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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13 墨辰之死3

    “您没有失去记忆。”他说得温和、肯定,“您病愈后,从家中回到宫里,那天,我从殿外进来,您正盯着一个木匣子看。待您走了,我走过去,发现您看的是茶杯的碎片,像这样破烂的东西,您之后说过该扔掉的,可是在无人的情况下,您竟独自看了许久。试问一个失忆之人,能从中看出什么,她能看得出感情吗?是的,那些碎片,每一块都被您爱惜的收藏了起来,经久不忘。”

    我身体颤抖,思维像被定住,没有一点应变能力。沉重的伪装,为什么,在这一刻,就像被抓了现形一样,不能给予我保护了。还是心里的那道伤疤太痛了,经不起一点点的挑弄,窥看?

    “为什么要说出来,连你也要逼我吗?”我瘫软地撑住后面的桌案。

    仁寿殿

    外面刮起了大风,把室内的烛火摇来晃去。

    狂怒的墨夙渊揪起鹰隼的领子,将他掀倒在地。鹰隼看了一眼磨破的手掌,嘴边出现一丝极淡的冷笑,忽然迅猛地撑起身子扑了过来,两人第一次交手,拳脚相向。

    我进来时,墨夙渊和他两败俱伤的坐在地上,喘着气。

    父亲的目光首先敏锐地投向我,他看到我手中提着剑。

    我走到父亲近前,扶起他。鹰隼的目光不甚冷淡的注视着我们。

    “哐”,我抽出剑来,“父亲,今天我就为您,为哥哥,为我,出这口恶气!”

    我几乎不等父亲做出任何指示,就冲到了鹰隼面前,仗剑指着他。

    他抬起眼神,那瞳仁并不冰冷,那神情,我说不出是对抗还是面对,只是目光相遇时,我的心不可名状的颤动了一下,那一瞬几乎不能自已。我握紧剑柄,“我早就该杀了你……”当初,是我选错了。

    他好像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静静合上眼睑。

    我嘴角抽动,正要将剑送进他的身体,门口侍卫报道:“启禀摄政王,杀死郎中令大人的真凶找到了。”

    我的剑停在了鹰隼衣服前。

    墨夙渊已经恢复冷静,问道:“怎么回事?”

    侍卫说:“原来大王并没有杀死郎中令,他是被一名叫尹浣纱的女子杀死的。”

    听到浣纱的名字,鹰隼睫毛颤动,不自觉睁开了眼。

    墨夙渊疑道:“确定吗?谁查的此事?”

    “是王城令大人。”

    “我知道了。”墨夙渊挥退侍卫,来到我身后,“不管是不是你杀的,你的命我随时都可以来取。”

    “父亲,您还留着他?”我的剑没有松劲儿。

    父亲靠近几步,拿走我手里的剑,目光直直瞧着我的眼睛,“当然,我绝不会放过他。”

    “那还等什么?”我很是决绝,“您要是下不了手,可到殿外去,女儿为您代劳。”

    “您很想杀他吗?”

    “是。”我轻轻应了一声,道:“忘记了过去的事,我没有什么好计较的,但是我恨这个人,我不会原谅他。”

    父亲将剑收入我手中的剑鞘,“你若真的想杀他,就尽快怀上他的孩子。”

    我看了一眼地上的鹰隼,“也许韩美人可以生。”

    我扔掉剑,预备离开,父亲在后面说道:“必须是你!”

    走到殿外,风莫名地吹落了我眼中的泪,但只有一滴。陆德安递来帕子,小心翼翼地问:“王后,怎么了?”

    “没什么,风吹的。”

    “摄政王还是很生气吗?”

    我没有回答他,冷酷地往前走。

    陆德安不安的,驻留在殿门前。

    “还不走吗?”我严厉的催促,“你看不出我在生气吗?”我顿住步子,鼻子猛然一酸,眼睛里出现无法控制的波澜。

    琼台殿

    绣线被我绷断,我假装死去的心再也不能平静,我烦躁地撕碎差不多绣好的扇面,绢布将手指勒出一道道红褶。

    为什么不继续袖手旁观,月牙,你想逼死自己吗?

    我伏倒在桌上。

    雨的鞭子在瓦楞上抽打起来。

    今年的春季似乎特别多雨,江南那边也是连日不晴。然而,就是这场雨势帮了父亲大忙。被王钊占据的江南涨了大水,他们一时无法分心北上。父亲正好趁这段空当好好调养情绪。

    “我都好了。”父亲推手挡开我端着的药碗。

    “太医说这是最后一副,您就再吃完这副吧。”我握起父亲的手,将药碗送到他手中。

    他郁闷地喝下。

    “父亲,我想过了,墨家的情况不景气,更应该栓紧王宫的权力,我会和大王生个孩子。熙国的辅政太后,舍我其谁?”

    他深长地叹道:“月牙,父亲现在只有你一个孩子了。”

    “是,父亲。”我接过药碗,他久久拉住我的手,我诚挚地说:“女儿想通了,以后不会再任性,会像个男儿一样,为您支撑起家族事业。”

    “月牙,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不光是男子,人活在世上,该有一份自己的成就。”

    “我知道了。”

    雨还在下着,从宫外回来,我去了仁寿殿。早先包围在殿外的侍卫撤离了,鹰隼好像获得了一点自由,但尊重久久的失去了。

    殿门拉开,一道闪电照亮屋子里的景致,鹰隼盘坐在长椅上打棋谱。

    “大王走到哪一步了?”我走向正中,双手抱着一个四方盒子。

    “好久不下棋了,走到哪里下到哪里。”听他的语气似乎没有多大的兴致,只是应付时光。

    “屈明光没有告诉你,下棋边走边下的是稚童吗?把棋子拿到手里,至少得走一步看三步。”

    鹰隼丢弃指间的白子,“王后又走到哪一步了?”

    “刚刚取得优势。”我似笑非笑,沉了口气,问道:“尹浣纱,对大王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吧?”

    他静默半晌,转而轻松作答:“是。她是我很爱的一个人。”

    那么你的心里是不是真的没有过月牙?我望着他脸上刺目的剑疤,拆开裹在四方盒子外面的蓝布。“不想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的目光有些迷乱的凝注在盒子上。

    “为了你,那个叫尹浣纱的女子跑到王城令大人那儿请死,说人是她杀死的。不枉大王一番看重。”盒子脱手狠狠砸向地面,里面的白灰散落出来。

    “这就是她的尸骨。”我道,“你大概很想见她一面。我把她给你带来了。”我踢出那个盒子,盒子朝他滚去,白灰泻了很长一道弧线。

    鹰隼从椅子上走下来,几个大步来到盒子旁,用手捧起落在外面的白灰,将它们收敛入盒中。

    我用踩过雨水的鞋子践踏着白灰,“你捡不干净了,它们会粘在我的鞋底下,永受我的践踏。”

    “对于一个亡故之人,你还要如此不可?”他抬头看着我,眼窝凹陷,眼中有沉默的怒意。

    “因为她是你喜欢的人,所以你伤心了?”我神色铁青。“不过她杀了我大哥,罪该致死,可是飒箭横,他伤害你了吗?”

    他眼光收缩,意识到我还记得从前。

    “这是你欠我的,鹰隼!”

    雷声隆隆震撼着大殿。

    “我要与你生个孩子。”冷硬的口吻,像是命令。可是我的心里藏着艰涩的滋味。

    他徐徐站起身,不齿地说:“你不是很恨我吗?”

    “是的,我很想一剑杀死你,不过我必须为自己考虑。你死了,我是个寡妇,不可能再嫁,不是和你一样绝子绝孙了吗?我需要一个孩子,他会取代你。”

    “我不爱你。”冷酷的话,冷酷的神情,“我不会再碰你这个女人。”

    “这由不得你。”我竟然保持住了平静,“你没有资格来谈条件,我可以用兰宫的一切来作为威胁,韩莫离的命,妍太妃的命,你是不是真的想变成一个光杆大王?”话说出来我的心也跟着吃惊,赞叹自己够狠,够绝。

    “明天晚上,我会准备晚膳,届时请大王驾临琼台殿。”

    最后,深深打量他的目光,他的目光也太平静,太复杂,看不透,猜不透,是一汪漆黑的潭水。我拂袖转身,威仪万端地离开大殿。

    ……

    帘子遮挡住密密麻麻的雨声,烛火浓烈地泡着卧房,沐浴之后我出现在鹰隼面前,他坐在榻前,一杯连一杯的喝酒。

    我看到了五个歪倒的酒壶,这一定是喝光的,还有三个站立着,不知有没有满着的。

    “大王,你不想有个孩子吗?”我俯视他沮丧的模样。

    他没有答话,他对我越来越沉默。

    我躬身,抓起一个酒壶,空的,又抓起一个,这个里面有酒,我倒到嘴里,暖暖的酒意很快涨满了心房,只是眼泪,差一点儿从眼眶里掉出来。我放下酒壶。

    酒这个东西不能多喝,喝多了就难以自持,把握不了情绪。

    我冷了冷心,弯下腰去拉鹰隼的手,温热的水滴滴落到我的手背上。我以为是酒,覆住了鹰隼的手,接着又有数滴湿润落到我的手背上。

    仔细一瞧,他早放下了酒杯,那是他的眼泪。

    他本想用酒麻痹自己的心,却恰恰煽动了他的情绪。察觉我的注视,他很想收住崩溃,但已经不能克制,热泪滂沱。

    我蹲下身子,想趁机奚落他一番,又发现说不出话来,想安慰几句,亦是开不了口。

    猛然的,他张开手臂抱住我的身子,埋在我胸前忘情地哭了起来。

    “你这是在干什么,博取同情吗?”我冷笑数声。“你不是一直很骄傲吗,怎么让自己像一条狗一样在墨家人面前流泪?”

    想着他好歹有些自尊,在我嘲笑之后会强迫自己恢复沉着。但是他哭得十分凄凉。

    他的情绪到了底线,一个人承受了太多,一直没有诉说过,水满则溢,大概是这个原因吧。

    后来,慢慢的,他的眼睛里不再流出泪来,他疲惫不堪地仰倒在地毯上,顺着酒意又睡了过去。

    屋子里响起鼾声,他的酒晕未褪,满面通红。我吩咐宫人将他扶到了榻上,远远看着他们将他收拾好了,打算去另外的房间休息,可又打住心思。总归是要同榻而眠的,我逃避不了,鹰隼,你也是。我们这对夫妻做得真是悲哀。

    申时的时候,鹰隼从梦中醒来,醉过之后,这个时辰的脑子特别清醒,他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注意到身旁的我,此刻,我睡得正沉。面容恬静,温柔得像最好的那段时光中的样子。

    他忍不住细看了一会儿,想到了新婚的早晨。

    那天,他醒得很早,那个娇憨的丫头却不知道,在她醒来之前,他已经盯着她打量了许久。只是时辰尚早,他躺了回去,闭着眼睛养神,后来清楚地感觉到她的手指在自己脸上涂涂画画。起来时,他对镜子自照,还称赞她的画工不错,把自己的夫君画成了娇媚的姑娘,随手抓起了果盘里那个被咬了一口的枣子……

    现在,她依然这么近,就在自己的枕边,呼吸的声音紧贴着耳朵……他轻轻抚摸月牙的脸,“这世上最远的距离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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