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晚上，季琮和疏宇大醉。季琮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喝到尽兴酩酊。因为身体的缘故，他非常克制，几乎不沾酒精，虽然他从前酒量很好。
秋天的露台上，风微凉，两人从日暮喝到月升。月光静照着谈笑的两人，一如它平等照着人间所有的悲欢。疏桐睡了两个小时，醒来见二人还在对饮。季琮哥哥都已经有了些许醉意。
她正要生气，小王拉住她：“疏桐小姐，让他们喝吧，正在兴头上。承礼很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我一直在旁边照顾，不会有问题的。”
疏桐感激小王。他日常照顾承礼，早已过了一个护工的职责范围，更像是朋友、下属、助理。她推开门，走到露台。
疏宇回头：“呦，醒了。”他面色绯红，声音里明显酒意，但也正因为酒意，疏宇的声音没有了这段时间持续的沉重，恢复了明亮。
季琮调转轮椅。他喝酒不上脸，看不出他喝了多少，只是说话时声音有些微微醉意。
“我的小猫咪，醒了。”
疏桐过去，季琮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抬头看着她，带着微醺，眼神温柔迷离。“进去吧，夜深，风凉。”
“你们还要喝多少？”
“难得一醉，桐桐。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季琮笑着，对她说。
那晚疏宇大醉，是小王扶着他住在客房的。
季琮后来也喝多了，洗漱收拾后，因为酒醉，不肯上床睡觉，非要坐在沙发上，拉着疏桐聊天。
“桐桐，你是老天给我的礼物……”
“桐桐，我痛恨自己是个残废。你这么美丽，我是个站不稳的残废啊。”
季琮醉酒，失了些理智，紧紧拉着疏桐的手，头后仰枕在沙发上，闭着眼睛说。
“承礼，你醉了。”
“对，我醉了。所以我说些醉话。我曾经反复想了很久，要不要接受你的心意，有很多理由告诉我不能这样做。也有很多理由，告诉我，要和你在一起。这些理由……如果有天你若知道。恐怕要生气。但桐桐……我，季琮，纵然是这样残破的身体。要和你在一起，也并没有其他原因，没有原因，只是我无可挽回地滑向你。”
季琮说得支离破碎。疏桐也没有听懂。
她只是心疼他，这样风度翩翩的男子，不良于行，再也不能自由行走奔跑。
季琮紧紧握住她的手。他掌心的温度因为醉酒而显得有些烫人。疏桐转头看着这个不再年轻的男人，他的脸上确实有岁月的痕迹，笑起来时眼角的皱纹更加明显，可是神奇的是，这些岁月的痕迹却让他更显得迷人，他特有的书卷气让他不同于同龄的商人，更有一些文人的气质。
疏桐看着这个无力靠在沙发上的男人。慢慢地，俯身抱住他。
季琮没有睁眼，闭着眼睛，一只手臂也环紧了她。
“承礼，我叫小王过来帮你就寝。很晚了。”
“不，再等等，让我和你这样坐一会。想象我是健康的，酒醉时怀抱喜欢的女孩子，等一下就站起来抱起她，把她抱到卧室去。”
季琮苦笑着说，一边摩挲着疏桐的肩膀。
疏桐被他说得心里发酸。可又担心太晚了，他在不休息恐怕明天头痛发作，他又要痛得发抖。只好耐着性子像哄小孩一样哄他。
“你乖点嘛，去睡觉好不好？如果你现在睡觉的话，明天我陪你出去散散心好不好？”
“田疏桐。你当我是小孩吗？”季琮带着醉意歪着头睁眼看着她。
这个家伙。怎么喝醉还这么清醒！疏桐腹诽。
“承礼，太晚了，我好累，头痛。”疏桐一计不成，又装头痛。
季琮眯着眼睛看看手表。而后用力撑起自己身体。
“你快去休息。叫小王过来。”
果然，他听不得她难受。他摸摸她的头，一把她拉向自己，他的鼻息有酒气，动作比平时霸道很多。他用自己的额头顶着疏桐的额头。
“明天多睡一会，不许起太早。晚上一时兴起，喝多了。打扰你休息，我的错，该罚。”
这个醉酒的男人言语有醉意，原本酒醉是让人厌烦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疏桐心狂跳，他比平时更霸道，更不容拒绝，更有种撩人心魄的感觉。
第二天季琮在餐厅吃早餐，看到疏宇已经穿戴整齐出来。
“吃点早餐吧。”
“不了，公司有人打电话。项目出了点问题，资方撤资。”
季琮看这疏宇因为宿醉眼睛泛红，显然没有休息好。他转动轮椅过去。
“疏宇，现在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先探探底。看看对方到底要什么。”
“是，所以现在只能周旋。只是再这样周旋下去，几个工程都无法开工，这样的损失田氏撑不了多久。”
“我这里在加紧运作。我抽出资金，接了田氏股份，你的阻力会小些。”
“承礼，谢谢……”
季琮笑笑，“你见外了。”
“我知你不愿听谢。但我也是个生意人，我知道你为了帮我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和损失。”
“希望风波过境。我好退休，带着桐桐游山玩水。”
疏宇笑，“原来商界奇才季承礼这样没有斗志。”
“斗志留给年轻人吧，我这样子身体保持斗志确实太累，所以希望早日退休，做点喜欢的事。”
“田疏桐又在懒觉？”
“昨晚我们结束太晚，影响她休息，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你就惯着她。”
季琮轻笑，挥手和疏宇道别。
季琮看着疏宇的背影大步流星穿过回廊走向大门，秋日晨光照在他的脊背上，那么明亮温暖。以至于后来他向安旭忆起那一刻，嘴角都是带着笑，是啊，田疏宇，暖阳般的人。他翩然坠落于那个永夜。成了一个谜。成了安旭此生不会愈合的血流汨汨的伤口。成了疏桐和季琮之间的鸿沟，不能提，不可说，百口莫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