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夷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众人推断得没错,啸浪兽消失于冰层之中,意味着进入从极渊须穿过冰层沉入冰海。

    裴俊双手重伤,本就一直承受阵阵剧痛,若伤口触及海水只会加剧痛楚。靖澄被啸浪兽所伤,伤口不小,加上先前为裴俊疗伤耗损了不少力气,徵羽担心二人下冰层后伤势更重。一番商量下来,二人同靖海军士兵皆留守木筏,由许康带着法宝跟随徵羽下去。四人围着啸浪兽消失的裂冰洞口向下看去,洞中是如蓝宝石般碧翠的海水,水色虽美却深不见底,透出阵阵寒气。

    “许康,你这宝物当真能穿梭冰海吗?”裴俊仍不放心。

    “几年前,我随渔夫出海捞珍珠时不小心掉下了船,我水性不好,但心里一直想着要上岸,后来是这宝物把我拖上来的。它有种力量,在水中能让人毫发无伤。虽未试过这么冰的冰海,但我相信它既然能穿浪而行,就一定能带我们进从极渊。”许康笃定道。这一路险象环生,景明号众人几度差点送命,对从未涉足的陌生之地,他本该有所顾虑,可到了此地却毫不畏惧,甚至不觉得这么跳下去会有危险。自从离开三生屿,许康隐约感到冥冥之中必然要来这里,他淡然地从冰层洞口望进深渊,觉得里头没什么令他害怕的。

    “裴大哥,你放心,我们不会有事的。你在岸上等着我们。”徵羽也道。此刻她就站在从极渊的入口,根本无暇想什么危不危险,只想快点找到慈悲之泪返回大庆。

    “那好吧,务必小心。”裴俊点点头。

    “徵羽,”靖澄捂着仍微微渗血的胸口,上前一步道,“这个给你。”他将一小块银色的木头交到她手中。

    徵羽的指尖刚触碰到木头边沿,便缩了回去。虽然此地十分寒冷,那木头却更甚一筹,徵羽接过木头,仿佛握了一块雪球在手里。

    “这是什么?”她问。

    “这是灵犀木,若遇到危险,你就敲它三下再喊我名字,我便会立刻下去。”靖澄道。

    “唔,好..”徵羽感到脸颊微微发烫,于是低下头快速将木头收好,极小声地道了句谢谢,看也不看靖澄,便转头去了。

    许康将这对星月耳坠拆开,一枚给徵羽,一枚自己拿着,然后脱去厚厚的外袍,站定在裂冰洞口边。他本该十分怕冻,此刻却毫不觉冷。

    “我先跳?”徵羽问他。

    “一起跳。”

    “好。”徵羽挑挑眉,每回这种危险时刻都是她打头阵,她不懂许康为何突然间不怕死了。

    “三,二,一,跳!”徵羽深吸一口气,随后一声令下,几乎同时的两声闷响,她与许康一同跃入冰层,沉入了冰海。

    一接触到刺骨的海水,她便感觉有什么温温的东西将自己的身体包裹起来,与万仞冰层隔绝开了。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只见自己被一朵碧蓝的光团包裹着快速下落,另一朵碧蓝的光团在身旁一同向下坠去——不用想,那肯定是许康了。

    二人就这么一直向深深的海底坠去,隔着两团碧蓝的光,徵羽隐约看见旁边的人在张嘴说什么。她使不上劲,好不容易扑腾着凑近了点,刚要问他在说什么,却看着他的脸愣住了。

    是那个逃离三生屿后一睁眼见到的人。

    他穿着许康的衣服,可面型比他稍短些,肌肤比他更白些,他的头上没有任何发饰,整个轮廓和年纪看起来比许康要小五六岁。当头发随下坠而摆动时,她能看出他右脸隐约露出的疤痕。她在许康脸上同样的位置也见过一道疤痕。忽然间,她不能确定眼前之人是谁了。

    他盯着徵羽,似乎也一脸疑惑,他在叫她,但又不是在叫她的名字。

    徵羽听不清他在叫什么,又怕拍散了保护她的蓝色光团,只得大声问道:“许康?你到底是谁?你叫我什么?”

    由于下坠和隔着光团的缘故,二人的声音都断断续续的,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就这样过了近半个时辰,周围的海水由浅入深,逐渐一片黑暗。终于,下坠的速度渐渐放缓,两朵光团轻轻落在一片平地上,待二人着陆,光团也缩回了星月耳坠的形状。

    徵羽定了定神,四下一片漆黑,唯有一缕缕微光从头顶上方漏下。她立即摊开手掌,星月耳坠在黑暗中释放出碧蓝的光华,照亮四周,也照亮了坐在地上的许康。徵羽细细一看,这回眼前之人的确是许康的模样了,他一手撑地,一手揉动太阳穴,还在小声嘀咕着。

    “许..许康,你还好么?”徵羽上前道。

    许康抬起头欲言又止,他同样仔细地看着她的脸,疑惑道:“我刚才,好像看到你变成另一个人了..但现在,又还是你..”

    “我也是..那我‘变成’的那个人,你认识么?刚刚你是不是..喊她的名字?”

    许康挠着头道:“是么?我不认识..但我也听见有人在喊你,不对,喊她..苏什么的?”他想了想,又道:“徵羽,你是从三生屿回来才遇到这样的怪事吗?”

    “是啊,这也太奇怪了。”徵羽激动地叉起腰,星月耳坠被她顺带握进拳里,一瞬间,莹莹光华没入掌心,四下陷入一片漆黑。许康见状,连忙举着他那枚耳坠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周围重新亮起了光。徵羽也反应过来,立刻高举起星月耳坠朝四面照去,两束光线合在一起,汇成极耀眼的光辉,二人这才关注起四周的环境,将迷思暂搁一旁。

    此处仿佛一座十分空旷的大殿,明明应是海底,却不见一滴海水,身后是坚硬的墙壁,摸起来像是坚冰与岩石混融而成。

    “东海极北,冰封千丈,曰从极之渊。其渊之深,三百仞余,其渊之口,凶兽镇之。其渊之隙,溢彩流光,存海神之泪,隙中之士,白袍玄冠,修回春之术。”徵羽熟练地背诵完,蹙眉道:“不对啊,这里漆黑一片,哪有‘溢彩流光’呢?”

    “可是你看,倘若这儿不是从极渊,那边又是什么呢?”

    徵羽顺着许康所指看去,只见东南角立着一尊长者雕像,足下还卧着一只狮子像。

    “啸..啸浪兽?”徵羽惊道。这只狮子像与先前见到的啸浪兽一模一样,不过身形小了不少。许康径直往前走了两步,将星月耳坠的光芒移到它身上,啸浪兽雕像的眼睛登时一睁,徵羽连忙将他向后拉了拉。谁知,啸浪兽只抬头瞥了瞥他们,便继续伏在那尊雕像脚下,未再有动静。

    二人不明所以,许康又将光束移到雕像上左照右照。这长者头戴高冠,身着长袍,双颊瘦削,双目直视前方,一缕长须从下巴拖到胸前,刻画得栩栩如生。

    “莫非这位就是从极渊里‘修回春之术’的‘隙中之士’?”徵羽问道。

    许康细细端详着,他沉思片刻,眉头一皱道:“我曾听说,东海深渊里居住着一位神人,名叫冯夷,难道东海深渊指的就是从极渊?这尊雕像就是冯夷?不对啊,传说中冯夷并非这般样貌,因为他只有..”

    话音未落,雕像突然晃动起来,周身的冰渣和碎石纷纷掉落,露出的缝隙见透出一束束刺眼的白光,那光线的力量刺得二人两眼一酸,捂起眼睛连连后退。响动声平息后,那光线也微弱下去,二人睁开眼睛,只见那尊雕像化作一个活生生的长者,他头戴玄色高冠,身披雪白的长袍,双目炯炯有神地站在他们面前。他的周身散发着柔和的雪白光华,将四方照了个透亮,二人顺势将星月耳坠收了起来。

    “您..您是..”许康刚才还在议论这雕像的模样,说到一半这雕像居然活过来了,他可吓得不轻,结结巴巴地退到了徵羽身侧。

    “晚辈擅闯从极渊,实在是叨扰前辈了,敢问前辈如何称呼?”徵羽压下心中的畏惧,抱起双拳大胆问道。

    长者捋着灰白的胡须道:“不知道我是谁,就敢跑到这里来,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许康连忙上前拱手道:“前辈一看就修行深厚、仙风道骨,相传东海之中唯有神人冯夷居于渊内,敢问周围何处有比从极渊更深的深渊?既然您是从极渊内唯一的前辈,那您一定就是神人冯前辈了。前辈您看,晚辈说得对吗?”

    听完许康这番吹捧,长者的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满意地点点头。

    “我们实在冒昧了,这就给冯前辈赔礼道歉。”徵羽立刻躬身作了个大揖,许康也跟着给长者行礼,二人简直配合得默契十足。

    冯夷笑了笑,打量起二人道:“你们两个是从宁国来的?”

    徵羽和许康互相愣愣地看了眼对方,徵羽摇摇头道:“冯前辈,宁国早在数十年前就覆灭了,如今已改朝换代叫做大庆。”

    “哦..”冯夷似乎并不惊讶,又问道:“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我叫许康,她叫徵羽。”许康答道。

    “许康,许康..不好听,不好听!徵羽倒是比以前更好听些。”冯夷摇摇头。

    二人听了这话,摸不着头脑,未来及发问,冯夷又问道:“许康小子,哎,你这名字真拗口,许康小子,我问你,你右鬓下可还有一道疤痕?”

    许康一言不发,不自然地将右脸别过去,冯夷见状,吹了口气,那气息化作一缕幽风将许康的右鬓掀了起来,露出那道疤痕。

    许康一惊,慌乱地将发丝重新盖在疤痕上,可那缕风带着冯夷的法力,发丝在风的威力下完全盖不住脸,他急得大叫起来:“啊啊啊!冯前辈你做什么?!”

    “哈哈哈哈哈!许康小子,你躲什么?老夫又不害你们,哈哈哈哈!”他边笑边将那缕风纳回宽大的袖袍中,许康的伤疤这才被头发盖住,他松了口气,迅速整理起发髻来。

    “冯前辈,您是如何知道他脸上的伤痕的?”徵羽奇道。

    “此路若旧路,来者似来者。”冯夷并不回答徵羽的问题,只抛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眯起眼睛细细端详着他们道:“有人能大摇大摆地进来,却没有被烈烈拦住,当时我就觉得蹊跷。后来看到你们,我便猜到个大概了。说吧,你们为何找来这里,不会是想见烈烈吧?”

    刚才在冰层上,徵羽差点就被啸浪兽一口吞了,她躲还来不及。她苦笑一下,对冯夷抱拳道:“其实此番前来,是因晚辈有一好友性命攸关,听闻从极渊中有前辈的回春之术,还有医治重创的宝物慈悲之泪,所以不远万里从大庆寻来,请求前辈救救我的朋友..”

    “你想要慈悲之泪?”冯夷的双眉紧蹙起来。

    “是,前辈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徵羽道。

    “不错,从极渊的确有过慈悲之泪。不过很久以前,曾有人来到此地,与我做了一个交易,换走了此物。”

    许康松开整理发冠的手,急问道:“换走了此物?意思是,如今慈悲之泪不在这里了?”

    徵羽脸上的表情僵硬起来。

    冯夷道:“慈悲之泪乃是海神落于世间的救难之宝,有照彻天地之光华,若此物在从极渊,这里就该是溢彩流光,光芒四射,而不是一片漆黑。你看看,我这儿像有宝物的样子么?”

    的确,放眼整个从极渊大殿,若除去冯夷周身散发的神光,四下便伸手不见五指,几乎无法视物。

    徵羽差点跌坐在地,她无法接受费劲千辛万苦九死一生找到的从极渊,竟然没有她要找的那样东西。许康连忙将她扶起来,问冯夷道:“冯前辈,这慈悲之泪是没了,可不还有您吗?您可是有回春之术能将人起死回生?”

    “所谓回春之术,就是用慈悲之泪救人时辅以玄微咒,方能完全发挥法宝的神力。可若连慈悲之泪都没有,就算将玄微咒念上几百遍也没用。”冯夷摊手道。

    冯夷话音未落,许康赶忙牢牢扶住徵羽,生怕她一听完这话就直接晕过去。

    这回徵羽没有晕,但她面色十分难看,硬撑着问:“冯前辈此话当真?那您可否告知,究竟是何人取走了慈悲之泪?那人又往何处去了?”事已至此,她已不可能放弃。就在刚才,她下定决心,哪怕跟着一条微弱的线索天涯海角地找,也一定要找下去。

    “冯前辈,徵羽的好友至今昏迷不醒,命在旦夕,我们先从《海图异志》寻到救重伤之人的宝物下落,几经波折又换来王六郎的《璃海更路簿》,这才找到从极渊的方向。为了救朋友,徵羽一路不顾危险,历经危难,还差点在三生屿和啸浪兽口送了命..”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了看徵羽的脸色,确定她不会突然倒下去,又接着道:“如今好不容易找来前辈这里,若要她就这么回去,恐怕她的朋友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因此,若前辈依稀记得些当年细枝末节的线索,还恳请多多明示。”许康真诚道。

    他从进来就有种感觉,总担心冯夷在隐瞒什么。虽说冯夷与他们素昧平生,愿意说多少是他自己的权利,没将擅闯从极渊的人赶出去,许康已经谢天谢地了。可他也有自己的忧虑。

    他怕大庆国貌美如花的长宁公主真的香消玉殒,由于徵羽的关系,他与公主有过数面之缘,也能攀上半个朋友,公主大方可爱,仪态万千,若真年纪轻轻就仓促离世,实在非常可惜。他也怕大家费尽心思,历经生死,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万一圣上迁怒,回去不但没有封赏,反倒会连累自己的生意,甚至掉了脑袋。他更怕到那时,徵羽既会失去好友,又恐失去官职,会得个什么下场,她心里又该是什么滋味。

    冯夷摇摇头叹道:“老夫深居海底,竟不知世间数十年的命数轮转,真能叫寻常人将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许康小子,徵羽丫头,你们果真什么都不知道吗?”

    见二人一脸茫然,他无奈道:“徵羽丫头,你问我何人取走慈悲之泪,又往何处而去,你可知,这宝物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此言..何意?”

    “你看看,你们两个手上拿的是什么?”

    徵羽愣了一下,立刻低下头去,松开了因焦急而握紧的双拳——星月耳坠静静躺在她的掌心,散射出迷人的碧蓝光辉。她连忙看了一眼许康手中的耳坠,半信半疑道:“莫非这对星月耳坠就是慈悲之泪?不但有,而且..竟..竟然有两颗?”

    “什..什么?这怎么可能?”许康也惊道。

    “居然不信老夫?那就让你们长长见识!”说罢,冯夷长袖一挥,二人掌心的星月耳坠登时飘了起来。许康疑冯夷有异心,连忙伸手去够,谁知耳坠越飞越快,未等许康发问,冯夷张开双臂,掌心朝上,一边缓缓抬起双手,一边念道:“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只见星月耳坠越升越高,直至高悬在从极渊上空,紧接着冯夷双手一合,两枚耳坠凑到了一起。“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冯夷话音落下,双臂在头顶上用力展开。二人紧紧盯着那对耳坠,霎那间,两颗极亮的光点“嗖”地从耳坠中蹦出,遇到黑暗的一瞬立即扩大成两团耀眼的光华,数道碧蓝的光束从上空射下,点点光芒映照在从极渊四壁棱角分明的冰石上,投射出万般光泽,从极渊瞬间被照拂于一片流光溢彩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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