眉。
“我就不！”她咬着牙，眼泪铺满了整张脸，斜觑了朱颜一眼，骂道：“她不要脸，她活该。”
员工这时拿着医药箱过来，打破两人未完的僵持。
周衍行顾不得太多，从医药箱里拿出酒精和纱布，准备帮朱颜包扎。
谁知还不等他有所行动，身后人狠狠一扯，他没拿稳的酒精撒了一地，纱布也被拖拽到地毯上，拖出常常一道白线，十分扎眼。
“不许你帮她弄！”姜唐继续吼，声音已经抖的不成样子，“不许你帮她，不许！”
周衍行将人拉到一边，尽力压着怒气质问：“姜岁杪，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每天这样，不仅伤人伤己，也会将别人对你的耐心消耗殆尽！”
“我不许你帮她。”
她呢喃着靠在周衍行胸口。
周衍行将人拉开，“你乖一点，不管有什么不高兴，也等大哥帮她包扎完再说，好不好？”
“不行，不行！”
她狠狠推了他一把，又哭起来，指着他骂道：“你不能这样对我！不行！她都已经就结婚了，你们还这样！”
“杪杪，你乖一点，好不好？你总是这样，大哥真的拿你没办法，你知道吗？大哥也是人，也会累的。”
他几乎没什么耐心了，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像一把刀，直接扎进姜唐已经破碎不堪的胸口，鲜血汩汩往出冒。
她甚至感觉到此刻喉咙里已经盈满了血腥气。
她红着眼睛，小心翼翼地问他：“你烦我了是不是？”
“没有。”
周衍行继续在医药箱里找酒精棉，敷衍的口气因为动作的耽误尤为浓烈。
“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你和我在一起就是没办法了，是不是？”
她将人拉住，仿佛非要问出个结果。
“真的不是，杪杪。”
周衍行说话间在办公厅扫了一圈，原本探出的头又都全部缩回去。
“你不想要我了，是不是？”她不管不顾的追问。
周衍行没办法，干脆威胁道：“你再这样大哥以后不带你来了。”
“你根本不想带我来！”
她吼，狠狠朝他身上捶打，指着他没由来的骂：“你根本就是骗我！你根本就不把我当回事！她都结婚了你还跟她这样！”
这话中的深意自然逃不开这帮职场老油条的耳朵，况且办公楼里老板秘书的偷情论调丝毫不是什么新鲜事，整个办公厅也随之掀起一片哗然。
周衍行原本极力压下去的怒气再次被激起，却也不好因这种事将怒气撒到不想干的人身上，只好拎起姜唐，将人扔到办公室锁上，由着她在里面乱拍乱踹也不管，继续出来帮朱颜包扎。
朱颜自然清楚其中的深意，将人推开，从他手中夺过酒精棉，说：“我自己可以，周总。”
“真的非常抱歉，误伤了你。”
周衍行这会只顾上抱歉。
朱颜却看了眼办公室的女孩，也顿感愧疚，“您先安抚杪杪，别让她情绪波动太大，我想，今天是我没把握好分寸。”
她指的是帮他整理领带的事。
周衍行这才恍然。
朱颜拿着东□□自去了卫生间。
周衍行站在落地窗前，心中已然将自己的冲动斥责万千遍了。
他并非没有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相反，商场多年的打滚已然令他练就一副安然自若的沉稳心态，工作也好，爱情也罢，他自认都可以处理的得心应手。
可今日却首先自乱了阵脚，以至于这样简单的触发理由他都没有意识到，甚至到朱颜说出来他才后知后觉。
他看着办公室，里面已经没有动静了。
可他脚下却迟迟难以挪动，他似乎有些不敢面对那小人了。
挣扎了许久，周衍行还是打开了办公室的门，进去后从里面反锁上。
姜唐一个人静静坐在沙发上，无声地流着眼泪。
周衍行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目光与她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搭手在她背上轻轻安抚。
原本怒气暴增的女孩，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心一下子垮了，失控掩面痛哭，并且一遍一遍跟他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没事。”
他轻拍着她的背作为回应。
“你不能帮她弄，不行。”她仰起铺满泪水的脸，几近全力在乞求他，告诉他：“她都结婚了。”
周衍行看着那双红的像染了血的眼睛，压抑的声音不自觉跟着颤抖起来，“大哥不帮她，好不好？”
她乖巧的点头，拽起袖子摸了一把眼泪，“大哥，不要生我的气，好吗？”
周衍行没说话，喉咙间仿佛堵了一座大山。
“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不要不带我来，好不好？”
她每一句话几乎都是小心翼翼才问出口，每一个眼神几乎都在求他。
朱颜说的对，她太缺乏安全感了，她太害怕失去了！她患得患失，不过是害怕失去自己。
而他怎么能认为这是无理取闹呢？
他将那副抖若糠筛的小身子抱在怀里，轻轻在她背上抚弄，哄道：“大哥不会不理你的，今天是大哥没把握好分寸，大哥以后一定注意，不让你这么难受。”
怀里的人突然起身，对着他连连摇头，捧着他的脸，“大哥你没有错。”
她哭，呜咽呜咽的声音只让人感觉撕心裂肺。
“大哥，是我，是我不好。”
“我不好。”
“我真的糟透了，大哥！怎么办！”
她不断的骂自己，狠狠扯着自己的头发，时而又握成拳头在自己脑袋上捶打，在心里将自己千刀万剐。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告诉自己什么都没有，可我就是忍不住——”
周衍行将她的胳膊拉住，制止她暴力的自残行为，压着强烈的心痛哄她：“没事，没事的。”
“大哥，其实我知道朱颜不是坏人，我知道是我错了，我不应该打她，你打我吧——”
她拽着他的手往自己脸上扇。
他及时收住力道，手碰到她的脸时轻轻抚过去，指腹顺道擦过她的眼泪，霎时湿答答的。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看得出她心中的矛盾和纠缠，他知道她已经在心里将自己狠狠摔打无数次了。
他怎么忍心再责骂她呢？
“你把我关起来吧，大哥？”
她歪头呆滞的看着他，建议，也是请求。
“我不想再这样了，不想连累你，更不想伤害别人，可我忍不住。”
“以前是叶佳纯，现在是朱颜，以后可能还会有别人。”
“你——别要我了，好吗？”
她的声音渐次降低，眼神却极度在渴望他。
周衍行看着那张憔悴无力的脸庞，心中的滋味儿已然不是语言可以表述完全的。
他捧着那张笑脸，一字一句告诉她：“大哥说好要管你一辈子，说到做到，怎么能食言呢？”
“真的吗？”
“对。”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
怀里的人再次起身，笨拙的笑看他，“你不生我的气吗？”
他摇头。
可猛的也跟着她笑了，心却莫名哭喊起来，嘴唇翕动了很久也没说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