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华歆在院子里的摇摇椅上乘凉。隗儿过来禀道：“夫人，有客来访。”
她垂着眼皮问：“谁？”
“门下的人来报，说是渔阳郡聂家的人。”
跟着仆人进门的韩氏，环顾四周。屋子里燃着淡淡的熏香，窗门半开，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如意圆桌和几个矮凳圆墩。
仆人为韩氏端上一盏清茶，并道：“韩夫人请稍坐，我们家夫人很快就来。”跟着退下。
韩氏端起茶盏，紫檀绿色花鸟屏风后隐约出现一个人影。
她放下茶盏，站起身来。
华歆绕过屏风，与韩氏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些愣住。
在渔阳郡的那些年，韩氏并不喜欢她，两人之间没什么交集。
韩氏是个场面功夫高手，即使私下里再无往来，也能在众人面前表现的如熟人般自如。
韩氏扬起唇角，上前两步道：“歆妹妹，好些日子不见，我这怪想你的。”
华歆对着隗儿道：“你先下去。”
隗儿应声，躬身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她们两人。
华歆请她入座：“大嫂子稀客，是来找我的？”
韩氏笑道：“来了都护府，当然是来找妹妹的。”
她默默捏了个梅子吃，边吃边道：“嫂子可是有事？”
以她对韩氏的了解，若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会亲自跑这么远，专程来都护府。
从前一个院子里住着，也没见她主动登过门。
韩氏敛了笑意道：“妹妹这么问，我也不瞒着妹妹，薄家出事了妹妹知不知道？”
华歆侧头看向她：“出什么事了？”
韩氏：“安抚使薄大人和他的夫人一夜之间失踪了。”
华歆震惊：“怎么会失踪？”
韩氏摇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是听说薄家死了很多人，安抚使夫妇也失踪了。现在报了官，不过还没有任何消息。”
华歆不自觉拧起眉梢，攥着手上的梅子核，怔怔出神。
韩氏瞧她半天不接话，只以为她对这事不感兴趣，眸子闪了闪道：“这薄家的事关乎聂玫的亲事。妹妹也知道，聂玫先前遇到那么大的事，好容易挺过来。眼下薄家又出了事，我也是想着聂玫该怎么办好，替她着急。”
华歆眨了下眼睛，捏着梅子的核有些用力：“嫂子有话直说就是。”
韩氏道：“我想着都是一家人，都护大人位高权重统管幽州城，所以想请妹妹向都护大人打听打听有没有什么消息，毕竟聂玫的婚事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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隗儿出了门，心知华夫人有客来访，少不得要待上一会，便一个人到园子里逛逛。
大影壁前的石头晒得滚烫，她穿过抄手游廊准备往荷花池的方向去，那里有凉亭，湖上的风吹来人也舒服些。
刚过甬路就听见一阵哄闹声
曲廊下，两三个嬷嬷正围着石墩坐在一起。几上摆放着酒壶，手上还抓着一把骰子，摇晃着。
“哈哈，我赢了。”詹嬷嬷提着嗓子叫喊，兴奋得手舞足蹈。
“人逢喜事精神爽，你这手气也变得好了。”
詹嬷嬷得意地笑：“那是，还是咱们都护府上好。”手上还不忘搓着鼻子，再往衣衫上抹抹。
路过的人投来异样的眼光，她也不理会，继续晃着手中的骰子。
隗儿看了四周，这曲廊南北相通，往来的人不少。
都护府常有外客到访，倘若让人瞧见这种见不得光的龌龊事，无疑会影响都护府的声誉。
平日里瞧不见就算了，今日碰巧撞见也没有不管的道理。于是走近了些，轻咳一声。
那三人正玩得兴起，便没在意。
隗儿又重咳一声
三人这才察觉到她的存在。
其中一人吓得连忙低头，虚声道：“隗儿姑娘。。”
詹嬷嬷转过身，一双灰眉耷拉着直视她，又旁若无人地转过去：“继续，继续。”
有隗儿在，那两人自然不敢再玩。
詹嬷嬷哼哧道：“你们也太软了些，怕她做什么？”
邱家着火后，有些家眷便顺理成章地安排在都护府。詹嬷嬷正暗中窃喜，终于又回来了。邱家虽好，到底比不上都护府气派，何况她在这里过了大半辈子。
隗儿神色严肃：“嬷嬷既然回来了，就踏踏实实地好生待着，青天白日的在这里赌钱，像什么样子。”
詹嬷嬷摸着骰子，丝毫不惧：“大小姐尚且没说什么，你倒是管得挺宽。”
隗儿皱着眉头，提醒道：“嬷嬷，这里可是都护府，后宅赌钱吃酒成何体统？”
詹嬷嬷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在这都护府住了大半辈子，还不知道什么叫体统？今天高兴，玩玩骰子，喝点小酒，有什么大不了的。”
隗儿无奈地叹了口气，耐心劝说：“嬷嬷既回了都护府，凡事也该有个分寸些。您老若闲得无聊，不如去花园里逛逛，或者和其他嬷嬷们说说话，何必在这里赌钱呢？”
詹嬷嬷蹙起眉头，灰黄的眼睛瞪着隗儿道：“你一个姑娘家家，话这么密，眼里越来越没人了。我们这几个人，你仔细想想，你小的时候哪个没看顾过你？如今捡了高枝飞，就不记得我们这些老妈子的恩情了。”
隗儿闻言，眉头拧得更深了。
这里的争执声引得不少人驻足。
看到人越来越多，一旁的嬷嬷赶紧打着圆场道：“隗儿姑娘也是一片好心，时辰不早了，门下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另一个嬷嬷收起骰子，也走了。
见人都走了，詹嬷嬷一个人留在这里也没趣，拿着泛黄的手帕包着几吊钱，狠狠甩了隗儿一眼，散去。
屋子里，华歆看着天色渐沉，吩咐人备晚饭，道：“嫂子留下来吃顿饭。”
韩氏起身，笑道：“多谢妹妹好意，只是家里家外一堆事，还有两个孩子，都等着我回去。”
华歆也不勉强，送她上了马车后，才回到屋子里。
隗儿上前伺候：“詹嬷嬷这些人越来越过分，大白天的在园子里赌钱吃酒。”
“她回来了？”
“邱家出了事，主子让邱家的人先安顿在都护府。”
华歆坐回原来的地方，喝了口茶。“后宅赌钱，确实有损声誉，大小姐那边怎么说？”
“若不是大小姐纵容，詹嬷嬷又怎么敢？先前老太太寿宴上发生的事，换作一般人早打发了，哪里还会留到现在。”
华歆神色凝重，有些心事重重。
她对詹嬷嬷本就没什么好感，先前在知春亭还毁了她的衣料。奈何沈念对这个人十分维护，她也不便说什么。
隗儿收拾着小几，口中愤愤道：“见天的作，非等着哪天作出事来就不作了。”
门廊下，两盏灯笼微微摇曳，沈约打帘进来。
“大人回来了。”华歆起身道。
沈约迎着她走来，坐在软榻上：“出了点事，回来的稍微晚一些。”
华歆端了茶过去，轻声道：“大人忙碌一天，喝口水吧。”
沈约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怎么了？难道有事？”说话间握住她端着茶盏的手。
华歆面色有些不自在，尤其是被他这样包着手心，边上还有人在，抽回手道：“没什么事。”
瞧着她微红的脸颊，半垂着头的样子，沈约笑着喝了两口茶。
“但说无妨。”
华歆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会还是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大人关于薄家的事。”
沈约：“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华歆捏着帕子道：“今天韩夫人来找我，跟我说了薄家的事。”
沈约心下明了，薄家的事和聂玫有关。
这时，鱼欢鱼荷打了洗脸水来：“主子，水好了。”
“搁下吧。”
他正准备捡起面巾时，华歆颇有眼色地洗了面巾递过去。
他恍惚了阵儿，随后当着华歆的面，将外衣脱下，琥珀色的上半身露在外面。
华歆脸上一红，一双眼睛也不知道该放哪里才好，反正就是不敢停留在他身上。
沈约接过她手上的面巾，顺着脖子往下擦。
擦拭过后，又将帕子递回给她。
华歆接过后仔细洗了一遍，才递给他。
沈约：“给我擦擦后背。”
华歆捏着帕子的手收紧，迟疑地挪了两步。他的背挺直，沟壑分明。她咽了下口水，眼神赶紧移至别处。
冰凉的面巾滑过他的后背，还有华歆微颤的手。
沈约淡淡笑了下。
华歆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精瘦的腰身上，双颊随即泛起一抹红晕。
沈约悄然道：“薄家的事我也刚听说，具体什么情况还不清楚。官府的人说有黑衣人闯入，杀了很多人就是。”
他嗓音淡淡的。
华歆手心顿住，沈约说的这些和韩氏说得差不多，这些并不是什么重要的线索。
于是继续给他擦着背问：“黑衣人？大人觉得那些黑衣人是什么人？”
沈约沉吟片刻：“这些黑衣人身手不凡，训练有素。至于他们的身份，官府也尚未有定论。”
华歆收了面巾，搁在水盆里，拧眉思索道：“难道是关外人？”
她还在上阳谷时，就听阿爹说过常有一些边关的要员遇害。
沈约穿着外衫，嗓音轻飘飘道：“也许是仇杀呢。”
华歆愣住，抬头望去，却一眼瞧见他紧实的胸膛，慌忙移开视线，支吾道：“安抚使薄大人能有什么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