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门

    “师傅应该快到了。”洛霁岚拎着酒坛,轻倚在庭院的寒梅树上,近几日来,她的眼睛偶能见光,想来她师傅这几日就会来京都,她的手指轻敲着坛口,盘算着是不是也该把师妹叫来了。

    洛霁岚从未曾想过在左相府久待,最初也根本不相信洛靖,先前会答应洛靖的提议,一是她伤过重而身份又敏感,当时又是永庆血案发生之初,圣上对武将最为防备之际,她留在汉珏关难免会连累徐煜,就算洛靖没想带她离开,她也会寻时机自行离开;二是洛靖此人她当初不熟悉,也怀疑他是否心怀不轨,若是洛靖有恶意,她也可以来招祸水东引。

    想当初,洛霁岚初遭家难,戾气重得很,什么人什么事都往最坏的方面想,她在入府的时候就想好了离开的对策,其中有甚者可能会给左相府带来灭顶之灾。若说洛靖一点也不知道,洛霁岚是不信的,毕竟她再如何都不过是个小姑娘,而洛靖是位高权重的左相,她的心思洛靖怕是心知肚明,只是洛靖也没点破,在她养伤之际洛靖和他夫人洛沈氏亲自照料,还毫不设防地让他的独子同她结交。哪怕洛霁岚再怎么告诫自己,人有所图必有所舍,更别说徐煜还在密切关注她,然而,洛霁岚从小到大所受的教导叫她无法狠下心,让她慢慢接受了洛靖一家。即使知道洛靖对她没有恶意,洛霁岚却还是要走,她不愿连累徐煜,自然也不愿连累洛靖,她亦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的,本来在左相府住了三个月,她就打算离去,而今却在左相府一住住了四年,是因为其中她认了师傅。

    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林中自然是有武学至尊的,这一代的武林至高手便有洛霁岚的师兄谢敛,三殿下墨憬宸在归庙堂前也算一位,若洛霁岚未遭难理应占一位;上一代武林洛琰之、殷璇瑜在中原教人望尘莫及,而西域娜可娅无人可敌;再上一代的武林正是时局动荡之时,故而群英荟萃,一绝武林之人何其之多,其中名声犹存的便是二君一侯,师医道佛,二君指的是寒君与珩君,一侯指枭侯,师是絮师,医是游医,道是疯道士玄机,佛是圣僧归渺。二君一侯是七人中武功最好的三人,三人切磋也都是对半胜负;絮师是七人中最神秘的一人,她的武学诡谲,难以捉摸;游医武功虽高却是以医术盛名,至今天下无人比之;疯道士的武学兼和刚柔,处处藏有道法玄机;归渺大师和游医一样武功虽高却不以武学盛名,他是以佛法盛名。

    巧的是,这二君一侯,师医道佛,只一絮师与洛霁岚毫无关系,其余皆与洛霁岚颇有渊源。寒君是殷璇瑜的师傅,也可以说是殷璇瑜的养父,也就是说他算是洛霁岚的外公;而二君一侯、医道佛六人少年相识,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医道佛三人还好,心中之重不在武,但二君一侯就并非如此了,三人谁也不服谁,见面就打,到现在都没分出胜负,而且如今也只剩一君一侯了,几人当年打打闹闹的,交情倒好得紧,最早收徒的就是寒君,所以在殷璇瑜小时候经常被偷,惹得寒君一个想早早隐退的人天天下山揍拐他家孩子的人。那时的武林不安定,朝廷也镇不住,常发生武林门派灭门案,洛琰之就是那时一个被灭门的门派遗孤,他带着自家宝刀与秘籍东躲西藏了好些年,从未拜师,自习家中绝学,最后学成报仇如愿,正是他手刃仇人那天遇到了枭侯。那日枭侯经过就听见打斗声,左右闲暇便看看热闹,这一看就认出了无名刀与其刀法,不过最让枭侯入眼的却非洛琰之的武功,而是心性。只见洛琰之杀了仇人临走之时,屋内冲出一个少年,红着眼奔向正值立冠之时的洛琰之,洛琰之瞥了少年握着长剑抖得不成样的手,他转刀轻挑,长剑落地,他一跃离开,只留一句“我知我所为会徒增仇怨,但灭门之仇难以释怀,你若有一天能杀我,我定奉陪。”走时倒是潇洒得很,可惜,洛琰之刚离开那门派,便被枭侯抓住领子,提溜去赴约了。谁的约呢?自然是二君、医道佛的约,毕竟都是闲人。洛琰之当时好歹也是个大侠,被人当小孩一样拎着走,气得他直接跟枭侯动起手来,他自然打不过枭侯,但架不住枭侯想逗他玩,于是他们就这么打了一路。见到其他五人后,他们也是觉得志趣相投,也便结交了。

    洛霁岚还是垂髫小儿时曾见过珩君与游医一面,只是她那会太小了,容貌记不清晰,但那时珩君与洛琰之比试时的剑意却深深刻在了洛霁岚的心里。

    当年洛霁岚在入住左相府一个半月后,她的伤就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落了病根,此后也不能轻易动武了。之后的一个半月,洛霁岚的所作所为实在称得上是兴风作浪,只是常在岸边走哪有不湿鞋,更何况她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姑娘,她还是在一次被发现了。所幸来的人少,更所幸她是在城郊的一处荒废小院中被发现的。

    洛霁岚立于院中被几个带刀剑的落魄武人包围,那头目看着月光下亭亭而立,青丝落白衣,白绫覆双目的少女,心中火气又翻涌起来,认为自己被耍了,喝道:“瞎丫头,谁指使你来这里的?!你和毁了我鸿刀帮的人是什么关系?!”

    这头目的话竟惹笑了洛霁岚,人呐,总是在发现赢了自己的人是自己眼中的弱者时认为那人必定有所依仗,明明败家之犬是他,却又轻蔑那人。洛霁岚想笑,也笑出声了,她的笑声很轻,飘到那头目的耳中让他的火气上浇了桶油,他呵斥道:“问你话呢?死瞎子。”洛霁岚唇角还带着抹笑,答道:“不过是个攀附大门派的小帮派,干的是些欺男霸女、欺善怕恶的窝囊事,哪会有什么大人物会关注呢?只是我实在看不过,报官不成,只好自己动手了。”话是讥讽至极,姿态却彬彬有礼,险些叫那头目没反应过来,待他反应过来,脖子染上了红,不知是恼还是羞,吼了一嗓子:“好嚣张的瞎子,今日老子教你到阎王面前嚣张!”话落,他抽刀向洛霁岚砍去,疾风迎面,洛霁岚脸色不变,只是轻叹,心道:时也,命也,只望在暗处看热闹的那两位好心帮我收个尸。

    只是隐于暗处的那两位比洛霁岚要想得更好心,寒意擦过洛霁岚脸侧径直刺向了那头目,他惨叫一声,洛霁岚却是一滞。三成!就听身旁响起一道爽朗的男声,“姑娘好胆量!”凭着洛霁岚的耳力可以判断出那男子立于她的斜后方,距离刚好可以护住她却又不会逾矩。

    “谢敛,你也不怕吓到这美人姐姐。”一个少女,大概在洛霁岚一丈后的屋顶上,应当是坐着的,两腿晃着,洛霁岚正好听到了瓦砖相碰的声音。

    谢敛将洛霁岚脸侧的剑收起,笑骂:“没大没小,叫师兄。”那少女手上一撑,落到了洛霁岚另一侧,她一近,洛霁岚就闻到了草药淡香,少女对谢敛吐着舌头,打死不改:“又不是同一个师傅。”说着她拿出一个药丸,递到洛霁岚嘴边,说:“姐姐你吃,我刚刚撒了毒,这是解药。”

    自从洛霁岚失明后,她其他的感官就敏锐了不少,再有她自小习武,哪怕现在变成个废人,底子还是在的,她明显能感觉到在少女落地后那些武人包括她自己的呼吸都加重了,立地的力度轻了,对洛霁岚来说最明显的还是身子沉重了不少。所谓久病成医,洛霁岚在那少女的身上早已闻到几味药材毒性极强,而她身上又恰有几味药是可以抑制毒发的,不然她可没法站着,那几个武人想必也快撑不住了。果不其然,洛霁岚听到几声闷响,那些武人倒地了。至于那药丸是不是解药也无妨,左右她也没别的选择,更何况,这两位应是那两位的传人……

    如此想着,洛霁岚将药丸吞了,身体的沉重感果真消失了,随后她就听到那位叫谢敛的男子小声嘀咕:“反正是一家……哎呀!”被砸了,是个锦囊,听声音还挺轻的,应当是施了内力才教那谢公子砸疼了,洛霁岚如是判断,面上不显,心中着实是一惊,她从头到尾可半分没听见还有其他人的气息,说实话,现在也没有。

    “去,把余下的毒气消了。”听声音像是位老者,却又中气十足,大抵是习武之人,洛霁岚抿唇,心中隐隐有些许猜测。

    谢敛从锦囊内拿出几个药丸,使内劲将其捏成粉末,而后撒在四周。洛霁岚听到了两人的脚步声,估计是特地让她听到的,又是另一人的声音:“你是琰之和璇丫头的女儿。”听着也是位老者,只是声音要更轻些。

    “晚辈洛霁岚见过游医、珩君二位前辈。”

    嘶~谢敛倒吸一口凉气:“这姑娘,怎么看出来的?”

    少女翻了个白眼,道:“怎么说话的?这姐姐……唔,估计是听出来的?”两位目测三、四十岁的男子也尧有兴趣地盯着洛霁岚,他们的确是刚刚的老者,声音也是原本的声音,习武之人内力到一定的境界,体内周而复始的气劲会减缓衰老,有甚者能做到一定意义上的返老还童,二君一侯、师医道佛便是如此,只是活得长了,不可能没有影响,他们的声带早已老化,声音苍老。由此并不是一些高人自视甚高才选择不露面,实在是他们看着不过而立、不惑之年,听着却如同耄耋老者,怕是会教人当成老妖怪。

    许是他们的目光太过热切,以至于洛霁岚一个瞎子也能感觉到,难得有些无所适从,干巴巴道:“刚刚那位谢公子出剑时,晚辈认出了三成极似珩君前辈的剑意,便斗胆猜测谢公子若非前辈之徒,也必定是关系亲近之人,而谢公子会如此听从一人之话,想必是长辈。再者二位脚步听着正值壮年,声音却似老者一般,若非蓄意伪装,那么便是内力深厚,加之珩君前辈与游医前辈总是成双出入。故而一猜。”

    听着洛霁岚的解释,那少女简直两眼放光,道:“姐姐,你也太聪明了。”洛霁岚有些受不住这目光,显得有些局促,好在游医出声解了她的窘迫。

    “云漓,过来。”长孙云漓应了一声,回到了游医身后,谢敛如今也是对洛霁岚刮目相看,看不见剑招却能感知到剑意,此是何等天资,若有一天,她可恢复,自己定是要与她比试一番的。

    珩君也是赏识,却又有些惊讶:“不愧是琰之和璇丫头的女儿,只是我在你面前使剑时,你才多大,就记住我的剑意了?”

    洛霁岚眼睫轻颤,白绫盖住了她的眼睛,却遮不住她陡然难看的脸色。游医一看,手肘一捅珩君,用眼神谴责他,珩君自知理亏,也想说什么,不过洛霁岚先扯出一抹笑,道:“晚辈狂傲,自认为……曾经天资不差,加之儿时爹娘教晚辈武功时会带着晚辈感悟刀剑之意。他们常告诉晚辈每个人的刀剑之意不同,哪怕一脉相承,到最后也会各行其道。只有练出自己的招式,方才能成为大家。”谢敛在一旁听着略有感悟,游医轻笑:“他们倒是早告诉你这些。不过琰之教你应当是有耐心的,璇丫头嘛,估计就是直接同你过招来教了。”

    似回想起了什么,洛霁岚脸色也没那么难看了,应了声是,四人将洛霁岚送回左相府,一路上游医和珩君问了她这些年来的状况,一旁听着的谢敛与长孙云漓颇有些唏嘘。待到了府邸,众人见洛靖早已候在了厅堂,也无人惊讶。

    游医与珩君行踪飘忽不定,突然来到京都,一见面就点破洛霁岚的身份,仔细一想便知有人特意找到他们并告诉他们,而洛霁岚住在左相府,在外兴风作浪自然瞒不过洛靖,一推测便知寻找游医一行人的就是洛靖。洛霁岚心中有些酸涩,但最终还是只唤了一声“义父。”

    “嗯,霁岚,你先带两位小友去竹霖苑安顿一番,我同两位前辈交谈片刻再亲自送两位过去。”话是对洛霁岚说的,洛靖却是对着游医与珩君行了一礼,那两位也不扭捏,受下了这一礼,让自家徒弟随洛霁岚走。洛霁岚自知插不进手,抿了抿唇应是,就带着谢敛与长孙云漓走了。

    竹霖苑是洛霁岚到左相府后建的,此处四处傍竹,苑内有一大片空地,恰适宜练武,还有湖中小亭,几处小宅雅致,偶有鸟雀轻鸣,幽静而又不失生气,可见洛靖用心已久。

    “今日多谢几位,夜已深,就不打搅两位歇息了。”

    “不必言谢,日后怕是会成同门,洛姑娘。”连长孙云漓也难得赞同谢敛的话。

    “再谈吧,两位,好梦。”洛霁岚微微一笑,行一礼后便回了自己的静阑苑。

    翌日,洛靖果真同洛霁岚谈起拜师之事,洛霁岚同意后,洛靖大喜去准备拜师礼,洛霁岚此后拜入游医门下,游医为了洛霁岚的病根,以及教她医术,留在左相府一年有余,而后在她身体好些后,留下一堆医书,同珩君飘然而去,之后会时常寄一些药回来给洛霁岚,偶尔也会在来左相府住几日。

    洛霁岚恍然记起那一年长孙云漓还硬缠着她,让她喊师姐来着,而且那丫头还扮鬼吓唬洛仲时,结果人没吓到还被塞了满脑子的之乎者也,然后那调皮丫头每次到左相府都躲着洛仲时,两小孩到现在都没正式见面。

    此时若有人在此,便可以见一白衣女子倚树轻笑,她忽地闷下一口酒,心道:云漓与仲时也该见面了。

    洛霁岚能在这左相府住了这么些年,如今也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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