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后，还是欣欣先开口，“老师，我要喝水。”

    水杯在前面的台子上，徐云柚站起来走过去，晃了晃杯子，是空的，转头温和道：“老老师去外面给你接。”

    说完她抬脚向前走，外面护士台旁边就是饮水机，手掌心转着瓶盖，打开后扑面而来的酸臭味，面露嫌弃地把里面水倒掉，干净的水槽突然多了黄水，这个水杯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换了。

    平时在学校都会然后孩子们自己提前带好杯子，学校里虽然有，但大多都是玻璃，小孩子拿不稳就会摔地上，一是伤到小朋友皮肤二是打扫起来稍不注意，玩耍的时候手在地板一放就有个小口。

    接了半杯热水在里面，拧紧盖子使劲摇晃，要把里面都清洗干净，连续两次后，徐云柚凑近闻了下，味道已经散去才安心地接温水。

    徐云柚不知道欣欣这两天是怎么喝水的，但窗边那一箱拆开的矿泉水瓶，想必会给到她，大人和小孩的肠胃自然不能比，再加上欣欣的肠胃偏直肠子，这几天要是喝冷水肯定会拉肚子。

    半杯满的水杯递给欣欣，她双手接过后礼貌道：“谢谢老师。”

    乖巧的孩子似乎纵使会受到忽视和伤害，徐云柚忍不住抬手想要摸她的脑袋，却在半处停止，最终悄悄地落下。

    这件事情的发生，给徐云柚带来了麻烦，也让欣欣性格有所变化，她不再是那个碰到挫折依旧可以笑出声的孩子，不再是那个看见任何人都可以笑嘻嘻，更不会像从前那样。

    看着现在的欣欣，徐云柚于心不忍的站起来想要离开，皱眉使劲闭眼把泪水憋回去，在抓到门把手的瞬间，欣欣再次开口说：“老师，我想吃糖葫芦。”

    “好，老师去给你买。”徐云柚离开病房走在空荡的长廊，究竟是欣欣想吃，还是买来要一起分享。

    去年秋天学校组织一个手工课，徐云柚就想着做糖葫芦，简单方便还可以吃，当时欣欣就坐在她旁边，别扭地拿着小木条转圈，小手抓不住那么重的东西，直接掉落在整个盆里，连带着下面木条都沾染糖蜜。

    第一次做糖葫芦，也是欣欣第一次吃，徐云柚曾见过欣欣妈妈手拿两个糖葫芦在马路上，一手牵着欣欣哥哥，欣欣手抓着她的衣服跟在旁边。

    偏爱都是从小细节体现，徐云柚也是那一天才知道欣欣第一次吃糖葫芦，也忘不掉那时候开心的表情。

    “老师，这个真好吃，酸酸的。”

    酸酸的，就如同徐云柚现在的心，酸涩到说不出话，大门口就有卖糖葫芦的，从徐云柚这个角度转头望过去，正前方八楼有一个没有取掉的红灯笼，而窗户内就是欣欣所在的病房。

    草莓和山楂，徐云柚选择前者，希望欣欣在经历这件事后，未来都会是甜蜜幸福，也希望欣欣妈妈可以多把注意力分一些给她，最起码要让天平两边重量相同。

    长廊上男女的争吵让值班护士离开护士台劝离，声音在附近病房回荡，徐云柚站在楼梯和走廊的交叉口，目睹欣欣两位家长的吵架，默默地叹了口气，侧身靠着墙，打算等声音停止再走过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别人插手都解决不了的事情，最终还是欣欣在病房里喊了声爸爸才消停。

    徐云柚听着声音，在面对妻子和女儿的态度是不同的，对前者更多的是怨恨和愤怒，对后者更多的是懊悔和内疚。

    而争执的内容则是和她有关，欣欣爸爸埋怨妻子不听她的话，才造成这样的解决。

    但在徐云柚这里，即使当初两个人都叫过来，也不见得会像当时那样相反，相信她说的话。

    一件事情的开始和结局，男人都在推卸自己的责任，明明都在家，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事情的怪异，后来徐云柚才知道在欣欣出事前，欣欣爸爸在沙发上玩游戏，也不会陪伴孩子。

    重大的事情发生，才有了回头的迹象，徐云柚刚才还希望欣欣未来能够幸福，现在突然想让她快点长大，像自己一样，可以独立生活，这样周围冗杂琐碎的事情就会少很多。

    徐云柚慢步走到病房门口，里面欣欣爸爸正在耐心地问欣欣想要吃什么，但喊了人之后就没有说话。

    塑料袋子的声音让欣欣扭头望过去，徐云柚已经走到她面前，手上也多了个草莓糖葫芦，这一刻小孩的脸上欢快地笑着。

    甜食会让人心情好，徐云柚始终认为这种放在小朋友身上才是最正确的，因为她尝试过无数种，但都不会开心和快乐。

    徐云柚不打扰父女两人的温情，走回到欣欣妈妈旁边，见她情绪恢复往日的平静，又因为刚才买了糖葫芦，一时想要把她对待两个孩子的差别讲出。

    话到嘴边又憋回去，因为欣欣妈妈已经在自言自语：“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多关心欣欣就好了，伤在我身上就好了。”

    曾经见过的事情，是真的会有家长不喜欢孩子，徐云柚也曾这样认为，现在女人的话语，让她对于将来欣欣的生活有了期待。

    但欣欣身上所有的伤害依旧存在，而她不应该因为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才被父母所关注到，这不公平。

    每个孩子的出生都应该是这个家庭成员带着希望和开心的存在，她们不能因为性别、性格和长相而被忽略，每个人独特的存在造就了这个世界上每一处美好。

    徐云柚一时觉得悲哀，哀两人现在才醒悟，哀现在的结局是她和她们每一个人造成的，哀躺在床上的欣欣后面还会不会像个小太阳。

    病房内欣欣爸爸一直在说话，却不了解欣欣，认为她以前吃过很多次，还说将来会买很多，而欣欣一个字也不说，徐云柚也不知道她在吃糖葫芦还是看动画片。

    徐云柚的到来看似没有作用，又似乎有那么一点，是在欣欣处于身体的痛苦中带来那一抹甜的人。

    下午徐云柚陪着欣欣玩往日最喜欢的拼图，难度很大，就连她自己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小朋友的反应力很快，每次都先她一步找到缺失的图块，一气呵成地放进去。

    “欣欣真聪明，老师找不到的，你都会。”徐云柚毫无保留地夸赞，竖着大拇指在旁边，而被夸赞的人，脸上突然出现了不好意思，过往那小脸都会很迅速地自夸，现在没有了。

    变化被徐云柚看在眼里，摸了摸欣欣的脑袋笑道：“继续拼，弄好了老师给你装进相框里，带回家挂在墙上好不好？”

    “好。”

    听到欣欣的答应后，徐云柚松了口气，陪伴孩子的时间就如同上班，时间过得太快，眨眼外面已是黄昏景色，侧头看了眼墙壁上的钟表，五点半。

    这个时间林矜肯定已经下班，也不知需不需要代班，想到这徐云柚倒是觉得他的工作更加辛苦，奔波在辖区内，每天数不清的报警电话，穿梭每一条小路和弄堂，也带着疲倦回到家。

    林矜在马路对面，双手放在黑色牛仔外套口袋里，机警地观望道路两侧，见徐云柚走出来，脸上才有了笑意，待人走近后，温柔地问：“相处得怎么样？”

    徐云柚从出医院大楼就松了口气，轻声道：“还需要些时间，现在还怕人。”

    造成的敏感和挫伤短时间无法修复，欣欣也回不了学校，接下来几天都要待在医院，后面也不会太快回学校，因为两位家长商量好要带孩子出去玩一圈再回S市。

    林矜淡然安慰道：“徐云柚，她会像你一样坚强的，放宽心。”

    徐云柚直视他的眼睛，从中看出肯定和欣慰，眼神涣散，神情恍惚，这双眼睛在过去给了她力量，言语中的夸赞让她有了勇气，很难不多看一会儿。

    “林矜，一个人的力量不大，有时候如果因为别人去做一件事，动力会越来越多。”徐云柚诚实道，她把埋藏在心底其中的一句话用另一种方式晦涩难懂地讲出，但林矜何其聪明，抓着她的手腕往小区里走，洋洋得意笑道：“所以那个人就是我，对不对，我没有自恋。”

    徐云柚点头嗯了声，动作林矜看不见，声音又很小，小到被风轻而易举的掩盖，也听不到。

    林矜对于徐云柚的性格了如指掌，也不指望她会像她人一样勇敢说出最直白的话，却很有耐心地包容她身上每一个不完美。

    “明天还去见欣欣吗？”林矜问道，徐云柚摇头认真说：“不了，她可能会更喜欢父母在身边，毕竟以前没有感受到的关怀，现在有了会不一样。”

    一个是从未感受过，现在所拥有，一个是小时候有过幸福，长大后却只有苦难，徐云柚是后者，深刻经历过带给她痛苦的事情，即使自己走出来了，又像没有从中脱离，而她的愿望连自己都没有做到，她人又怎么可能真的做到将来快乐。

    这一天，徐云柚忘记了自己是怎么从深渊走出，忘记了过去的心酸和悲痛，也忘记了欣欣只是个孩子。

    四楼的楼梯口，纷纷停住脚步，自从林母去了一趟家里，林矜之后便一直住在他自己买的房子里，两人结束了这短暂的同居生活。

    徐云柚扯出衣服，小声道：“我回去了。”

    习惯了有人陪伴，分开的第一天不适应，毕竟少了个人心情不同，后面几天倒是可以安然自得，适应能力也变强许多。

    林矜扬眉玩笑道：“住你家里那么长时间，总得给点房租吧。”

    “你想给多少？”徐云柚顺着他的话接下去，并不打算真的要，反而这段时间受到照顾的是她。

    懒散的她自然对于家里的家务不会上心，虽然都是房间和客厅两点一线，但其他地方都被林矜照顾的很干净，之前买的鲜花也是因为他每天浇换水才得以绽放时间长久，后来那束花早就枯萎，瓶中的水也泛黄，连带着瓶都被她一同丢掉。

    林矜伸出手掌心，凝视她的眼睛说：“人给你好不好？”

    徐云柚眯眼笑道：“太值钱了，要不起。”

    在她眼中，林矜比任何人都重要，无法用金钱去衡量，要不起是因为她知道话语里的意思，没有做好准备。

    不可否认的是，前两天听到林母说的话，她有情绪上的短暂浮动，也想过挑明自己的心思，但没有迈出这一步，是因为不想混淆的自己的心。

    不是因为林矜为她做了太多的事情，而去答应，是真的喜欢，想要找个时机愿意说出口。

    林矜双手叉腰打趣道：“我自贬身价怎么样？”

    徐云柚摇摇头抬脚上台阶，边走边说：“不要。”

    “行吧，我这金子是到哪里都会发光，就你这里变暗咯。”林矜说着走到门口，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密码锁的坏处就是经常会卡壳，需要随时备一把钥匙在身上。

    徐云柚顿住脚步，抓着扶手的手指紧了紧，转身垂头盯着林矜笑道：“林矜，你不是金子，更不会被遮盖住，本身就是惹眼的存在。”

    两人之间隔了四米多，但此刻互相将对方眼睛看得深切，林矜因为她说的话笑出声，“那你为什么还不答应我？”

    本是一个严肃的话题，氛围却被林矜打乱，徐云柚无奈地向上走，忽略身后人眼中的黯淡和酸涩，看不见他的沉默。

    终其一生想要的东西，有的人会说是个执念，对于林矜而言，认定了不会改变，他撞了南墙不回头。

    有时候天气晴朗，仰望天空看着碎积云，心生无奈和疲惫，可是想一想过去的事情，深处低谷的林矜便会重新振作，他有过停止和放弃的想法，曾经的誓言、承诺和意愿，便会让他继续向前走。

    心中的信仰会因为一些事情所掩盖，会短暂地忘却，但那束火苗始终燃烧，经历过风吹雨打，不曾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