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旭在疗养院住了两天。这里幽静美丽，如同世外桃源，没有人认识他，他觉得非常安宁。

    早上他去看季琮。他正被阿因扶着坐起来。他身体瘫痪，一条手臂没法让身体保持平衡坐着，阿因一手扶着他防止他倒下，一手帮他穿外套。

    “季总，需要我帮忙吗？”安旭问。

    阿因看季琮眼色。季琮却淡然:“好啊，麻烦了。”

    阿因这才让安旭帮忙扶稳他的身子。

    季琮胸口以下肌力为零，病态无力靠着安旭的手臂。

    阿因仔细折叠裤管，然后放在残肢下面。他的左腿只有十公分左右，因为瘫痪，看起来绵软可怕。

    阿因摇起床头，扶着季琮靠好，然后扣上连接在床上的束带，固定住他的身体。季琮仿佛习惯了这一切，平静淡定。

    “好了，你们聊。我先下楼了。”

    安旭点点头。

    “季总，喝水吗？”

    “没事，我自己来。”季琮右手去拿床头的的水杯，艰难费力。安旭赶紧递给他。他感激笑笑:“如今，我几乎失去了全部自理能力。还不如一个婴儿。一开始不知道没了手臂和腿连坐着都是奢望，如果没有这束带，我动一动，可能整个人就倒了。有次还整个人掉下床去，阿因和小王吓得够呛。”

    “多锻炼右臂。下次我帮你带着康复工具。”

    “好。多谢。”

    安旭仿佛得到鼓励。

    “那种智能电动轮椅，我也可以订回来。”

    “安旭，不用。我这里有台电动轮椅，足够使用。”

    “季总，你需要什么及时和我说。我来安排。”

    安旭真诚。

    季琮看着男孩干净的眼睛，不忍弗他好意，就笑着说好。

    “我下午就回去了了。季总，你考虑和我回去吗？找个医疗条件好的城市，买个好点的住所。这里太偏僻了。”

    “不了。我在这里，很舒服，也很喜欢这样的安静，抬眼就是青山竹林。我现在生活简单，身体顽疾我恐怕比医生还了解。房子也不用太大空间，诺，我连床都下不了。”

    安旭不再说什么。

    季琮淡淡说:“我如今在这里的生活，真是我人生中最轻松的时候。你看，我还胖了。”

    安旭也笑了。

    季琮眼神真挚舒朗，并没有强颜欢笑的痕迹，他是发自内心喜欢这里。

    安旭说:“也好。只要喜欢，比什么都重要。”

    季江几乎成了空中飞人，这几个月，疏桐也只见过他三次。季氏的人事排布很好，所以几年来，季江没有动过人事，大局基本在他掌握。季江不止一次和疏桐说，小叔叔是天才，他设计好了制衡机制，让这些季氏高层各自奋力但无法架空季江。

    季江不在家的时候，疏桐工作后懒懒赖在沙发上，静静看杳蔼阁的文字。她经常留言，也说些自己的感受。

    她网名就叫“疏桐”，因为她的名字太诗意，确实也很像个网名。

    杳蔼阁淡淡文字，写着对诗酒的见解。疏桐看得入迷。

    疏桐:忙碌之余，读到您的文字，莫大慰藉。

    杳蔼阁:谢谢。但书胸臆。

    疏桐:羡慕您的生活，如同古时隐士，自在潇洒。

    杳蔼阁:潇洒分身心。身体或许不能算做潇洒，但内心确无挂碍。

    疏桐:怎样才能心无挂碍？

    杳蔼阁:与命运为友。

    疏桐反复琢磨这句“与命运为友”，好像明白了什么，可是又不全明白。

    这日，疏桐在春风广场的办公室里，立文来看她。

    “田总。”

    “立文，你拿我取笑。”

    立文是春风集团的行政总裁，总揽后台类工作，加上他从前是季琮的第一秘书，所以见得多，知道的也多，给了疏桐很大的帮助。

    立文看着深色系的办公室问:“疏桐，要不要把办公室重新装修一下？这间办公室的前任们都是男的，你会不会觉得沉闷？”

    “不会啊，不用动了。节约成本嘛。”

    “哇，田总确实会精打细算。”

    立文玩笑着。他和疏桐熟络起来，他很少提到季琮，只是有时工作需要，要调取旧文件是才会说季琮签署文件的背景。

    “不用换，我之前也整理过。柜子里有很多药品……”

    立文起身，走到疏桐背后的柜子旁，看到疏桐指的药。整整一小箱。

    “这个小箱子是我买的。药是承礼的。”立文说着，而后他伸手拿起一瓶看了看，叹息一声:“这些，已经过期很久了……”

    “身体不好是怎么管理春风的？我如今时常觉得焦头烂额。”

    立文笑了:“季承礼，几乎是神一般的存在。”

    “立文，他是……什么样的人？”疏桐的大脑里近期时常闪过他的样子。他站在台上。他坐着轮椅。他低头点烟。他在书店看书。

    立文意外疏桐忽然这样问。心里一阵酸楚。不是是唏嘘他们的感情，还是为季琮感到悲哀。

    “他啊。是个很好的人。强大，谦和，温厚，是良师益友。”

    良久。疏桐没有说话。

    立文分寸感很强，并没有说季琮从前多宠爱疏桐。毕竟疏桐已结了婚。

    “经营春风，我差的远吧。”

    立文笑笑:“承礼当年说，你是璞玉。他果然没多，你如今已是美玉了。”

    疏桐和立文聊了很多。立文也给了她一些中肯的建议。后来疏桐忽然觉得有些头晕，送立文离开后，她独自在黑暗里的办公室坐着，开始头痛欲裂。

    她就着窗外的霓虹拿起一瓶药呆呆看着。她想不出一个人要病成什么样子，才要在办公室备这么多复杂的药品。

    忽然，她忽然脑中突然出现久远的画面。这间办公室，男人躺在沙发上，她看着他:“小叔叔，你不舒服吗？我陪你？”男人执意让她离开，可是她不走，笑着说着她的童年趣事。男人的眼睛在黑暗里，映着霓虹，闪闪发亮。他深深看着她。英俊绝伦。

    她想起男人在花园里折了桂花递给他。

    她想起男人在春风广场装置城堡前，欠身垂眼看着她，让人开了城堡的灯。

    而后她想起，在山南的树下，她哭着表白:“季承礼，我喜欢你！”

    她想起男人叫她宝贝，宠爱将她护在怀里。

    她想起男人坐着轮椅，她死缠烂打让他复健，男人无奈又宠溺看着她。

    她想起他怀抱的温度，想起他身上的味道，想起他的好，想起点点滴滴……

    但是。

    时间碾过了一切。

    他独自承受了她忘记他的痛苦。

    大难时她猜忌他，防备他，远离他。

    她已经嫁作人妇，她想起婚礼上他起身祝她幸福。

    疏桐心口剧痛，痛到她揪着衣服，跪在沙发前，却哭不出声音。天啊。承礼。承礼。

    她不住发抖。

    终于，她恸哭出声。这如同海啸一般的相爱回忆，这天崩地裂般的想念和愧疚。

    天啊。承礼。季承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