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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温馨假象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很温柔,以至于她有一种不真实感。

    “没人能动你”——言下之意是,有他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只是完整的语句显得肉麻,他便言简意赅,缩略成五个字。

    但并不妨碍她解读。

    “祭司大人,话别说太满。”仙月雨瞳笑道,“昨天右护法站在漾漓庭前,神情可复杂了。”

    “倘若,”冰翎眸色沉了沉,一字一顿地说,“本宫喜欢谁、和谁恋爱,还要考虑右护法怎么想,本宫这个祭司当得也太窝囊了吧?”

    话是玩笑话,但她知道他是认真的,连人称都换了。

    “幸亏祭司大人万年冰山脸,从不拈花惹草~”她调侃道,“否则冷月派怕不是要多一群小岑。”

    “害怕了?”他凝视着她,“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雨瞳抿抿唇:“我没那么懦弱——玦祎,我这个人很疯的,有时候根本不考虑后果。”

    后果横竖是死。就算没有南寂秋,她身份暴露后,他那么理性,必定除她而后快——她并不相信,“韶玦祎”对“温潼”的感情,能动摇冷月派祭司杀仙月遗女的决心。

    她忽然想起了在幻境的那天。相同的境遇,生与死的抉择,她站在血门前对他说,“要不,我自己走进去?省得我心里难过,也省得你纠结”。

    区区一个虚假的幻境,她都觉得难过;血淋淋的现实,又该叫她如何承担?

    结果,他一声不吭进了血门,把生的希望留给了她。那是幻境。

    现实是现实。她不指望自己有那么好的运气,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死里逃生。

    “那你呢?”仙月雨瞳眨了眨眼,接着问,“你后悔吗?喜欢一个侍女,还让她住到圣月宫上。”

    “早上你自己说,喜欢与身份无关。”冰翎平静道,“再纠结‘祭司和侍女’就说不过去了。”

    听及此,她挪了挪椅子,离他更近了些。随后,得寸进尺道:“玦祎,你喂我。”

    依莲院,掌事姑姑连着两天点名没点到温潼。联系起之前虹夕暮的离奇失踪,众人担心又出事了,连忙上报右护法。然而,南寂秋一直没有答复,也没有派人寻找,夏泠、蓝念儿、芸泉急得不得了,却又束手无策。

    直到第四天,有侍女亲眼目睹,温潼和祭司大人并排走下圣月宫的阶梯。

    事情不胫而走,星尘之地炸开了锅。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惊:不近人情的祭司大人,也会有动心的一天?喜欢的偏偏是个侍女?还让侍女住到了圣月宫上?右护法又是何种感觉?

    上述八卦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依莲院偏房里,爆发出一阵笑声。夏泠激动地嚷嚷道:“潼潼背着咱搞事情!一搞就搞个特别大的!她瞒我们!”

    “救命啊,”蓝念儿用双手捂住脸,“我还调侃过祭司大人而不自知,当时和南宫旭一起起哄他们来着!”

    “不止你一个,”夏泠抚额,“拜托,整个依莲院都调侃过他俩。”

    芸泉意味深长:“原来我们早已有幸一睹祭司大人容颜了。”

    “他易容了吧?听闻真容更绝,是银发,惊为天人……”

    “那次我在汐连峰——小情侣谈情说爱的地方看见他们,还带着同款耳钉,就知道有点问题了。”

    “所以进圣月宫不一定会被杀头!你看潼潼!”

    “那是潼潼,又不是其他人,祭司大人喜欢她,她当然有特权啦。就是不知道右护法什么感觉啊……”

    “太难想象了!清冷禁欲的神明怎么会谈恋爱的!!”

    “跌落神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嘘,别乱说话!”……

    具体的议论并未传到圣月宫。

    冰翎时常忙于派中的各种事务,案前放满了文件,该签字的签字,该传纸鸢的传纸鸢。

    彼时,他很投入也很安静,可能几个时辰都顾不上跟她说一句话。雨瞳也不去打扰,就坐在他身边翻术法书——各做各的事,却并不见得沉闷。

    他长长的睫羽垂落,底下是细碎的柔光。偶尔,她会放下书,盯着他看一会儿;眼角余光瞥见她后,他侧过脸,同她相视一笑,而后继续专注手上的事。

    光线侧逆,整幅画面唯美沉静,叫人不忍打破。

    看书看久了,仙月雨瞳眼睛也会酸。这时她就起身,要么在圣月宫“探秘”,到没去过的殿里乱跑一阵,趁机找找水元令;要么自顾自练会儿术法;要么眯起眼睛,懒洋洋地趴着晒太阳。

    圣月宫上没有食材。到饭点了,她会问他有没有想吃的,他的回答通常是“没有”或“不用”,于是她就一个人去厨房。依莲院的姐妹们,总拉着她问长问短。

    待夕阳隐没山头,夜色将至未至之时,她猜他忙得差不多了,就开始不安分。她给他捣乱,朝着他耳朵吹气,或者出其不意,在背后挠他一下。可惜冰翎不怕痒,还损她长了双猫爪子,而后,就用锁影咒象征性地锁她几秒钟。

    于是雨瞳不乐意地撇撇嘴,等锁影咒解除后,继续为非作歹。如果他一声不吭,又默念一个锁影咒,那就是还没忙完,她会识相收手;如果他说“别闹”,那就是可以闹,她就无所顾忌和他贴贴。

    他摒弃拒人千里的疏离,在他这里,她永远是例外。他讨厌和别人产生肢体接触,除了她——非但不反感,他甚至乐在其中。

    以前练术法,只是规规矩矩地练,一个努力学,一个认真教;而今,练术法成了一种变相的调情。手把手示范的时候,再也不用问“介意扣你手吗”,直接牵就行。练到他满意了,她嘚瑟,要他夸她;他懒得想称赞词,干脆直接捧住她的脸,往唇上一啄,再见证她脸颊飞起两片薄红。

    她问他什么感觉,他面不改色地说了三个字:

    “……很好亲。”

    软软的,就是……很着魔。大概,只有真的很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想吻她吧。

    在平静表面不曾被打破的情况下,他们就和寻常恋人一样,牵手、接吻、拥抱。

    此刻,他不是祭司,不是神明,只是第一次爱人的少年。人前的面若冰霜、平日的高冷人设、处事的成熟稳重都悄悄躲起来了,被某种略显青涩的情感掩盖。

    仙月雨瞳戳了他一下:“你当真是那个清冷出尘、不染凡俗的白衣祭司嘛?怎么感觉我碰上冒牌货了?”

    “语出不敬。”察觉到她在损他,冰翎佯装严肃,换了人称,“看来本宫太惯着你了。”

    “哟,要罚我呀?”她俏皮一笑,和他贫,“小女出言不逊,无意冒犯,祭司大人手下留情~”

    “罚你把自己的桌子理整齐。”他想了想,说。

    雨瞳看看自己的桌子,又看看他的,视觉上产生了强烈的对比。一张堆了各种杂物,一张理得整整齐齐,还真是……天差地别。

    “遵命~”

    有天夜里又下了雪。开始飘雪花时,两人都还没休息,她穿上毛衣,戴了顶毛茸茸的帽子,站在主殿门口一个劲朝他招手:“玦祎,来看雪!”

    雪景里,她一身毛绒,小脸被冷风吹得红扑扑的。风裹挟着一片片洁白的翅膀,带向高空,消散地无影无踪。而他,一袭白衣现身于雪夜,君子倾城,宁静高洁。

    夜色与雪色交织。雪花不讲章法。他和她也不讲章法。他走近。她转身。他低头。她抬头。正好目光错落。他眼眸倒映她。她眼眸倒映他。他为她系上围巾。她将下半张脸埋进围巾。寒风里相视。走入夜雪。夜雪吞没他们。灯光吞没夜雪。

    每一个温馨和悸动的时刻,每一个亲密的时刻,都像极了爱情。

    站在他身边,仙月雨瞳闭上眼睛,小声说:“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美好的总是转瞬即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她不知道这样的温馨假象,还能维持多久——取决于她袖中那把匕首,还打算蛰伏多久。或许是她逃避,不断把刺杀的时刻延后,不愿去深思。

    每每想起“水元令”“刺杀”这些字眼,她只觉得又怕又厌又无可奈何。

    “会有未来的。”冰翎道。声音不响,字句却落下的坚定。

    “……我怕。”

    “不怕。”

    她抬头,一双水灵灵的眸子盯着他,近乎恳求:“玦祎……再抱我一下。”

    他抬手,和她在风雪里相拥。

    她伏在他肩头,注视着雪花飘落在夜幕下,有一瞬的恍惚。又爱又恨是什么感觉,她如今算是体会到了。

    ——他怎么可以那么温柔又那么冷血。

    他向她承诺未来,可他知不知道,毁掉她过去的正是他?

    “你喜欢冬天,未来,我们还要一起看无数场雪。”冰翎摸了摸她的头。

    他在规划未来,她要他还她过去。

    又错位了。

    玦祎啊……我们不会有未来的。雨瞳苦笑出声。

    雪漫天卷地,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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