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

    宋笙淡定坐回椅子上,喝光了杯中的水。小莉发丝凌乱,妆也花了,满目愤恨地瞪着她,咬牙切齿:“蓝总,您也看到了,这女人被咬过,疯成这样,还要留着吗?”

    “啪——”蓝总的巴掌扇了上去。

    小莉一个踉跄栽倒在地,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没看到祁长官还在问话吗?你以为高层辛辛苦苦选出一个指挥官是干什么吃的,什么事都跑来问我,还要指挥官干什么?你跟我出来。”

    “蓝总饶、命啊!”

    蓝总揪住小莉的头发将她拖了出去,关门前,望着祁抒嫣然一笑:

    “祁长官,这里就辛苦您了。”

    大门砰得一声关上,祁抒坐回椅子上,她冷冷一笑,“一个白脸一个红脸,真把我当犯人了吗?”

    “怎么找到这里的,详细说说。”

    “不想说。”

    “看来,你是不想再见到你哥了。”听到这话,她身形一震,眼眶迅速红了,“我哥,还有救吗,实话告诉我。”

    “你先回答问题。”

    她像一头桀骜不驯的凶兽被拿捏了命脉,将额头搁在交叠的手背上,喘了几声粗气,许久,才怆然一叹,头也不抬开始了讲述。后来,这些讲述被记录成文字,保存在档案库。

    幸存者-宋笙:

    右下角,有当时负责记录的指挥官的亲笔签名:祁呈。

    -太久了,我连大哥的样子,都已经记不清了。后来,二哥说,那是因为思念成疾,他也一样。他说,梦里大哥的脸就像黑洞一样。他拼命地喊他,喊得喉咙都破了,可他从来不会回头看他一眼。

    我们连他的照片都没有,因为大哥习惯了站在镜头之外。

    他总是给我们拍照的那个人。

    大哥已经离我们远去了。

    我们都很难过,却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好像是在31号地下城。

    我跟我二哥托了大哥的福,没有抽签,拿到了资格。我爷爷原本也有一个资格,可是他病重了,他将资格让给了我们。

    我妈大概是发现我爸卷了家里所有的钱,为他自己谋好后路之后,恍然发觉多年的恩爱就是一场笑话。她走得没有丝毫痛苦,老实说,我替她开心。她那样的人,怎么受得了末日的苦呢,她就应该沉浸在自己精心编织的美梦中一睡不起。

    对于她来说,这是最好的归宿。

    我跟我二哥入住了地下城,可是核战很快爆发,地下城的生活并不好过,每一天都像末日,大家看不到未来,秩序随时有可能崩塌。我跟我哥相依为命,暗自发誓,不管多难都要为了对方活下去。

    后来,第一个异种出现了。

    他撕咬了对门的一个人,传播迅速。我跟二哥连忙收拾行囊准备出逃,可是秩序崩塌得太快。二哥杀了第一个人,那个人冲上来想咬我,他以为是一个异种,一把刀插进了他的脖子。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我也开始杀了人,一对夫妻过来抢我们的物资,我开枪爆了他们的头。好在,地下城中有人愿意站出来维持秩序,异种被全部扑灭,可死伤惨重,剩下的人不足三分之一。

    不过,有一个好处。

    人变少了,物资相对充足了许多。

    我们躲在已经瘫痪的地下城,苟延残喘,大概又过了几年,记不清了。

    后来,有外人想进来避难,都是来自其他地下城的幸存者。我们后来才知道,他们都是掠夺者。他们掠夺了许多物资,临走的时候,选了几个女人想带走,我就在其中。我哥跟他们谈判,一把长长的尖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那一刻,我明白了。

    因为我外表柔弱,就像一朵玫瑰花,恶人看了都想狠狠踩烂。他们在我面前总是没有防备,可是多年的末日生活,我哥早教会了我一身本领。我说我愿意跟他们走,我哥毕竟跟我有默契,他明白了我的意图。

    出门后,我假意要攀附他们的老大,上了车,二话不说用铅笔扎破了他的大动脉,就像你今天看到的一样。我杀了他们全部12个人,可是当我回去的时候,地下城却先崩塌了。因为那些人临走前炸毁了地下城的出口,然后,大家发现了,天价难寻的冷冻仓,原来一直就保存在地下城的地下。

    你猜,发生了什么。

    我跟我哥,竟然找到了我爸的仓位。

    人这种生物,就是我不能好过,你也别想活。50个权贵名流全部被唤醒,准备接受幸存者的审判。你说,这是不是命运?我们竟然是在这样的境况下,跟我爸重逢了。

    他懵了,我们也懵了。

    我哥二话不说冲上去跟我爸扭打了起来,看得出来,他气坏了。他当然会气,我也气坏了,我就冲上去一块打他。打着打着,我哥哭了,哭得像个孩子,我也忍不住了。

    我们三个又抱头痛哭了起来。

    末日之后,那还是我们第一次哭。

    可他毕竟是这个世界上,我们仅剩的亲人了。血浓于水,我们决定原谅他。可是你猜,他当初是怎么会卷了全部的钱给自己买了天价冷冻仓,任由我们自生自灭的?

    因为他自私自利啊。

    他眼里只有他自己,他在夜里收拾好物资,偷了一辆卡车准备跑路,被发现了,大家都受够了这些自私自利的所谓上流人士,没有丝毫犹豫,他连中三枪,倒在了已经坍塌的城门口。

    这一次,我跟我哥反而很平静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已经被抛弃过一回的孩子,是不会因为被抛弃了第二次而绝望痛哭的。

    好在,我们还有彼此。

    可是因为我爸的缘故,他们知道了原来我们是富二代,觉得基因这种东西轻易是不会改变的,他们要赶我们走。仿佛不杀我们,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

    我哥央求他们,说我们绝对不是那样的人,我们的奶奶曾经参加过1989年著名的海战,荣获过最高荣誉勋章,我们的爷爷是曾经的大将军,我们的大哥牺牲在前线,最后,我哥甚至愿意给他们下跪。

    可是,没有人听。

    他们看我们的眼神,就好像我们是臭虫一样。

    是啊,我们前半生都活在至亲的庇佑下,已经享受了许多特权,落得这样的下场,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我哥的央求,在他们看来甚至是赤裸裸的炫耀。我们被分到少得可怜的物资,以及一辆快要报废的车子,被赶出了地下城。

    我说,这样也好。

    我实在受够地下城里死鱼烂虾一样的味道了,我们哈哈大笑,我哥很久没有那么开心了,我们开着快报废的车子,一路高歌。

    早听说过有一处景色摄人心魄,被称作“蔚蓝的梦乡”。我从前是一个很宅的人,喜欢画画,不太爱动,末日爆发了才想着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如今,我们自由了。

    铅色之路在我们脚下徐徐展开,我第一次那么迫切地意识到,我想活下去,我还没有活够。可是当天晚上,我们就引来了掠夺者。

    我想,又是因为我。

    我有时候也恨透了自己。

    我哥抱着我,安慰我说,这不是我的错。

    是这个世道太操、蛋了。

    我原本可以像玫瑰花一样热烈奔放,他说,是他无能,不能再保护我了。缠斗的时候,我哥中了一枪,我杀光了对方全部的人,然后拉着我哥的遗体,冲回地下城,杀光了剩下的幸存者,那些将我们赶走的人,都是害死我哥的凶手,我没有丝毫手软。

    有异种冲上来想要撕咬我哥的遗体,他们不是人,而是另外的变异生物。我拼了命地护着他,它们就冲上来撕咬我。后来我也以为,我要变异了,可是我的意识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我是在冷库被冻醒的,谢天谢地,我是倒在了冷库,我哥的遗体还没有腐烂。我将我哥的遗体放进冷冻仓,然后找了一辆卡车,拉着冷冻仓上路了。

    如今,我全部的亲人都离我而去。

    但至少,我还活着。

    我还有力气,我想找一个温暖的地方安葬他。蔚蓝的梦乡不能再去了,那里是一片荒野,太冷。

    我开始找一个漩涡,早听说过漩涡流转之处,文明尚在延续,他们会接纳幸存者。车子报废了,我就拿绳子拉着冷冻仓徒步走,我要在电量耗光之前找到漩涡,片刻都不能耽误,先后报废了三辆车子。

    然后,我来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被咬过以后,我内心深处反而燃起强烈的求生欲。冥冥之中,我觉得,不论是我二哥,还是我大哥。或许是在末日的尽头,或许是在翻转的深海,或许是在沉没的长夜,我们总有一天会重逢的。

    就是这样的信念支撑着我,找到了新约。

    我名字里,原本还有一个烟字。

    不过,就当尘烟一样,伴着往事随风隐去吧。

    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又杀了一个人。不知道是第几个了,早就数不清了。

    是要审判我,还是如何,请便吧。

    我累了。

    我想去睡觉。

    祁抒缓缓合上了电脑,静默许久,似乎连呼吸都忘记了。对面的人将双腿放在椅子上,将头搁在膝头上,像是已经睡着了。满世静谧,他们像被丢在一个被遗忘的角落,呼吸着彼此的气息,安静而沉寂。

    “你哥,被冷冻了,也许将来可以将心脏中枪的人救回来。”他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让他安心地走吧。”她头也不抬地说。

    “我说了——”

    她抬起头来,冷冷打断了他,“我是认真的,找一个温暖的地方安葬他。那个地方,又冷又黑……他不会喜欢的。”她忽然起身,用力揪住了他的衣领。

    “宋千仰,你听见了吗?你不认我,没关系,算我求你,别把他一个人丢在那种地方。”

    “……”

    “如果,被我发现你们敢用他的遗体做实验。或者,将来你的存在威胁到了我的安全,我的刀,也会毫不犹豫刺穿你的心口。你听见了吗?”

    他一把握住了她放在自己胸口前的手,大掌缓缓收紧,用力到指尖隐隐颤抖。

    “你最好是,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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