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你如何发现我被追杀的？”

    韶玦祎顿了顿说：“动静很大，整个二层都听见了。”

    “……你怎么确定，那动静肯定是我？”

    “杀手的脚步不至于这般……”他本想说“笨重”，斟酌一下改口道，“……不轻盈。”

    他想说委婉一点。然而，听见他故意改口，仙月雨瞳好像更自闭了：“没事，你直说叭，我知道我脚步沉重。”

    “步移术不错，我没白教。”

    “哦豁！被夸了！”

    他勾唇，没再说什么。她的喜怒哀乐写在脸上，开心跟不开心也很简单：因被觉得脚步不轻盈而低落，又因被夸赞步移术用得好而开心。

    脑子机灵，但不太有心机。

    仙月雨瞳将之前发生的事，巨细无遗地讲了一遍：“十七还要杀一人才能变回原样，他杀我不成，大概会去杀别人。之前他躲在六楼，听见了我们的谈话，还知道了其中一个神像的位置……连你也没有感知到他的存在嘛？”

    “你觉得呢？”

    “我哪知道。”

    戌时三刻后，长廊间的气氛变得异常诡谲。空间开始折叠扭曲，扶梯逐渐移动重组，长廊变成了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至于四层和六层的柜子……竟然合并在一起，于五层形成了一扇门。

    门后像是另一个世界。

    仙月雨瞳不曾在戌时三刻后走出过住处，此刻目睹这一切的发生，只觉得心惊肉跳。所有的折叠、扭曲、重组，都发生在不知不觉间，她和他分明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却早已不在原本的位置。

    也许在树林，空间重组较眠之塔发生更早：眠之塔戌时三刻后才会变样，而树林一入夜就变了。难怪规则三说，夜晚进树林可能会走不出去……白天的树林和晚上的树林，根本不是同一片树林！结构全变过了，又如何找到来时的路？

    更令她吃惊的是，许多杀手同他们一样，第二夜不再循规蹈矩待在住处，而是纷纷来到变形后的长廊，争取发现新线索。

    机遇与危险并存。在幻境，果然无人完全遵守规则。

    韶玦祎朝门的方向望了一眼，轻声道：“去看看。”

    雨瞳点头。

    在他面前，她不自觉地想要遵循他的话——不知是因他语气里的冷静笃定，还是因他平时沉稳的做事风格。

    到目前为止，尚没有一条规则说不能打开柜子形成的门。

    塔中的血色灯光忽明忽暗，投下一片猩红。在这寂静又诡谲的猩红中，韶玦祎推开了门。

    成千上万的白骨从门中涌出，摊了一地。累累白骨之后，掩映着一尊神像！

    在走廊上的几个杀手见状，连忙围了过来，毕竟开门的动作以及神像所在的位置都太明显了。众人面面相觑，没谁肯此刻献出护身符。

    就在这时，变故发生！

    其中一个杀手，瞥见韶玦祎腰间别着的护身符，从背后偷袭过去！仙月雨瞳在旁边看的一清二楚，还没来得及喊出一声小心，局面却瞬间反转！

    只见墨衣少年往左侧一闪，双手翻转，借势扣住那名杀手的手腕，一扭，再一推，竟直接将对方推进了门内！

    门里全是白骨，进去之后会如何，根本无法想象。

    就在那瞬，所有的白骨自己动了起来，几息间便将这位身经百战的金牌杀手吞掉了。

    地上又多出几根新的白骨。

    在场有人抽了口凉气。不知是忌惮门的恐怖，还是忌惮韶玦祎惊人的移动速度——他让一个活人消失于顷刻间，怎么想怎么不真实。

    新白骨出现的同时，门上显出一行血字：

    【十、每次开门需生祭一人，以解除血光之灾】

    “新规则。”一名杀手沉思片刻，发言道，“难道，死了一位，生祭就完成了，现在进去是安全的？”

    “你可以试试。”

    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未待他反应过来，下一秒，便直接被推进了门里！

    ？？

    这下，所有人都处在了目瞪口呆的状态里——说话之人，正是方才那位墨衣少年。

    他不是杀手，他们根本不认识他；他却能在瞬息间，让两个金牌杀手无力反抗。不知情者恐怕以为，被推入的，是没有自保能力的普通人。

    刚刚进门那位完好无损，验证了第十条规则的正确性。

    此人朝他露出一个怨恨的眼神，但只字未言。可能这就是杀手的共性，普遍话少，不会一惊一乍，亦不会轻易失态。

    韶玦祎无视了对方的眼神，对仙月雨瞳说：“走吧。知道在哪就行了。”

    雨瞳仔细观察完周遭环境，多留了个心眼。毕竟，之后还会来这用护身符点亮神像，记得的细节越多越好。

    “且慢。”那人叫住他们，“我是十五，请求合作。”

    先前见到韶玦祎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几个杀手都明白，与他结盟，是目前最可靠的选择——结盟作为达成目的的有效手段之一，关键时刻有必要采用。强者为王，众杀手虽独来独往惯了，却并不反对合作。

    雨瞳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位十五，不正是第一晚用护身符从小女孩手中逃脱的杀手吗！

    此人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能弄到护身符，恐怕也不简单。

    “行。”墨衣少年神情淡淡，叫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你护身符怎么来的？”这个问题雨瞳好奇良久，此刻终于问出了口。

    “规则只说，晚上进入树林可能走不出去，没说禁止去树林。我是第一个在晚上去树林的人，就得到了护身符。结果呢，刚到手就因你失掉流苏。”十五语气不善，但至少说了真相。

    仙月雨瞳腹诽：谁让你跟他们先坑我。看好戏就算了，居然还妄图关塔门！

    她本无信心活到最后，但韶玦祎在她旁边，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有了底气。他冷静果决，每句话都逻辑清晰令人信服，众人忍不住将其当成领袖服从——仿佛只要按他说的做，就不会出差错。她也一样。

    天生的领导者。

    他好像，在任何环境里，都能迅速确立起主体地位。甚至在金牌杀手之中仍不例外。

    韶玦祎，真的只是沉凌峰的一个内门弟子吗……？

    疑问再度从心底冒出，但她自知此刻不是问这件事的时候，便把话吞回肚子里。

    十五手中有第十二条规则：如果你已在夜晚进入树林，跟随它们的脚步，就可以顺利离开。

    分享了各自的规则，讨论了一下神像。仙月雨瞳感觉，有一两位杀手可能清楚某个神像的位置，但他们话语严谨，全咬死说不知道。韶玦祎亦没透露有关六层神像的任何信息。

    表面的合作罢了，谈不上坦诚。

    一番商议过后，众人兵分三路。塔的层数已不能用正常思维看待，仙月雨瞳和韶玦祎下到底层时，瞥见几个人影在慢慢朝他们移动。

    她拉了拉他的袖子：“走在最前面那个……我认识他，他是第一晚被蜥蜴人小女孩杀死的人之一。”

    几个活死人向他们走来，动作缓慢，看似毫无威胁力。然而，声音响起的瞬间，却带着一种魅惑：

    “请问，你愿意与我交换双腿，让你死去的族人回来吗？”其中一个活死人对仙月雨瞳说道。

    原来活死人所问，是每个人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渴望。

    她仿佛处于特殊的空间，说不清究竟何处，周遭的景物却开始变化，亦真亦幻。雨瞳揉揉双眼，想努力保持清醒；睁开眼，却见长廊尽头矗立着仙月府邸！

    幻觉与现实，或许本身就没有那么清晰的界限。

    她虽知这只是假象，心跳仍漏跳半拍，喜悦与悲伤交织，一时百感交集。眼前活死人的脸，逐渐幻化成她熟悉的模样：

    ——阮瑛莲！

    “瞳儿，让娘亲看看你……”话语有着蛊惑人心的魔力，轻柔，温和。

    她知道是假的，是她的心魔，但她还是想听一听阮瑛莲的声音。规则只说，不能答应活死人交换东西，没说不能跟活死人讲话。光听她的声音，对她而言就是一种莫大的奢求。

    在这诡异幻境，还能又一次见到娘亲，真的好难得。

    “娘亲……”只是听听声音，听听就好。她很清醒，她不会答应条件的。雨瞳这般想着。

    她想她，她真的好想她，想过她太多太多次，现实是，梦里也是。想念她的声音、她的怀抱、她温柔的笑，儿时被她抱在怀里哄着入睡，受了委屈会扑到她怀里哭……最后的生死关头，她义无反顾挡在了她面前，用生命守护自己疼爱的女儿。

    她是一切温暖事物的化身。

    “她是假的。”一个冷静到极点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将所有美好幻象击得粉碎。

    这四个字太残忍，是定义，更是宣判。

    仙月雨瞳愣了一下，尚未反应过来，只觉右手手腕被扣住，下一刻，匕首便已刺入了阮瑛莲的心脏。

    世间瞬间万寂。

    此情此景，与过往某时刻重叠，仙月府邸，万千红色花瓣飘飞，仿佛凋零的红色花朵。

    然而这一次，匕首是她亲手刺入。

    不、不、不是这样的……

    应激之下创伤再现，她下意识想要发出一声悲怆的呼喊，喉头哽了哽，却像失语了一样。

    匕首刺进躯体的瞬间，仙月府的梦幻景色骤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阴森森的长廊。被刺中的活死人面部扭曲，狰狞可怖，全然不复方才阮瑛莲温柔的模样。他抽搐一阵后，便直挺挺倒在两人面前，不再动弹了。

    仙月雨瞳反应过来，惊惧地后退一步，眼眶仍然泛着红。

    然后是沉默。

    “……对不起。”片刻，韶玦祎打破沉默。

    方才情况紧急，看她游移不定，甚至与活死人说话。他怕她一个不清醒答应对方交换条件，来不及细想，便扣住她手腕将匕首刺入——一起杀掉活死人，才会被一起扔进地窖，以免走散。

    危机顺利解除的同时，恐怕也戳中了她的伤疤：虽不清楚她究竟看到了什么，但他切切实实听见，她喊了声“娘亲”。

    所以她眼中的画面，是将匕首刺进了母亲的心脏吗……？

    太残酷了。他本该再考虑周全点的。

    “……”雨瞳摇了摇头，不哭也不闹，努力学着像他一样理性，“我知道，那是……活死人。谢谢你及时出手。”

    伤疤被赤裸裸揭开，却还跟他道谢。韶玦祎默然，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黑雾涌起，顷刻间将两人包围。

    要去地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