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婚主义

    公寓三室一厅,宋袖抒找到衣帽间,却见三面嵌入式大衣柜,透明玻璃门内全部塞得满满当当,顿觉无力。生理期第一天,浑身像被抽走了力气,宋袖抒最终瘫倒在床,伴着淡淡的芳香,沉沉入睡。

    梦里,有一张缥缈而孤寂的剪影,印在浩瀚星海中,像站在宇宙的尽头。

    像在等待着什么。

    等待之久,与漫天星光融为一体。

    来自遥远未来的一声叹息,像一只蝴蝶,舞动着透明而斑斓的翅膀,逆流而上,最终在她耳畔化作一声轻轻的:

    阿烟……

    随后,不留一丝痕迹,悄无声息地飞远……

    眼前又是一片纯粹的黑。

    宋袖抒眨了眨眼睛,茫然地捂住了胸口。

    那只来自遥远未来的蝴蝶,舞动着翅膀,在她心头掀起了一阵飓风。

    她在黑暗中坐了许久,直到视线逐渐适应黑暗,她看到纱帘在夜风中摇曳不止,晦暗的月色像蒙了尘,空气里夹杂着微微潮湿的气息。

    这是暴雨将至的前奏。

    宋袖抒从不允许自己沉浸在这种孤寂氛围中不可自拔,强撑着疲倦的身子想下床去找点吃的,还没来得及起身,却听门外传来一阵异样的声响。

    她心头一紧,连忙从枕头底下掏出睡前从厨房找的水果刀。

    对于她来说,这毕竟是一种陌生的独居环境。

    最基本的警觉不能丢。

    这时,门缝里透出一丝光亮,一阵并非有意放轻的脚步声传来,像走在自家一样。

    宋袖抒将水果刀背在身后,缓缓推开了门。

    门外的景象,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比进了小偷更叫人吃惊。只见宋千仰系着一条浅灰色围裙,袖口挽起,露出野性的小臂线条,正将一道西红柿炒鸡蛋端上餐桌。

    一阵饭香扑鼻而来,宋袖抒的肚子反应得比大脑要快。

    “咕噜噜……”

    她将刀塞回枕头下,这才出了卧室并关上了门。

    “醒了,过来吃饭。”

    四菜一汤,宋千仰此刻正在盛饭。

    “这是哪家外卖?”

    有钱人还真讲究,吃外卖都要四菜一汤,还得装盘。

    “这么多盘子,你洗?”

    宋千仰头也不抬,“我做的,有洗碗机。”

    “你做的?你猜我信吗?”

    宋千仰拿下巴点了一下对面的座位,“过来尝尝,不就知道了?”宋袖抒坐了过去,他端上一碗冒尖的白米饭,“听孝闻说,你要增肥。”

    “所以您特意过来投喂?”

    宋千仰走到厨房脱下围裙,这才坐了过来。

    “西红柿炒鸡蛋,你从小就爱吃。”

    宋袖抒拿过勺子,舀了一大勺红彤彤的汤汁浇在米饭上。一大口下肚,不由得双目放光,赞不绝口,“看不出来啊宋总,有两把刷子嘛。这个味道,饭店确实炒不出来。”

    随着食物滑入空空如也的胃口,一些久违的回忆似乎也在慢慢浮现。

    “听二哥说,你明天要出差?”

    “嗯。”

    就是下午在回公寓的路上,宋孝闻谈起宋时彦之所以希望她跟禾木衍联姻,是因为国富旗下最著名的产业,就是鲸鸽制药,而保健品只是预热。他们尚在研发阶段,预计下半年上市的防辐射疫苗,才是重头戏。

    他们要是联姻,国富会接受时雅入股。

    所以,看似是宋时彦为了几口果汁就把她牺牲了,实际上她的后半生,抵得上不止三个时雅。

    到了公寓门口,车子缓缓停下,宋袖抒问:

    “所以,你是想劝我接受联姻吗?”

    宋孝闻不假思索地说,“这种事,当然全凭你自己决定。对了,你不是要回公寓吗,大哥晚上可能过去一趟,他明天要出差。”

    宋袖抒心想,这两者压根就毫无关联。

    直到见了宋千仰如此大费周章亲手做了一顿饭,她大概明白了,他是出发前只有这一晚有时间了。

    “去哪?”

    “R国。”

    “去多久?”

    “四天。”

    机械般的一段问答过后,宋袖抒开始专心干饭。一碗饭很快进肚,她起身正要去添饭,宋千仰伸出手来,电饭煲就在他的旁边,她径直将碗递了上去。

    “谢了,你以前,经常做饭吗?”

    “算是吧。”

    他做的西红柿炒鸡蛋,她从小就爱吃,每次都能多吃两碗饭。

    又是一碗冒尖的白米饭,宋袖抒接过,随口说:“大哥,你准备何时给我找个嫂子,你这样的男人还单着,真是可惜了。”

    宋千仰眉角一挑,眼底似闪过一丝笑意。

    “怎么,昨天看我的眼神还想刀了我,今天一顿饭,就把你收买了?”

    “哦,确实是我先动手的。”

    她之所以动手,是因为宋千仰之前有一个动作——她后来明白了,他看到她虎口处反常的红肿,之后的行为皆是在试探。既然是试探,她的反应虽说都是本能,可到底还是正中他下怀了。

    她的虎口处已经消肿许多。

    比起他的肋骨,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了。宋千仰不动声色拾回目光,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奶茶到了。”

    宋千仰将一杯热的黑糖奶茶递给宋袖抒,宋袖抒沉浸在奶茶醇厚的口感中,宋千仰则面不改色继续刚刚的话题:

    “我是不婚主义。”

    “……认真的吗?”宋袖抒嚼着黑糖珍珠。

    “你信吗?”

    宋千仰抬眸,深深注视着她。

    她扑哧一声笑了,“为什么不信?我还不婚不育主义呢,你信吗?”他不假思索点了点头,“我信。”

    短暂的沉默,宋袖抒的视线落在一盘香菇油菜上面。香菇事先煎过,背上划着漂亮的刀花。

    “我总觉得,我好像忘了点什么。你又会信吗?”

    “哦?”

    宋千仰的反应,好像早有预料。

    对此,宋袖抒也是意料之中。毕竟,她这些时日各种反常的表现,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宋千仰这种老狐狸,没有觉察才是反常。

    “就比如,我忘了某些人某些事,却保留着作为人最基本的常识。比如咖啡是冰的更好喝,黑糖奶茶要喝热的。我知道西红柿炒鸡蛋永远是家里做的最好吃,我也认识这叫香菇。”

    “听起来,确实是失忆的症状。多久了?”

    宋千仰的反应平静得好似一个心理医生,在面对自己的病人。

    “应该很久了。”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雷鸣。

    “轰隆隆——”

    片刻静默,暴雨如期而至,原本静谧的气氛被喧嚣的雨声充斥着,一时却更加寂寥。

    宋袖抒回想起她在末世流浪的那些日子。

    大概,自长眠中醒来,她知道自己并非异种,而是一个人类——可除了自己名叫宋袖抒,其他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就在此时此刻,她忽然明白了,为何她会认为流浪是宿命。

    原来,她始终都在漫无目的地寻觅。

    寻一片故土,寻一处归宿。

    宋袖抒的脑中像塞了一团浸透雨水的棉花,思绪变得沉甸甸的,有些混沌。她眨了眨眼睛,重新拾起筷子。

    没有什么比填饱肚子更重要。

    尤其是心里空落落时……

    更要填满胃口。

    直到干了最后一口饭,宋千仰等她放下筷子,二话不说起身收拾碗筷。

    “大哥,我和二哥今天去了安南希的工作室。”宋袖抒站在厨房门口,身子斜倚在门框上,宋千仰动作娴熟地将碗筷全部放进洗碗机。眼前的景象有种莫名的亲切,宋袖抒轻轻摇了摇头,继续说:“我看到了你拍的那张照片,有点好奇。”

    “好奇什么?”

    水池前的宋千仰挤了一坨洗手液,细致而又耐心地搓起手来。

    “作为男性视角,你是怎么拍出这样的照片的?”

    “照片是你强烈要求我拍的,角度和姿势也是你选的。我只是,一个负责按下快门的工具而已。”可若是没有敏锐的洞察力,也很难把握按下快门的时机。

    “你喜欢摄影,对吧?”

    “就像你喜欢画画一样。”

    宋袖抒接下来的问题,却与前面毫无关联:“宋总,你大学时,不会是心理学专业的吧?”

    “辅修是。”

    “那主修呢?”

    “建筑。”

    “你知道吗,你就像一本漫画书,画风虽然清奇了点,可是总有惊喜,还有什么内容是我不知道的吗?”

    “就当你在夸我了。”一阵水流声终于响了起来,宋千仰洗完了手,一边擦手一边说:“既然是书,还得自己翻下去,才有意思。”

    就在这时,门外再度传来一阵敲门声。

    宋千仰一边穿好外套,一边去开门。他从外卖小哥手里取过一个六寸的草莓蛋糕,透明的购物袋上沾着雨珠,打湿了他的手指。

    “不是要增肥吗?”

    “要一起吗?”宋袖抒接过时,手指也不经意间被他指尖的雨珠所打湿。

    她下意识摩挲了下指尖。

    “太甜。”

    说着,宋千仰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支药来,“消肿的。”

    “谢了。”

    送走了宋千仰,宋袖抒转身望着空空荡荡的餐桌,一时恍惚。要不是空气里还残存着饭菜的香气,她真要以为刚刚又是做梦了。

    说到梦……

    梦里那张背影,那个声音,究竟是谁呢?不等她思绪飘远,门外第三次传来敲门声。

    “咚咚咚。”

    以为又是外卖到了,宋袖抒开了门,却见宋千仰站在门外,似是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宋袖抒并不知道,她荧光绿色的发丝在幽暗的楼道中简直会发光,叫人很难无视。

    “宋总,还有何吩咐?”

    宋千仰沉吟:“咱们和好,行吗?”

    那一霎,楼道中的声控灯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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