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侯

    凌风吹动木窗,寒气卷入暖阁,淡色的帐帘翩飞片刻又落下,透过床帐朦胧可见一人躺在床上。室内少说架了数个暖炉,炉火旺盛,二月中的天,室内竟宛如盛夏,闷热至极,只余一个窗子微敞着。一位玄衣姑娘推门而入,一手还端着冒着热气的汤药,进门后她立即把门关上,将药放置在近床的罗汉榻的矮案上,再去将敞着的窗关了。

    “开着吧。”

    萩芝伸出去的手一顿,马上收了回来,转头便看到洛霁岚仅着内衫坐在床边,撩开床帐后甩至身后,她快步上前将衣架上的貂毛披风取下,此时洛霁岚已穿着木屐起身了,她接过萩芝递来的披风,裹在身上,往罗汉榻那走去,坐下后十指抵着盛满药的瓷碗,感受其传至指尖的热量。

    萩芝站在一旁,一板一眼地汇报:“主子,我们自出京后往西北走了半月,出了这城便入了济州,距醲溯还有七日路程。”

    洛霁岚垂眸看着升起袅袅白烟的药,待汤药都不再冒热气了,她方才将药端起来一饮而尽,放下空碗,拿起桌上备好的帕子点点嘴角,问:“关于醉刀宗,你打探到了什么?”

    “三月三上巳据说醉刀宗宗主孟长鸿有位侍妾要祭奠亲友,当天醉刀宗闭门谢客。”

    洛霁岚眯着眼睛,手指敲着案面,沉思片刻后,吩咐:“萩芝,再歇三日,随后立即出发,我要在三月前到醲溯。”萩芝拱手应下,把碗和帕子收好后,即刻去处理动身的事宜。洛霁岚起身去将摆在暖阁中央圆桌上的追商拿起,一手握着,一手抚摸着,她的眼底里心绪翻涌,心里一阵恶寒。有位侍妾?祭奠亲友?什么侍妾的什么亲友要在宗门里祭奠?还闭门谢客。呵,最好不是她想的那样。洛霁岚深吸一口气,入喉的寒气叫她把怒火压抑回心底深处,她放空脑子不去想那些糟心事,手却是无意识摩挲着追商。

    洛霁岚的身子到底不好,跋山涉水半月教她生了场病,不得以才在淮州同济州交界的这一城歇息几天,这病来势汹汹,去的却一点也不干脆,洛霁岚养了三天仍是觉着身子孱弱但她执意赶路,退了一步,让萩芝去置办一架马车,只是走的时间要长些了。

    她一人等在客栈内,喝着清茶,候着萩芝回来,骤然,她浑身紧绷起来,有一道极具威压的眼神看向她,只一瞬便消失了,但她仍是不敢松懈。肩头一重,耳畔处传来道极好听的声音,好听到可以忽略声音的苍老:“小姑娘,我能坐这吗?”洛霁岚稍偏过头,身后的人倒是不见了,同时她听见了凳腿挪动的声音,猛地回头,就见一俊美的男子坐在了她的对面正拿着茶壶往自己的空杯里倒茶。

    这男子一身玄衣,交襟是两道暗红,束袖的护腕暗绽着芒光,衣袍上点缀着雄鹰,了了几针却将展翅之鹰绣得栩栩如生,他将发半束半披,只用了一根云纹檀木簪束发,鬓间垂下些发丝,他的长相十分出众,一双鹰眸,眸底藏着紫光,鼻梁高挺,唇边好似带着笑,美且邪性,再观他的动作,优雅而随性。洛霁岚见多了前辈老头,哪怕眼前人再怎么看着年轻俊秀,她都直觉这人是个年纪不低于自家师傅、前辈的老头,而且这老神仙长得怪眼熟的。

    她正数着眼前的会是哪位老神仙,却听那老爷子戏谑:“小姑娘去哪啊?”

    洛霁岚回神,一下把刚刚脑子里数过的老爷子忘了,眨了眨眼,回道:“济州醲溯。”她顿了一下,还是补充:“醉刀宗。”

    那老神仙喝了口茶,眼中闪过笑意,凌厉的鹰目也随之温和了不少,他悠悠然开口:“我也想去。小姑娘能带上我吗?”洛霁岚有些愣,老神仙借机扑闪自己的眼睛,冲着一个小丫头撒娇:“不可以吗?我不会坏你事的。”

    洛霁岚默然,老头子们原来都是越老越不要脸的吗?!怎么还对着自己一个小丫头撒起娇来了?!见老爷子还在扑闪着眼睛,她急忙端起茶杯,低头喝茶,顺道应下了老爷子的请求,老爷子看她答应了,也不折腾了,变回原来霸气沉稳的模样,同她一起喝茶等人。

    待萩芝牵着马,拉着马车到客栈前,见主子身旁站着一个公子,心中存疑但没有多问,洛霁岚偏头询问老爷子:“您是打算骑马,还是同晚辈一起坐马车?”

    老爷子乐呵呵:“那我就跟你挤挤马车了。”

    “前辈请。”洛霁岚进车厢前对萩芝说:“上路吧。”萩芝点头,看洛霁岚进去后,坐上前室赶车。

    车厢内一阵静默,洛霁岚和老爷子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可惜只有洛霁岚感到有些尴尬,那老爷子看着倒是悠然自在,大抵是实在受不了,洛霁岚轻咳,出声:“恕晚辈愚钝,不知前辈是何人?”

    老爷子的坐姿算不上端庄,却无端让人看出慵懒优雅的美感,他挑嘴轻笑,要教外边的姑娘见了可要迷了眼、羞了脸,趁着洛霁岚一时被晃了神,他出手弹了一下那丫头的额头。洛霁岚轻呼出声,身子往后倒,眼中还带着迷茫,老爷子揶揄道:“小姑娘,不妨再猜猜。你同你爹娘一般有趣。”随即又想到自己的徒弟,心头又漫上嫌弃,整日冷冰冰又面无表情的,扔给家里一个还算看得过眼的小辈用正好。

    洛霁岚听见“爹娘”一话,愣了心神,好似许久都没人提过自家爹娘了,叫人觉着久远的紧,她垂下眼帘,妄图盖过眼中的悲痛,不过还是让老爷子看见了,老爷子嘴角的弧度慢慢变平,一抿唇,脸上的和颜当即变了,心中叹气,有些悔方才的话,亦是生出了无限哀思。

    有些想同琰之、璇儿饮酒谈笑了。实在是好久未见……

    一时车厢里又是寂静无声,还萦绕了一股悲意,萩芝驾车十分平稳,马车甚少颠簸,不多时,萩芝在外出声:“主子,我们要出城门了。”

    “嗯。”洛霁岚应声后,深吸一气,将情绪收困入心底,抬眸正视前辈,劝告:“前辈,晚辈此行所为可谓小人行径,您还要凑这热闹吗?”

    老爷子在洛霁岚抬眸时便将悲切的神色收了个彻底,一听这话,大手一挥:“凑,当然要去凑这热闹。这些天我可无聊了。”

    这话一下子打散原本正经的气氛,让洛霁岚有了一种面对自家师傅、珩君前辈的无力感,这些老神仙总是能让人有种“这事也就这样”的感受,这般的轻视只因他们有着相应的实力。洛霁岚无奈应下后,身子有些倦了就合眼养神了,也因此错过了老爷子眼中闪过的狠厉。

    老爷子知道洛霁岚身子不好,便总是会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在路途中休息,偏生洛霁岚还没法拒绝,因为老爷子从不从她身上找理由,总是说“自己老了,嗜睡,要休息一晚”什么的,洛霁岚也不能强迫老爷子和她自己一起奔波,也不是没有提议过让老爷子自个去游玩,然后老爷子当即哭唧唧,嚷嚷着“小姑娘嫌弃我这老头子了”,让洛霁岚无奈得很。

    老爷子童心未泯,逗两小姑娘逗得可开心了,同时洛霁岚也因此从记忆里对上老爷子的称号,正是二君一侯中一侯——枭侯。洛霁岚曾听洛琰之提过枭侯,当年爹说他是几位老爷子中最能折腾人的,她儿时未见过也就听听当趣,再后来遇到了游医、珩君他们,就想着该是没人比两老爷子更能折腾人的了,如今一想,曾经的自己还真是不知一山更比一山高。

    枭侯是真能折腾人!

    枭侯此人有着张绝世无双的好面皮,气势也让人看着畏惧,若他仅是坐着也会让人感到他身上流露出的威严霸气,呆在他的身边实在是容易放松警惕,他看着着实靠谱,让人自觉地去服从他、敬畏他。洛霁岚刚同他相处时也这般,后来……不提也罢。枭侯貌似许久前便喜耍人玩,当年洛琰之也是枭侯一时兴起就提去同好友们,也就是游医等人认识,所以洛琰之提出要娶殷瑜旋时被揍得很惨,估摸着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洛霁岚和萩芝这些天被老爷子明着逗,暗着玩,可谓是心神俱疲,洛霁岚不禁想把当初恍神的自己摇醒,就不该答应,老爷子根本就是个肚皮黑的。洛霁岚也不是没见过随心所欲的人,尤其是这些老爷子,活了一大把年纪了又武学极高,自然是自在些的,但她第一次见人能想一出就造一出。

    “小岚儿~”一听这声,洛霁岚就止不住得头疼,萩芝也是在一旁紧抿着唇,前方的树上落下一道人影,枭侯看见两小姑娘的眼神又假作凄凄状:“哎呀,怎么这般神情啊?我明明是来报好消息的。”

    洛霁岚浅叹,用着哄人的口吻道:“辛苦前辈了。是何好消息啊?”

    “我们要到醲溯了。”

    洛霁岚顿住,终于……她敛眸想着,终于到了,她一定要拿回无名和问心,无论付出何种代价,还有孟长鸿……萩芝看着洛霁岚这模样,好似要漫出血气,有些担忧,转眼看向枭侯,枭侯倒是半分也不担心,嘴上还噙着笑,见萩芝看向自己,轻轻摇头示意不用管。见状,萩芝也安下心来,左右她只是主子的刀,主子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主子死,她亦是要跟着一起去的。

    三人一行赶在午前入了醲溯的城门,枭侯虽在路上使坏,但还是有分寸的,今日正好是三月初一,距上巳还有一日,而洛霁岚早就让自家店铺的人去打听消息了,再有这三月初二一日准备正好。路上歇息的多,故而她到了醲溯时精气神不差,也能更好地处理情报。

    云袖居,同云岫同音,正是谢敛名下的客栈,三人便住在此,洛霁岚看着桌上摆放的纸张,反倒神色淡漠,她坐在书桌前,先是问掌柜:“同我一起来的那位前辈可安排好了?”

    掌柜回答:“不敢怠慢老神仙,只是老神仙出门去了,说是去找乐子。”

    “嗯,你去忙吧。”

    掌柜应声离开,萩芝上前:“主子,我去给你熬药。”洛霁岚点头,看着萩芝离开书房,她手肘撑着桌子,以掌敷眼,胸膛起伏还算平缓,可就是有一滴泪渗出指缝落到了桌面上。她等今天等了实在太久了,心里有一头凶兽想要撕毁这世间,她只能用锁链紧紧拴住,不敢有一丝松懈,她告诉自己要冤有头债有主,告诉自己杀了孟长鸿和乔愫,拿回无名同问心便算此间事了。

    洛霁岚深吸一口气,抬头,用指腹抹去眼角的泪,快了,后日便是当年之事要了结之时。

    醉刀宗内,门徒都忙着上巳的祭礼,有两人可能是刚入门的小弟子,被上边的人使唤这、吩咐那的,总算是熬到了午间歇息,一人恹恹的,另一人则愤愤然。

    “听说这四年来的上巳都是关起门来自己办,也不知为何还要这般大张旗鼓?”

    “谁知道呢?可能钱多,烧的慌。”

    “上巳外边可热闹了,可我们还得这门派里窝着。”

    “唉,这个上下都一样。”

    “我们还得伺候人,上边可不用。”愤然的那人咕哝着,突然他贼兮兮地往另一人身边凑:“欸,你知道为什么要关起来办?”他见人瞟了自己一眼却没答,他就跟做贼似的,扫视周边,然后接着压着嗓音说:“是要欣赏一对刀剑,那对刀剑是用些腌臜手段得的,好似还得罪了朝廷。宗主又对这事得意的紧,干脆就直接关起门来自己悄咪咪地庆祝。这一弄啊,就是四年。”

    另一人一改方才无精打采的模样,惊骇道:“你疯啦!这般胡话也说的出口!分明是乔姨夫人的家人喜清静!”

    “嗨呀!这话你也信?那姨夫人也不是什么好的,那刀剑能拿到有她参一脚,那对刀剑的原主确实与她有关系,但人家早和她断了!她就是个白眼狼!”

    “求求你可快别说了!”

    “怎么?他们做了,我还说不得了?我来这原是看中了醉刀宗名气与刀法,结果进了门半分真本事没学着,反倒被当成奴仆伺候人,真是……”

    不远处,黑瓦屋顶上卧着一身玄衣的男子,他的腿翘着,手上提着个酒坛在那晃,他听见两人的对话后,倒酒入喉,一饮而尽。

    “难怪小岚儿气那幅样子,那帮子人还真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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