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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 章

    现炸的藕饼,酥脆的熏鱼,瓷实的烧饼.......

    这条街,许嘉茗小时候会跟着大人过来,那时区名还未改,这里是个菜市场。大人买菜,她帮忙提东西的报酬就是要买许多好吃的。

    此时处于这样的热闹之中,她成了一个有些无所适从的游客。吃到些老味道,就已经满足了。吃饱了,她也有了一点精神。

    陈岩知道她这两天睡眠很糟糕,带着饱腹的她在这座城市里转悠着,多走些路,将体力耗尽,就能睡得好一点。

    就这么一路走到了市中心,过程中他问她累不累,她摇了头,这点路,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小时候爸爸带她走十几公里的路,后来在外她也被叮嘱要好好锻炼。她也培养徒步的爱好,在体力上她并不算差。

    她想去卫生间,两人就进了商场。出来后,他已经在外面等着她。

    “想吃冰淇淋吗?”

    “不想吃。”

    陈岩牵着她进店逛一圈,她自然没什么兴趣,只当是换个地方散步。除了有些渴,在店里拿了瓶水。直到进了Tiffany,她多看了柜台里的首饰几眼。

    是一枚戒指,绳结的形状。

    SA已经拿出了这一系列不同款式的戒指,并推荐了一款白金镶钻的为她试戴,“这一款寓意着感情的联结,柔美而坚韧。”

    戒指戴在了食指上,许嘉茗看着它,感情并不只意味着爱情。看到这个相互缠绕的绳结时,她想到的是爸爸。

    爸爸在她心中,是一个解不开的绳结了。缠绕着她的心,让她可能永远都无法放下。

    SA见她不说话,作了另一款推荐,“还有个玫瑰金的,您要不要试试?”

    一旁的陈岩替她回答了,“不用了,就手上这款。”

    听到他的声音,许嘉茗反应了过来,“不用了。”

    一件首饰而已,并不能纪念什么,况且她已经记得足够深刻。戴上它,不知是怀念,还是紧箍咒,提醒着她不能原谅。

    讽刺的是,她不知道让她爸爸锒铛入狱的是哪些人,更不知道是谁造成了他的死亡。连恨的具体对象都没有。

    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也不会去做什么。只能将朦胧的恨,转为不原谅。

    许嘉茗脱下了这枚戒指,此时她也不想花钱在首饰上。放下后要离开时,她才发现他已经买了单。

    SA将精致的包装盒递上来,她也只能先拿在手里。

    走出商场后,许嘉茗才对他说,“你可以给我邮箱,或者是卡号吗?我把钱转你,我想自己买这枚戒指。”

    陈岩看着认真的她,以为她是介意戒指,毕竟这有特殊的象征,“不要多想,就是个小玩意,你带着喜欢就好。”

    许嘉茗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这么说了,就不会给她还钱的机会。她是很喜欢这枚戒指,在这个时刻拥有它,像是能将所有的记忆与感受封存在里面,让她不要忘记。

    陈岩揉着她的脑袋,“不要在这种小事算账,我就想哄你开心一下,行吗?”

    许嘉茗摇了头,“我不能开心,开心是有负罪感的。”

    她已经渐渐平静了,可如此坦诚的一句话,像是扎了他的心,提醒着他,她需要很久很久才能恢复过来。

    陈岩沉默了会,想跟她说些什么,但还是说不出口。他伸手将她抱住,将整个的她拢进怀中。

    京州的夜,已经不冷了。可被他紧紧抱住时,她还是想要汲取着他的温暖。

    严国华没有想到,在追悼会上,会有市里的领导过来悼念。

    这些人是最好的指向标,他们一来,本市的企业家们,也都纷纷到场悼念。还有些赶不过来的,派人送了花圈来。

    这些人,老板女儿自然不认识,严国华在旁边为她介绍着。今天还有个男人陪同她过来,穿着黑色的正装,陪在了她身旁。

    严国华不认识这个男人,在算得上忙碌的场面上,他们两人也不怎么讲话,都无从推断他们的关系。

    悼念会安排在了家里,这事儿放外面有点高调。严国华发现多了几个人,一直没离开过,估计是她请的人。也是,这种场合,需要有把控。

    严国华以为站在她旁边的男人也是她请来的安保,直到本城著名企业家程帆同夫人林夏来悼念之后,主动与那个男人打了招呼。

    两家公司并无往来,程帆有送花圈过来,严国华却没想到,他会亲自过来。能让他主动打招呼的人,肯定不一般。

    是的,人死了,什么都没有。可这些仪式,就是需要一点虚名的。名流众多,总比门庭冷落来得好。

    这些“热闹”,是告慰活着的人,心中也不必那么凄凉。

    严国华很清楚,人走茶凉是铁律。今天这个场面,必然是有人在撑着,难道是那个陌生的男人吗?

    许嘉茗并没有反应过来有这层关系,她听了太多句的节哀,但依旧是对每个来的人认真地说着谢谢。她真心感谢他们,能来送爸爸。他这一辈子,风光过,走时不应该太冷清。

    她不认识这些人,刚刚来的那对夫妻让她印象深刻。男人对她说,令尊是我敬佩的商人,请节哀。

    这一句,让她有落泪的冲动。爸爸是做错过事,价值也不需要旁人的证明,但这样的肯定,让她了解了她再没机会知道的另一面。

    许嘉茗艰难地说了谢谢,男人旁边的女人看着她,眼神中带着一种像是经历过同等伤痛的理解与悲悯。

    那个女人也许是本想跟随丈夫说一句节哀的,可她犹豫了下,然后对自己说,走出来很难,慢慢来,你可以的。

    许嘉茗点了头,想回些什么,可还是没说出口,那个女人轻拍了她的手臂,说有需要你可以找我。

    旁边的严国华看了过来,这个林总脾气算不上好,没想到对她还挺热心。

    林夏等程帆跟人聊了两句后,向女孩点头致意后离开。这种场合总让她感到压抑,那个女孩莫名让人心疼,旁人一句会过去的,于当事人而言,并不知道这要多久。

    出来以后,天气很好,林夏不想沉浸在这种压抑中,跟程帆打了个岔,“那个男人,挺帅的啊。”

    程帆看了她一眼,“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

    许嘉茗目送着那对夫妇的离开,收回视线时,就看到一个熟悉的女人同周卓进来。

    周卓帮Veronica介绍着,“嘉茗,我才知道Veronica是许叔叔的朋友,她过来悼念许叔叔的。”

    周卓说完就有些心虚地看向了许嘉茗,怕她看出些什么。可她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变化。

    许嘉茗向Veronica点了头,“谢谢你过来。”

    Veronica看着她,她的男朋友,她的朋友,都各自有事在瞒着她。她应该跟她的爸爸一样聪明,真的能瞒得了她吗?正如此时自己也摸不准,她是否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然而知不知道,都是一个结局。当初她做下决定时,就清楚该有这一天。

    “请节哀。”

    “我会的。”

    Veronica走上前,看着挂着的照片,是中年时期的他。人一生,有很多个时期,她经历过他的年轻,却无法遥远地见证他的老年。

    许永成永远停留在了这一刻,再无法变老。

    Veronica知道自己会走下去,仍旧按照她设定的人生轨迹走下去。可是,她也无法忽视,当听到消息的那一瞬,她感到的无意义。

    身后是他们的女儿,如果再让她选一次,她会不会做不同的选择?

    人总会美化未曾选择的路,这么些年,Veronica都在克制着这种本能。将来时路切断了再没有回头看的机会,自己只能往前走。

    可许永成没了,她的来时路,彻底消失了。

    Veronica看着他的照片,你说的,要我好好的。如果那时你已经预料到最坏的结果,你为什么不能向我求助呢?我已经强大到能帮你了,就留在美国,他们也拿你没办法。我不在乎你犯了什么罪,如果真想让你女儿好好的,为什么要让她终身遗憾呢?

    命运不会给人第二次机会,只能给她一个最后送别的机会。

    Veronica鞠了躬后,又再看了他的照片一眼,就转身离开。

    她只能再一次不回头,不解释。

    许嘉茗看着Veronica的离开,高挑的背影,她是爸爸喜欢过的女人。她能来送爸爸一程,就足够了。

    总有人陆陆续续地来,悼念会直到下午点,才彻底结束。

    周卓工作忙,晚上的飞机,还要中转。他的父母好些年没回国,这一趟回来,会走亲访友,在国内待一段时间。

    Veronica没有告诉他陈岩的身份,说是还没查到。周卓不知是不是借口,但的确没这么快,他可以回纽约再跟进这件事。

    主要是他不必很担心,因为陈岩对许嘉茗挺好的。就算许嘉茗有遗产,他看起来也比她有钱,不至于图她的钱。

    许嘉茗想送他去机场,但被他拒绝,短暂地告别了下。

    不知是不是她敏感了,她发现周卓有些欲言又止,说的话又有些奇怪,除了叮嘱她有事随时联系他之外,还说了句,凡事多长个心眼,多看多观察。

    他没有多说什么,她也没有问,估计就单纯提醒她要小心。

    翌日,宜安葬,是个晴天。

    陈岩陪许嘉茗上了山。

    这一片地的风水很好,能在这样的青山绿水间安眠,不知爸爸的灵魂,是否会找到归处。

    看着繁琐的动土仪式,许嘉茗想起看过的一部动画片,里面说,只要记住逝去的人,亡灵就会存在。

    也许到她生命的终点,记忆衰退、意识模糊之际,她仍会记着爸爸,等爸爸来接她。

    可是,要好多年啊。她实在是无法甘心,爸爸就这么没了。

    许嘉茗托着骨灰盒,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坟墓中,落下后收回手,摸了食指上的戒指。这样自我的仪式,让爸爸的灵魂与这枚戒指产生了连接,提醒着她不要忘记,不要原谅。

    她到现在,都不敢去细想,他生命的最后一天,是怎样度过的。他是不是在想着自己,在担心着自己。

    她怎么可以原谅那些人呢?她怎么能不害怕那只无形的手呢?

    她只能如逃亡一般的离开,几乎是愚孝地遵守着爸爸为她设计的人生,即使她已经不想要了。

    尘封之后,爸爸将在这再不见天日。在这尘世中走过一遭,经历过最深的红尘,最后无一处能容纳他的存在,只能去另一个地方。

    许嘉茗转头对陈岩说,“我想独自跟爸爸待会儿。”

    陈岩点了头,“好,我在远处等你。”

    都离开后,许嘉茗一个人站在了爸爸的墓前。她很想哭,但此刻不能哭,她要像个大人一样,对爸爸做交代,她要让他放心。

    “爸爸,我会好好地活着,我会留在温哥华拿身份的。那里的房价太高了,你不在,我就不买大房子了,我买个一居室公寓就够了。”

    “我已经在纽约找到实习了,工资还可以,我有能力养活自己的。可是挣钱还是很难的吧,如果有你在,我还能啃老呢。”

    她停顿了一会,才接着说下去,“刚刚那个人,是我男朋友,叫陈岩。他对我很好,我第一次这么爱一个人,可惜你没有见过他。”

    “我每年都会来看你的。一年一次,是不是太不孝顺了?可是,是你不给我尽孝机会的。”

    许嘉茗看着墓碑上爸爸的照片,她该走了,却不想走。这一次,她无法再像第一次被送进学校,她嚎啕大哭到老师没办法只能打了电话喊爸爸过来,她死死地扒住爸爸的裤脚,不肯跟他分开,就要他带自己,他无奈到不得不带走了她。那时她只要撒泼打滚,他就会心软地妥协。

    她不想当个大人,就想当个小孩。

    许嘉茗站在原地,无声地大哭了一场后,逼着自己收住了情绪,强行平复了下来。

    “爸爸,这一次,我真的要走了。”

    许嘉茗走出去后,就看到了他在抽烟。

    他正看着苍茫的山下发呆,似是眉头紧锁着,烟夹在了手指间,熟练地拿起吸一口后缓缓吐出。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在抽烟,不知他在想什么,都没有发现她的逐步靠近。终于听到了她的动静后,他转头看来时,就已经将烟蒂扔在了递上,用脚碾碎了余烬后才放开。

    陈岩牵过她的手,同她一起下山。

    “走吧。”

    “你抽烟啊?”

    “没烟瘾。”

    “哦。”

    “你是不是还在假期里?”

    “对。”

    “跟我回北京,开学前再走,好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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