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面就是周一了，王璟自掏腰包买了药膏，虽然没什么用而且即使有用也晚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陆书禾对周那小子嗤之以鼻，甚至不愿意亲自去收他的作业。

    在大伙儿印象里，周屹安是很典型的好学生，没想到嫉妒心作祟，小人之心占了上风，做了糊涂事，还出言不逊，随意辱骂自己的同学。这种人，陆书禾对他笑脸相迎才奇怪呢！

    至于谢皖苏，好像过个生日大了一岁，成熟了不少，课间吵闹玩乐都少了他的身影。

    而沈嘉名呢，王璟和陆书禾本来期望他能哪怕有一点的融入集体，还是落空了。他还是独来独往，沉默寡言，脸上罕有明显的情绪波动。

    破落初中，好的不学，净会自创些让学生破大防的规矩。他们一年分一次班，从初一起就设晚自习，学习到晚上八点半。所以王璟和陆书禾还能在一个班的时间不多了，如果缘分浅的话。

    在最冷的时候迎来了期末，青阳很少下雪。王璟记事起，青阳就只下过一场大雪，是她小学的时候，她和弟弟和菜市场的一群小孩儿在大院里玩儿雪。小孩儿对冷的概念很模糊，那天又玩儿得入迷，导致弟弟发高烧被送到医院，王璟第一次被打得体无完肤。

    期末考试很不理想，王璟不在状态，考试那两天总是头疼。第一天考完两门王璟就和妈妈说了，不过妈妈说是她装出来的，矫情。王璟没敢继续说些什么了，硬生生把几门考试全考完了。

    最后考完生物，王璟已经完全支撑不住了，大脑里有会回旋的嗡嗡声，头痛欲裂，脚步虚浮。如果不是在同一考场的沈嘉名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她早就一骨碌摔在门槛上了。

    王璟努力睁开眼睛想和他道谢，眼泪却走快一步，像草尖的水滴一样，一串一串往下掉。王璟不是吃不了苦，而是这苦太难了，好像把人肺里的胆汁都要逼出来，生理性的疼痛即将把她压垮。沈嘉名手扶着王璟的胳膊，递了两张纸给王璟擦眼泪，没有多余的话。

    王璟也只是安静地哭泣，约莫有一两分钟，空荡荡的考场里只有风声和楼下学生的欢呼声。“谢谢你！”声音很小，听得出说话人气力不足。

    “没事”

    “我自己走就好了，谢谢你”王璟又把感谢的话说了一遍。

    考场外人来人往，都是急着去食堂吃晚饭的。没有人注意到灯光昏暗的考场里满头大汗，面色煞白的女孩儿和一旁神色不明，眉毛紧蹙的男孩儿。

    沈嘉名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松开了女孩儿的胳膊。

    “你去请假吧，我帮你把文具带回教室。”

    王璟看男孩儿的手抽离自己的胳膊，那手可真好看，骨节分明，微微凸起的血管好似山川急流，错落有致。有的还悄悄地在跳动，在颤抖，在呼吸，又或者在哭泣。王璟想那应该也算是他的心跳吧。

    “好，谢谢”

    王璟侧过身去，让沈嘉名先出门回教室，自己载慢慢地走去办公室。也算不上多慢，她不想自己太难堪，所以用尽力气表现得正常一点。好在办公室离得不远，王璟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走廊尽头，沈嘉名转过弯走出两步，又顿住脚，往回走。

    他最终还是没有去，只是用他那晦涩的不解的同情的眼神一遍遍搀扶走廊那头的女孩儿。他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哭都是沉默的，只有眼泪掉下来。

    高烧，痛经，恶心头晕......

    医生又在写率性潦草的字了，“你怎么不早点来？再晚点脑子都要烧坏了！”

    “是是是，生意忙嘛！”妈妈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王璟看不出丝毫的歉意。

    不出所料，年级一百名开外了。不过语文还是班里第一，年级是第六，考第一门的时候只是刚刚生病，还算清醒。

    学校里，考完期末不等于放寒假。这是所有中学生熟知的“习俗”，考完期末要再等卷子改出来，讲完了，给新课开个头，才是寒假。

    陆书禾吃完饭回来正纳闷王璟人呢，刚好撞见沈嘉名放王璟的文具袋。

    “王璟呢？”

    “她身体不舒服，请假回家了”

    “哦，行吧”

    王璟坐在诊所的椅子上挂着吊瓶，老旧的电视机里开始播放新闻联播，偶尔还有些进进出出的老人和他们风尘仆仆的子女。小孩儿也有，但是不多，都是家里人陪着哄着，桌子上摆着零食，眼前放着动画片，嘴里还要哭哭啼啼，叫唤个不停，真是贪心。

    空调温度打得不高，但是也挺暖和，王璟以一种可笑的滑稽的姿势够到了充好电的热水袋，把手底下那个完全冷掉的插上电，一股股暖意袭来，舒服得不行。王璟天生体寒，护士找血管找了半天，扎了两针，不拿热水袋捂着，挂水会很疼。

    妈妈说让王璟挂完水自己走回去，她爸爸会来缴费。

    不出所料，爸爸没有来缴费。王璟挂完水摁着棉球，等到诊所快要关门。医生护士都换上了便服，背上挎包准备下班了。

    “这先记着吧，你先回家去，明天记得来缴费。”医生很温和，诊所里招待的多是附近的病人，大家都眼熟了，不会信不过。看小姑娘一个人挂水，又等了半天，于心不忍啊！她家的情况也略知一二。

    王璟谢过医生，把棉球扔到垃圾桶里，就往外走。

    这个时候老师应该在报答案，教室里该是有人欢喜有人愁，距离晚自习结束还有半个多小时，回去也没什么意义，王璟想想，还是往家里走了。

    外面还是很冷，王璟家是老旧的厂房，离菜市场近，房租又便宜，家里才一直住在这里。十来分钟的路程，霓虹灯远远地亮着。王璟抬头，路灯下，飞舞的尘埃异常清晰，甚至风都有细微的痕迹。这路灯也是年久失修，忽闪忽闪的，一阵黄一阵白，偏偏还有藤蔓攀爬上去，紧紧的依附在上头，愚不可及。冷风把刘海吹成一绺一绺的，贴在额头上，阴冷湿寒，粘腻得很。

    寒假还是把刘海留起来吧，长了扎眼睛，还油得快，怪难受的。王璟深深呼出一口气，看白雾升腾，在路灯下渐渐消散，最后消耗殆尽。继续走吧，回去晚了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妈我回来了，医生说明天去缴费”门是坏的，没有钥匙。王璟从窗子伸出手去，踮着脚把门从里边开了。妈妈在踩缝纫机，这算是妈妈的兼职。

    “问你爸要去。”妈妈头也不抬，手上动作却慢了一拍，走错了针脚。“叫你别烦我叫你别烦我，非和我说，我有钱？”

    王璟不说话，走向另外一个房间。爸爸侧躺在床上，看来今天是白班，厂里放得早。床头抖落一地烟灰，还杂乱地堆了几个酒瓶。

    “爸，我今天发烧挂水，要交钱”

    男人脸上皮肉已经松了，此刻耷拉下来看王璟，掐着劣质烟的手冲她一摆一摊，“我哪有钱？问你妈去”随即又躺下来看直播。直播声音很大，王璟都听不见自己心里的叫喊声：“推来推去推来推去，难道我就有钱吗？”

    当然，这话是不能说出来的。

    其实王璟也尝试过寒暑假做兼职，但是她一家店一间店问过去，没有敢招童工的。帮妈妈摆摊又是免费的，那怎么办呢？王璟甚至和弟弟一起捡过破烂，比流浪汉干净一点，他们只捡塑料瓶子。最后捡了一大袋子，两个人畅想着买到钱以后该怎么花。

    直到收废品的人都不愿意收，说太少了，顶多给个八毛钱。

    王璟还是坚持卖掉了，那人给了一块，王璟买了两包辣条。

    自己一包，弟弟一包。

    不过那是小学时候四五年级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