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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霁月倾杯

    回星辰之地时已是午夜,路灯渐次熄灭,一片幽深的黑。

    仙月雨瞳在幻境内三天,睡眠加起来不超过三个时辰。然而一出幻境,疲惫感尽数消失,大抵与现实的时间差有关。

    霜如浅带着众杀手往傲霜峰去了。韶玦祎看了看幽暗的小道,又看了看身旁的雨瞳:“送你回依莲院?”

    “我还不想回去,我想练术法。”她摇摇头,认真道,“在幻境,我的水平离那些杀手差太多了。”

    他们来到了祭台旁那片小树林。

    “对了,我要先瞅一瞅宝箱里有啥。”仙月雨瞳说,“这算我们一起拿到的,一起打开叭,比较有……仪式感?”

    这可是从杀手手中赢来的宝物。幻境历险如此有纪念意义,她说什么都不会拿宝箱换沉综币。

    他失笑,不太理解这所谓的仪式感,但选择尊重她,一起推开了宝箱盖。一对小巧的耳钉映入眼帘,银色与黑色花纹相互交织,简约大方,其上环绕着浅淡的蓝色灵力,一眼能看出价值不菲。

    绝对是提升灵力的神物。

    “哇!这也太精美了!”她感叹。

    话音未落,两只耳钉忽然毫无征兆地浮到了半空。雨瞳尚未反过来怎么回事,只觉右耳微微一疼,便下意识抬手去摸,摸到耳垂上多了个凉丝丝的东西。

    耳钉自己钉上去了?

    与此同时,不自觉摸了一下耳朵的,还有韶玦祎。她连忙看向他,见他左耳也被钉上了耳钉——别说,他戴着还挺好看的。

    这……

    都说神物认主,但同时认两个主的,还真不多见。

    仙月雨瞳尝试摘下耳钉,结果发现它就像长在耳垂上似的,根本摘不下来。

    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随后,她打破沉默:“你戴着……蛮好看。”

    韶玦祎没有接话,过了会儿才说:“或许,神物认二主,与我们同时开宝箱有关。”

    那他……是不是一样无法摘下?也不错,宝物一人一半,她不欠他什么了。

    “恐怕,拿耳钉换沉综币的计划泡汤喽。”她半开玩笑。

    无需他提醒,她便凝起气来,出幻境后能自如使用灵力的感觉真好。灵力流转周身,异常舒适,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带上耳钉后,灵力波动似乎……变强了?

    一阵热流走过全身,像是有什么屏障被冲破。仙月雨瞳尝试使用灵力,惊喜道:“我突破封墟境了!”

    韶玦祎抬眸,浅浅地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我后悔打赌了。”

    这是句玩笑话。其实他是欣慰的——她从玄定境突破到封墟境,所用时长比他预料中少了太多。

    “后悔无效!”雨瞳狡黠地眨眨眼,“愿赌服输!”

    他们的打赌,可不是简简单单的玩笑;是立了誓言,南宫旭作为见证人用灵力写下的契约,没有耍赖余地。

    她若没在规定时间内突破封墟境,她扮成他,当一天内门弟子;她若突破了,他扮成她,忙一日侍女事务。

    “成交。”

    仙月雨瞳乐得不行,转念却又想道:韶玦祎嘴上说着后悔,但心里……应该暗自松了口气吧?他一直挺端的,不苟言笑,形象包袱……要真让她去扮演他,还不知会整出多少闹剧。

    事实上,他也的确如释重负。但并非是因形象包袱。

    她从倩羽镯中召出南宫旭送的霁月迭,又召出两只新的七彩琉璃盏:“是时候畅饮一番啦!祝贺我们拿到宝箱,也祝贺我突破封墟境!”

    拍开酒坛的封泥,透明清亮的美酒缓缓倾泻在琉璃盏中。酒雾扑面而来,携着浅淡的酒香,既有霁月的灵动清冷,又有迷迭的神秘与不可捉摸。

    好一个“倾云结雾霭,空水共氤氲”。

    “虽然酒器不够精美,但也能凑合。”雨瞳灿烂一笑,往两个酒盏中都斟满了酒。

    “谢谢,”他婉拒,“但我不太会喝。”

    “你喝过?”

    “……没有。”

    “你都没喝过,怎么知道自己不太会喝?我也没饮过酒呀,酒量未知数,总得试试看才知道吧?”

    “怕喝醉,饮酒误事。”

    “好叭。”仙月雨瞳见他真的没有品酒之意,倒也不再勉强,自顾自端起盏呷了一口。

    清醇的酒香刹那间灌入唇舌,缓缓淌进胃中。浅淡的,凉丝丝的,未觉半分灼热肺腑之意。霁月迭的确算美酒中的极品,只可惜她不是酒仙,不懂品酒,当成清水直接喝了下去。

    是好酒!却不是她所喜。

    清,亦有极淡的苦糅合其中,轻而易举勾起她深埋于心的回忆,只觉胸口闷闷的,难过又说不出。她还是觉得甜的东西好喝。

    想起以前,爹爹喜欢酒,经常乐呵呵地向她介绍他珍藏的各种美酒。彼时,她不感兴趣,也记不住那么多酒的名字,往往找个借口偷溜走,以免听他念叨。可现在,她想听也没有机会了。

    仙月雨瞳甩了甩脑袋,妄图将这些思绪甩出脑海:今天拿出霁月迭,分明是打算庆祝的,怎么越喝越伤感了?

    那……干脆多喝几杯?以前听爹爹说过,喝醉了,就什么都忘了。

    再来!

    她又给自己斟上满满一盏,一饮而尽。由于喝的太猛,她不留神呛进了气管,狠狠咳了好一阵子。

    “悠着点。”旁边的韶玦祎看她呛得小脸通红,提醒道。

    接连几杯,雨瞳有些醉了。雪腮在酒意蒸熏中,微染淡红色泽,看起来分外可爱。

    失去家人的少女,终于学会了借酒消愁。

    “你说……”仙月雨瞳半靠在石桌上,拖着腮,似提问又似自言自语,“冷月派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韶玦祎一怔。

    很难说。以前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他也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更不知为什么她会突然这么问。

    不清楚如何答复,最佳解决方法就是将问题抛回。

    “你觉得呢?”

    她抬起因酒醉而红扑扑的脸,喃喃:“……我不喜欢这里。”

    “怎么说?”

    “你喜欢这里吗?”

    酒后吐真言这种说法,其实不甚可靠。饮酒只会让人变得感性,变得话多,但不代表会流露心声,尤其是关乎性命安全的心声——何况,她并没有很醉。

    他一时语塞。要说喜欢,他肯定谈不上,仅是习惯了待在这儿;但要说讨厌,也不至于。这些年,他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亦未曾感受过点滴温暖,就像记忆里那片凛冬。

    见他没有说话,她接着又道:“那,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我没得选。”沉默良久,他回答。

    他确实没得选。来到冷月派,他多半出自责任,抑或背负众人强加的期待;再者,是为暂时逃离那个人的高压统治,于重负之下喘口气。无论怎么看,这都是唯一解。

    “那……我跟你还挺像的,我也没得选。”少女苦笑。

    他并不明白,自己与她究竟有何种相似之处。她未再说下去,他亦不爱刨根问底,“没得选”这个话题就此揭过。

    一阵风吹来,一片树叶落进酒盏。雨瞳小心翼翼将那片落叶择出,放在手心把玩良久后,静静盯着它看。

    “很好奇……神之天,人人趋之若鹜的冷月派……华丽外壳下的内核究竟长什么样?之后进来了,觉得,冷月派……真是个奇怪的地方。”她半眯着眼,又呷了口霁月迭,眼尾微微泛红,不知是醉的还是风吹的,“来这儿后,我碰到了好多人……有些人也挺好的,比我预想的都要好……夏泠很照顾我,蓝念儿和芸泉待我不错,南宫旭好有趣哈哈哈哈……虽然,虹夕暮那样的叫人讨厌……但幸好不是所有人……都这样……”说到最后,她声音低了下去,后面不怎么听得清了。

    “奇怪?”韶玦祎捕捉到关键词。

    “就是很矛盾吧……”她含含糊糊,话语不太连贯,“杀手们现实中是生死之交,可幻境里他们居然……能做到不带任何私人感情地,相互背叛……还有虹夕暮,对我们颐指气使,但每次右护法过来,她又低声下气百般讨好……右护法也挺矛盾……她会因祭司杀掉自己的贴身侍女小岑……我以为她是蛇蝎美人,却又见她对其他侍女温柔以待……”

    他忽然打断了她的话:“南寂秋,因祭司杀了贴身侍女?”

    “对啊,”雨瞳把盏中剩下的霁月迭一饮而尽,“星尘之地知道这件事的人挺多的……你居然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缓缓摇头,“然后呢?”

    若非仙月雨瞳醉得有些眼花,否则能看见,他指关节因紧握而微微泛白。

    奇怪。她迷迷糊糊地想:平日里,韶玦祎也并非爱听八卦之人,不清楚此刻他为何,会对侍女、右护法、祭司之间的爱恨纠葛感兴趣。

    “然后……小岑的尸体在一口枯井中被发现了。”不由轻叹一声,“其实吧……小岑也挺可怜的,就因为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多看了那人两眼……便要落到如此境地。”

    韶玦祎似一时出神,目光望向远方,没发表任何评价。

    可能喝多了,上头,她今晚莫名感性,非要把先前被打断的话说完:“夏泠她们,还有好多人,对祭司的态度也很矛盾……又当他神明,又惧怕他……韶玦祎,其实……你也挺矛盾的……有时看你那么沉稳,领导全局,杀手都被、被你耍的团团转……有时却很可爱,不肯吃浆果就因为怕变丑……哈哈哈哈哈……”

    “你喝醉了。”他淡淡。

    “我没发酒疯!也没净说些乱七八糟!这哪算醉……”话虽如此,仙月雨瞳步子却走的歪歪扭扭。灭族后,她总像根紧绷的弦,找不着情绪的出口;今夜倒好,借着酒劲,一股脑倾泻而出。她很久不曾这般过了。

    她不依不饶,想要说服他饮些霁月迭。他说他真的不喝。她问他为何不愿试一下,他没回答。她又喋喋不休,说自己最喜欢冬天,可以打雪仗,赏雪景,或是缩在小屋里,和家人们围着火炉吃些暖洋洋的食物。他只是笑笑。思维发散开去,于话语间隙,她隐约想起他说过,他要等夏天。

    “现在就是夏天,不用等。”她脱口而出,听起来很无厘头。

    “行了,回去休息。”

    他起身,送她到依莲院门口。送完她回去的路上,他再次经过了祭台旁的小树林,看到石桌上的两只酒盏。有只已经喝空了,另一只还剩满满一杯,是她先前为他倒的。

    这是他今晚第二次出神。

    明天还要扮成她——他简直感到不可思议:冷静如他,竟会跟她打这样一个赌。相比之下,喝醉甚至都算不上荒唐。

    现在就是夏天,不用等。

    夏天一定是个炎热而疯狂的季节吧。鬼使神差,他端起酒盏,将盏中清酒一饮而尽。

    原来,霁月迭是这般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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