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夜晚,冰族。一场极其庄重的仪式。
过道左侧:琉樱族、离族、安家、江家;过道右侧:凌幼族、段家、云家、鸢家。
立于台前的,是冰族族长与冰族少族长,仙月遗女则立于少族长身侧。水元令悬浮在透明容器中,闪烁着浅蓝光辉。
“离族有变故。”旁侧使者上前,低声禀报冰子翼,“少族长离陌刺杀血衍堂堂主失败,重病的族长气急攻心,撒手人寰,此次会议由少主离烨出席。”
冰族族长颔首以示知晓:“知道了,退下吧。”
雨瞳就在旁边,自然也听见了这个消息,暗暗心惊。
她抬起头。在凌幼族的座席上,她看见了平时疼她的凌幼宸叔叔,看见了最好的闺蜜阿西,阿西冲她眨了眨眼——谈判很庄重,不敢做有失礼仪的举动,只能眼神交汇。
那一瞬,整颗心被记忆碎片击穿,她以为自己会泪失禁,然而没有。她根本哭不出来。
那天,她和南宫旭聊过之后,给阿西写了回信,信的大意是:接我回家吧,我们一起去圣樱。
于是,就有了今天这场仪式。
在星尘之地,她跟外面的世界失联太久,以至于看到这些熟悉的脸孔,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所有代表皆很沉默。毕竟,冰族少族长下令灭仙月族,还隐瞒这么长时间,对此事,众人很难有什么好态度。
冰子翼看了冰翎一眼,私下传音:“冷月派的烂摊子,你自己收拾。”
白衣之人没有理他,上前一步,做了个简短的发言:
“水元令物归原主,仙月族葬礼将于明日举行。在此,我代表冷月派向仙月族忏悔,并以个人名义向仙月遗女致歉。”
言罢,他深深弯下腰,朝雨瞳鞠了一躬。
……世界万寂,空气凝滞。
他并未立刻起身,而是保持鞠躬的姿势,低下头,让动作定格数秒。大厅里,众人随之默哀,见证这场缓慢而庄严的仪式。
仪式必然是慢的。快的是形式。
所有人都知道,忏悔和致歉为何分了两步。前者是血海深仇,后者是恩怨情仇——冷月派祭司和仙月遗女之间,畸形扭曲的爱恋。
仙月雨瞳拿起水元令,俯视他低垂的头。大脑空白过后,是心如乱麻,沉重到快要窒息:
这样的仪式,她和他之间像隔着什么,很间离。或是此时此刻的气氛太庄严肃穆,又或是公共场合他太有风度,跟那晚的失控判若两人。吻痕已然淡褪,她甚至开始怀疑,爱情到底有没有发生过。
她大脑空白地走下台阶,走向凌幼族的座席。
顾不得礼节不礼节了,凌幼囚西流着眼泪,一把抱住了闺蜜。众人见此,皆百感交集。
琉樱族族长兼圣樱学院院长,起身,将一份文件递到仙月雨瞳身前:“这是圣樱学院的邀请函,四日后试炼大会,圣樱欢迎你的加入。”
雨瞳接过,向琉樱玹致谢。想必,阿西收到她的信后,宸叔叔向琉樱族长表明了她想去圣樱的意愿。
后续安排都有了,仪式也进行到了尾声。
人群四散,代表们纷纷离开,世界再次陷入安静。仙月雨瞳在门口,冰翎在中央,她和他隔着半个厅堂遥遥相望。
旧与新,过去与未来,被这一望分割成两个时空。
望,忘。
她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但愿我们永不相见。”
他的眼眸恍若碧蓝的冷海,平静表面之下,藏着一些克制的歇斯底里。
失真感,并不独属她一人。
和她一样,他也忆起了那道吻痕,那道已经淡褪的、再看不出踪迹的吻痕——虽然,现在想这个挺荒诞的。
恍惚间他意识到,她从没对他这么做过,一直是他在给她留印子。
也许,不惧怕失去的人,是不会记得给对方烙刻的。往往是那个患得患失的人,潜意识里知道抓不住、留不长,才会想方设法留下爱过的证明,生怕某一天连存在印记都被抹消。
可是没有用。
吻痕会淡褪,记忆会消散,她会义无反顾地转身离开,然后恋上新人。而他将留在原地,再没走出那场盛夏的暴雨。
……
他想了很多,启唇,话语却清清冷冷不带情感:
“正有此意。”
听此,她顿了一下,便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冰族族长冷眼旁观,听他满不在乎地说出这句话,还以为他百般骄傲。无奈地摇摇头,感叹自己又瞥见了韶冉汐的影子。
但冰子翼错了。
不。别走。你回来。你不准走。你怎么那么残忍。你留下来好不好。哪怕就这样相互折磨一辈子。
别走……
黑暗与风雪将他裹拥,那些听起来太过卑微的话,他最终没说出口。被烙下印记的从来就不是她,而是他。
被她改变的那一部分,将代替她和他站在一起。
永远。
夜风扬起雨瞳蓝色的长发。冬天的风很冷,但她吹着风,不知为何,身躯忽然得到了放松。
走出冰族府邸时,她忍不住抬头望天。漆黑的夜空,不见一颗星辰,惟留一轮冷月清辉。
——当堕落的星辰陨灭的那刻,也终成它们万劫不复之时。爱也好,恨也罢,到最后不都化作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深烙于心间。
正如那亘古不变的清冷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