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贝尔怒冲冲地瞪着唐谅，却被怼的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是，参加体育活动从来全凭自愿，唐谅不想参加班足球队，不像韩国的男性不想服兵役，却又必须服兵役，在韩国逃役就算犯法，必须受到制裁。

    在学校不肯参加体育活动，顶多就是期末评语里多上一句：团体活动不积极。

    而已。

    所有人看着唐谅走出教室，丝毫没有办法，文贝尔用乔丹鞋狠狠地踢了一脚讲台的梯坎，胸口上下起伏，喘着沉重的气息，半天停不下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就是因为有他这种除了成绩排名什么都不在意的人，我们班才这么容易被别人诟病，谁都要说一句，好生是不讲感情冷漠自私的精致利己主义者。”

    这句话说得很重，许愿听得心里咯噔一下，检讨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和吕淑丹璇不负责任地讨论说过，好学生毕业后看见老师都不打招呼这件事，让文贝尔听到了心里如鲠在喉。

    教室里明明是向夏的6月暖日，却仿佛凝结了一层冰霜，气氛冷到零点。

    她看着班上众位男生的表情，有些担心舆论之刃的锋利，之后会割伤那位已经走出教室的农村少年，她想替唐谅开脱，但看着生气的文贝尔，她害怕自己越开拓，反而可能越会替唐谅吸引更多火力，惹到更大众怒，好心帮了倒忙，于是在座位上掂了掂脚，张了张口，又只好默默地坐了下去。

    但想要袒护唐谅的人，很明显不止她一个，班里的女生似乎都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高一的时候，唐同学的确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教材书，但这学期他已经不一样了，不是吗，还当了咱们班的班长，替咱们服务，时不时给大家讲讲题，我们都挺感激他的。”英语课代表站起来，说出这段话，她曾经坚持给唐谅买了一年的奶茶，唐谅一杯都没喝。

    文贝尔听到这句话，扯嘴讥诮一笑，似乎更气了，说：“你忘了，是咱班老刘求着他当，逼着他当，他才勉强答应的，自己班的事从来都不放在心上，算什么班长？”老刘就是许愿班上的班主任。

    英语课代表哑口无言，一时间找不到新颖的角度，替唐谅“平反”。

    “没办法，做了两年的同学，你还没看出来吗，不止是他，咱们班还有很多人心里，成绩就是命，是一切，比父母还重要。”仇劲宇双手一摊，无奈地笑。

    可惜唐谅长得帅，被全班女生，甚至全年级，全校女生偏爱。

    他说出这句话并不奇怪，毕竟，他在唐谅那吃了不少的闭门羹之苦，中国优等生是世界第八大奇迹，他们对于成绩的魔幻执着，绝对是其他国家的同龄孩子所望尘莫及，无法理解的。

    唐谅在课业上的自律与上进，让全班的女生视他为榜样，但唐谅班级活动方面表现的冷漠，让班里大部分欣赏他，同时有着强烈集体荣誉感和自尊心的男生，都寒了心。

    明明有能力，却不愿意出份力。

    集体好像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种与我无关，漠不关心的孤僻态度，冰伤了每个对唐谅释放善意，有所寄望的同学。

    许愿有些发愁，却又不知道怎么办。她喜爱的漫画《火影忍者》里，一直在讲人和人之间的羁绊不是垃圾，而是最璀璨的珍宝。

    漠视“羁绊”的人，都如同行尸走肉，丝毫无幸福可言，比如男二号，鸣人的兄弟，佐助。

    即便鸣人和小樱跋山涉水地去找他，佐助却封闭内心，丝毫不受触动。

    可是，她觉得唐谅就像佐助一样，除了变强，不在意任何事。

    即便仇劲宇腆着脸哀求，文贝尔愤怒地质问，他都能心平气和地，与他们划开很远的一道，他们都接触不到他的距离。

    真的，真的，很冷漠。

    她知道，唐谅这样是不对的。

    现在因为英语课代表的“加油添醋”，文贝尔和仇劲宇的“加特林炮火之怒”愈演愈烈，从批判唐谅一个人，转移轰击到了班里其他那些在意成绩，而不顾班级荣誉的几位全年级前20名的男生们身上，众人也倒霉地跟着受累，成为被文贝尔和仇劲宇激烈“口诛笔伐”的现场活动靶子。

    一时唯成绩论的那几位成为了班里的众矢之的，不堪被骂，一个接一个，都麻溜儿收拾好书包，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教室。

    “他不是冷漠，只是顾不上……”才貌双佳的学习委员看不下去，也站起来，替唐谅说话。

    “打住打住，李艺，你别说话了，你们这些女生，都没资格发言，一个个觊觎人家唐谅美色，没一个纯粹的。”仇劲宇耸耸鼻子，一脸不爽。

    他这句话一说完，学习委员李艺的脸像川剧变脸一样，白一阵，青一阵，红一阵。

    本来学习好的女孩脸皮就薄，仇劲宇大实话一放出，就跟广岛原子弹一样，炸得班里能说会道聪明伶俐的女生一个个鸦雀无声，再也不敢发言，生怕被连累到。

    许愿看到众位“佳丽”居然就这么都放弃了，十分失望，一个个平时成天找唐谅讨论学习，请教题目的，结果现在就因为害怕引来战火烧到自己，殃及池鱼，几乎没一个头铁的，她们的爱实在太“肤浅”了，也难怪唐谅不想谈恋爱。许愿不甘心，想最后力挽狂澜一下，她实在不希望，唐谅被班里的男生集体排斥和孤立，定下一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五毒调子。

    她瑟瑟发抖地站起来：“唐谅这样有家庭原因，学习委员说的是实话吧，农活忙不完，他肯定不会同意的。”

    文贝尔一个转脸，有些愤怒地找说话的女生是谁，一看见是许愿，脸色缓了一些，用比之前低几度的分贝，张口说：“许愿，谁都有自己的难处，要是人人都这样，我们班就像沙子一样散了。”

    仇劲宇：“是，贝尔，我支持你的观点，不过，他倒是说过这个。”

    许愿有亿点点开心，窃喜自己看来找到突破口了，赶紧就着仇劲宇的话乘胜追击：“民以食为天，农以地为天，唐谅是农村的，文部长，仇队长，如果我们班的足球队真的非他不可。也许有一个办法，就是我们帮他去乡下他家里干农活，也许干完农活，腾出一些空余时间，他不好意思拒绝，就答应来踢球了，他家和我们都情况不同，肩上的胆子分量也不同，将心比心，毕竟一个人一天只有24小时嘛，如果饭都吃不饱，学费都交不上，大概谁都没有精力和时间去参加娱乐活动，是吧。”

    “这可不是娱乐活动许愿，这是班级荣誉，人是群居动物，一个人再强能强到哪里去？唐谅再厉害又算什么？独行侠吗？个人主义在团队面前，屁都不是，他不是想上天么，我就问问，坦克一个人能操纵吗，飞机是一个人能造出来的？他那么行，干脆学也别上了，老师们无用，他唐谅在家自学得了，免得认识442班里这群全不如他，又偏偏都喜欢道德绑架他的‘拖油瓶’。”文贝尔的话火气十足，人却没有那么暴躁了，冷哼一声，眼圈却有些红。

    许愿一愣，这一刻她似乎反应过来，文贝尔其实一直挺喜欢唐谅的，否则，为什么会因为这件事这么动怒，还要发表长篇大论，只有在意，才会生气不是吗，只是唐谅太独了，别人想接近，也没办法真正地接近他。

    他礼貌，友好，优秀，却拒人于千里之外，既无视恶意，也拒绝善意。

    “许愿，我觉着你的想法挺好的，关键是，唐谅的自尊心在咱校能评得上史上最强，我们倒是愿意帮他干农活，他乐意接受吗？到头来别咱一厢情愿，又是热脸贴了冷屁股。”仇劲宇已经被拒绝怕了，一副未卜先知的模样，不报什么期望的模样，他是城市里长大的，实在摸不准唐谅的脾气，和唐谅打交道，仇劲宇总是小心翼翼地当‘舔狗’，但目前看来，他沮丧地发现，这舔狗当到最后，一无所有。

    “我们不告诉他嘛，先斩后奏，他家那么远，先去了再说，总不可能见到我们后，直接赶我们回来吧？”许愿说。

    “哎，他一个男的，比女的还难搞。这件事下午再议，大家早点回家吧，中午时间本来就短，散会。”文贝尔重重叹了口气，招了招手，刹时身后的一众跟班“鸟兽作散”，纷纷回到自己座位，他也捞起书包，深深看了一眼许愿，什么都没说，独自从后门走出。

    众人也都纷纷开始收拾，逐一离开教室。

    中午，许愿给爸爸打了个电话问好，爸爸正在开市里的会议，抽空出来接了个电话。

    “愿愿，什么事？”许愿爸爸在电话那头压着嗓音问。

    “爸爸，我想问一下，要是一个人总是不肯参加集体活动，比如说，广播体操比赛因为鞋和我们不一样，不愿意拍照；春游为了节约钱，不愿意参加班级踏青；为了节约学习时间，也不愿意参加学校的任何其他活动，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个同学改变呢。”

    “你从平民‘升官’成干部啦？”电话那头充斥着有些惊喜的扬调。

    “没有，只是因为这次这个同学不愿意参加一个比赛，班上闹了很大的矛盾，每个人都不好过。”许愿连忙解释，她爸爸是大官，管理一个城市，她这个女儿，却从小没有“官运”。

    “男同学女同学？”许愿爸爸警惕地问。

    “女同学。”许愿撒出谎“弥天大谎”。

    “站在那个女孩的角度，想想她为什么会这样，是真的排斥集体，还是有自己的理由呢？”

    “爸爸，我觉得他是有理由的，但结果就是，大家现在都在埋怨他。”

    “那如果你想帮她，你就必须要做一座桥梁，缓解两方的偏见。这女孩如果家庭条件不好，做出的选择肯定不一样。”

    “爸爸你真厉害诶，他就是家庭条件不好，我们明明是同龄人，可是大家好像都走不进他，包括我，哎，他好像，讨厌集体生活。”许愿忧愁地说。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愿愿，你从小养尊处优，从来没想过，很多人年纪很小出来工作，不是因为他们不爱读书，特别喜欢工作，而是必须尽早赚钱养家，同样，你的这位同学，作出了那么多看起来不合群的举动，肯定也有自己的理由，而绝对不是因为讨厌你们。”

    许愿沉默，静静地听电话来爸爸的想法，觉得说得很对。

    “你那位同学也许不是不愿意和大家拍照，只是因为自己穿得与大家不同，感到自卑，不愿意成为照片里‘与众不同’的那个人，全班一年一次的集体春游不去，大概是家里钱必须掰着花，用在更重要的地方，而不是他不想去，至于比赛，大概对你们来说是宝贵的经历和机不可失的锻炼，对这个事务繁多的女孩来说，却可能是让她喘不过气的负担。”

    “爸爸，这个女同学学习特别好，特别用功，是班里前几名，但是，他家是农村的，还要农活要干，所以，我猜测他因为这个，才不愿意把时间花在其他的地方。现在大家都在责怪他，没有班级荣誉感。”许愿叹气。

    “女儿，她没有错，不同的物质条件，会有不同的价值排序，你们在意的班级荣誉，大概她不是不想要，而是根本顾不上，能力有限，没得选，你们一直觉得她是个优秀的女孩，可爸爸猜，她应该有自己的很多无奈。”

    能力有限？

    这个词还是许愿第一次听到它和唐谅挂钩，从一个人嘴里说出口。

    爸爸的这四个字，一下子就敲清醒了许愿。

    没错，在442班每个人的心里，甚至是一中整个高二年级，唐谅在大家的心中就是神，从来没有人想过，他会能力不足，而且没得选。

    大家只会觉得，他明明可以参加比赛，却不参加，还为自己找借口和理由，冷漠而自私。

    毕竟，连日理万机的大文豪鲁迅先生都说过：时间挤一挤，总是会有的。

    意思是凡事大概没有能不能，只有想不想。

    他还只是个高二的学生，哪来的那么多事情呢？

    可也许，他真的就是有那么多事情，每天为活着，已经拼尽了全力。

    况且，对于唐谅这种完美主义者来说，要么不做，要么做到最好，比起随口答应参加比赛，他更不能接受输吧。

    和爸爸的这通电话，似乎打通了许愿脑中的“任督二脉”，让她一瞬间，豁然开朗，什么逻辑都理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