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区的空地上停满了车子。
十辆大巴车整齐排列，幸存者从窗边好奇地张望着，五辆武装车并头停在对过，外加一辆卡车，车灯全都开着，灯光映亮深沉夜幕。
今夜注定无眠。
“这是当初统计过的名单，第一批幸存者先点名，点完名确认无误了安置进隔离区。”
祁抒坐在后备箱上脱了防护服，直接仰身探出长臂从后座夹层里取出一份文件夹，递给了全瑞轩，随即整理好领口和袖口，起身将身上残留的蓝色晶体抖落在地。
砰——
他合上了后备箱，高大的身子迎着灯光走去。
“那剩下的人呢？”
“人太多了，剩下的五批只能暂且先安置在大巴上。”
这时，郁子虞与刘忱结伴而来。
“祁长官，一切顺利吗？”祁抒点了点头，“你来得正好，去指挥部调些武装的人手过来，看守这些大巴车。宴会厅那边呢？”
“一切顺利，李秘书和他们的人都先关到了禁闭室，有专人把守着。”
“我去看过了，顺便又关了几个人进去。之后几天会很忙，今晚可以先好好放松一下。调完人，你们就可以回宴会厅了。”
“好的。”两人结伴又走了。
祁抒朝卡车旁的成嘉奕走去，“成部长，将这些能源入库安置，你们也可以回去冲个澡换身衣服，回宴会厅放松一下。辛苦了，帮我再喊一下小白。”
成嘉奕朝不远处一个正准备脱防护服的年轻人招了招手，后者只能又拉好拉链，连忙迎了上来。
“祁长官找你。”
白仁在祁抒面前站好，紧张地攥紧了双拳。
“成部长，你可以先去休息了。”成嘉奕点了点头便走了。
“今年多大了？”
祁抒站到树下，找了个灯光不那么刺眼的地方，白仁此刻才算体会到了来自最高指挥官的气场。
外出任务时，他穿着防护服，看起来与他们别无二致，可此刻脱了防护服，身材显得愈发高大挺拔了，额前碎发上还残存着蓝色的晶体，在微光掩映中脸上的棱角愈发深邃。
早有耳闻，祁长官就像一尊雕塑一样。
气质坚硬又冰冷。
“23了。”白仁愈发紧张。
“今天被压在触手下面，不怕吗？”
“……说不怕肯定是骗人的，但就像您说的，它们对人类确实没有攻击性。我相信它，也相信你们。”
“但它也有可能受到惊动分泌腐蚀性黏液，你正好被压在下面。”
白仁拍了拍防护服，一脸自豪地说：“这是最新款，升过级的，可以防腐蚀，出发前我都打听过了，我当时还觉得挺帅的，第一次出任务就可以穿上最新款的防护服！”
祁抒眼角闪过一丝笑意，点了点头。
“想不想来指挥部？”
“……啊？”
天嘞，祁长官这是在挖他吗？
对于白仁来说，这是他做梦也不敢想的事。加入指挥部，成为祁长官的属下，对于他们年轻人来说无疑是一项殊荣，可众所周知，祁长官的严苛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更别提，被他慧眼识珠，主动邀请了。
白仁一时又紧张又惊喜。
“不必有压力，你年纪轻轻临危不惧，是个好苗子，在采集部是埋没了你。你也看到了，最近来了许多人，指挥部人才紧缺，如果你愿意，给你一等公民的身份。你现在是二等，对吗？”
“可是，成部长那边……”
“我会再找更适合采集部的人才给他，我能看得出来，成部长也很欣赏你。你们要撤退的时候，就是成部长先发现你没有上车的。之后再有外出采集的任务，你作为指挥部的人，还会再跟成部长合作的。”
祁抒自然能理解白仁的顾虑，是担心日后见了成部长会尴尬。可人才调动这种事，原本也是他说了算的。就连部长，也是要听最高指挥官的调遣。
说白了，他们只是“合作关系”。
祁抒正是点明了这一点，白仁这才放下心来，坚定道：
“我愿意加入指挥部！”
“欢迎你，家里有西装吗？”白仁点了点头，祁抒淡淡地说，“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去庆功宴好好放松一下。”
“……啊，好的！”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
等白仁走了，全瑞轩点完名上前汇报：“祁长官，第一批幸存者，人都齐了……那个幸存者该怎么办？”
“先送医院休养吧。”
“好的。”
一行人陆续进了宴会厅，成嘉奕看来也累坏了，直奔着餐台走去。
祁抒则直奔宋笙而去，“你怎么了？呛到了还是噎到了？”
宋笙喝光了剩下的橙汁，缓了一会儿才说：“噎到了，也呛到了。”
趁着祁抒低头取餐时，宋笙转身朝着不远处的蒋昊铭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蒋昊铭捏起两根手指在唇边划了一下，表示嘴巴闭严实了。
“宋千仰？”
“嗯？”
宋笙举着筷子，手上却抖了一下，排骨掉在盘子上，“有叉子吗？”不得不承认，这种时候叉子是个好东西。祁抒却拽着她的手腕，领她朝落地窗的方向走去。
“跟我来。”
二人穿过落地窗旁一扇通往后院的门，祁抒将门关好，与宋笙并肩坐在了台阶上，置身影影绰绰间，他举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递到她嘴边。
“我喂你。”
“……小伤，手还没废。”
“你就当满足我一个心愿。”他深深地凝视着她，眼底甚至带着企盼，“祁长官，您的心愿我总结一下，是不是想把我养废，让我没有自理能力，以后就再也离不开你了？”
“你知道的太多了。”
见他又如此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宋笙笑着举起了拳头，“你想得美。言归正传，我想好好问问你，今天我要是没出城，没上那辆大巴给你递刀片，您到底有什么计划？准备怎么脱身？”
“你还问我，谁让你去的？你知不知道很危险？”
“你肯定又觉得我在胡闹，所以我才问你，我要是没去你到底有什么计划？”
“你先吃饭行吗？”
“你先回答我问题。”
心知拗不过她，他只好回答：
“当然是想办法拖延时间，让他们的车开到栖海兽附近，特遣队再趁机将他们控制住。我承认，事情能不能顺利，我也无法掌控，我只能寄托于我们曾经并肩作战过的默契上了。可双方一旦交火，栖海兽受到惊动真的开始了攻击模式，事态势必会失控。所以你今天出城，我不得不承认，是帮了我们大忙。”
“还觉得我在胡闹吗？”
“让我猜猜，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假冒李秘书这一招根本行不通，但你还是去了，就是把自己作为诱饵了，对吗？”宋笙点了点头。
“你还说这不是胡闹？”
“还记得我之前在隔离区的时候，你问我具体怎么找到新约的，我的讲述吗？我当然不可能全盘托出了，有些事我隐瞒了。”
“早猜到了。”
“那你猜，哪些事是我隐瞒的？”
祁抒将盘子放到一旁，将手肘搁到了膝盖上，望着自己垂落的双手，若有所思地说：
“你当时说，异种出现的时候，孝闻第一次杀人——这件事应该没有隐瞒，当时那个男人根本也不是想咬你，就是蓄谋已久了。但你后来说，你第一次杀人，是杀了一对夫妻，他们想要抢你们的物资。这件事，就很蹊跷了。”
“蹊跷在哪呢？”
“当时地下城秩序刚崩塌不久，物资还很充足，谁也犯不着要去抢别人的，尤其是在这种危急关头，人人自危，没必要冒险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那对夫妻根本不是要抢你们的物资，他们具体想做什么，我猜不出来，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那我告诉你，他们当时想做什么。”
宋笙叹了口气，隐隐红了眼眶。
“你知道吗，那是我第一次直面人性中的恶。当时孝闻要去找武器，被他们抓到了，他们抓他就是为了威胁我，我半夜出去找他的时候，被那个女人拽进了他们的房间，那个男的已经蹲了很久了。当时孝闻就被他们绑在床脚旁，就让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要对我做什么，我记得很清楚，他当时一直挣扎，手腕都被绳子勒破了。”
祁抒的神色逐渐凝固，许久，才怅然一叹。
“就像咱们今天的处境一样，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受辱，却无能为力。”
“从那以后我就明白了，人性本恶，所以才需要秩序，需要制约。后来，类似的事情又发生过几回。我跟他说过许多回了，没关系的，只要还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他死去的那一晚，也是类似的状况，我当时就告诉他了，把眼睛闭上就好，就跟我今天对你说的一样。”
祁抒轻轻点了点头，未置一言。
“大巴那个幸存者，那么多个幸存者，我真的没什么好特殊的，甚至你今天也有可能沦落一样的下场。”
祁抒再度点头，无言。
“我唯一比她们特殊一点的，就是类似的情况我经历过太多次了。与其被图谋不轨的目光凝视着，我选择利用他们的凝视反击。”
“虽然我还是想说一句胡闹，但这么多次你都挺过来了，我该佩服你才对。老实说，这种时候，我真的觉得你比我要坚强得多。”一颗心又被反复拉扯，眼眶又在隐隐灼热。
宋笙主动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
他指尖习惯性地爱抚着她的手背，许久，才开口道：
“之前还在25号地下城的时候，今天大巴上那个掠夺者，当时还是他们部队的人，我给了他们选择，他们都选择原地解散了。”
“今天的人就算不是他们，也有可能是其他的掠夺者。他们既然铁了心想解散，你留也留不住，事后还会生出其他的事端来。”他点了点头，“然后又忍不住在想，当初是不是不该唤醒禾木衍和李秘书，就该直接炸了他们。”
他说这话时，带着赌气的口吻。
显然，在她面前，他彻底褪去了平时冰冷坚硬的一面。
她扑哧一笑，伸出指尖点了一下他的头。
这动作，带着爱抚与宠溺的意味。
他愣了一下，垂眸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