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就是渊谷科技集团的总部了。”全瑞轩指着两栋高耸入云的黑色尖顶建筑物，李珂的目光顺着建筑物的尖顶向下淌落，恍觉巨大的怪物沉眠于脚下，只露出了这样一双漆黑的触角。

    午后两点，天色阴沉。

    海面上浓雾弥漫，暴雨将至。

    “辛长官在渊谷旗下的研究院等您。”研究院门口，风里夹杂着微微刺鼻的气息，像不明的巨物吐出的气息，李珂下意识摒住了呼吸，脚步犹疑。

    再三思忖，她终于停了下来。

    “全队长。”

    全瑞轩随之停下，回头望她。

    李珂朝头顶望去，漆黑的大楼泛着阴沉甚至肃杀的气息，叫她置身八月的海风中，不觉打起了寒颤。

    “离开新约之前……你说，你是奉命去接我的。因为对你的信任，让我明知要来海上时，依旧来了……”

    李珂的脸色仍未恢复，苍白得，显得眼眶愈发红了，“为什么，你们可以这样信任祁长官？”

    “什么意思？”

    李珂叹了口气，“如果，他把你们所有人都当棋子呢？如果他自始至终都在利用你们呢？”

    全瑞轩拧紧了眉头，满面疑惑。

    两人出了研究院，折回到拐角处，胡同里墙面斑驳，泛着潮湿发霉的气息。

    这气味，却叫李珂安心。

    她看到墙角粘腻的苔藓，暗自松了口气。比起波澜壮阔的海面，或是一望无际的蓝天，她更喜欢这样不起眼的生态圈。

    会莫名有种安全感。

    见四周无人，全瑞轩才轻声道：

    “您当时问我，您妹妹在不在，我给了您肯定的答复。现在，辛长官就在距您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怀着忐忑不安，或者是迫不及待的心情等着您。不管是祁长官，还是我，我们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您妹妹在等您。”

    “不——”

    李珂不由分说地摇了摇头，“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如果她早就已经不记得我了，她又凭什么会信任我这样一个凭空出现的姐姐呢？如果她没有了记忆，她又怎么能证明自己是我妹妹呢。”

    “或许只有您可以唤回她的记忆呢？”

    “然后呢？这么大费周章把我‘请’来，她的记忆中，又隐藏着什么秘密呢？”这还是第一次，李珂用如此冰冷强硬的口吻对全瑞轩说话。

    她向来很尊重他的。

    全瑞轩垂眸，陷入良久沉默。

    李珂迫切地想从他的神情中瞧出蛛丝马迹，然而他的神情只有失落。

    再也瞧不出别的情绪。

    “或许……”

    海风中，他的声音听来不大真切。

    他稍稍提高了音量，同时，脸上的失落却已尽数敛去。

    “或许，我们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棋子。但是，他是祁长官，从前是宋长官。他中弹的那一夜，如果不是他推开了我……那么中弹的人就会是我。可以说，他不止一次地救过我，所以我无条件地信任他。”

    李珂的热泪夺眶而出。

    她深深低下头去，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和悲伤。

    像有什么，缓缓抽离了心口……

    “他也救过我，我必须承认……”

    “不，这与他救没救过您无关。如果您没办法继续信任他，大可跟他保持距离，把他当成陌生人——甚至敌人。至于辛长官那边，您到底要怎么做，选择也在您。”

    说着，全瑞轩轻轻点了下头。

    这是一个很客气，也满是疏离感的动作，“您决定好了，想回新约，随时来找我。”说完，全瑞轩转身，毅然迈开了脚步。李珂上前一步，想追上去，更想叫住他。

    可她张开喉咙，只听到自己的呜咽声。她只能徒劳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自己模糊的视线里。

    又是一阵强烈的眩晕。

    头上阴沉的天空，像褪色的海面。

    **

    秦莉踉跄了一下。

    腹部的“伤口”总是会被迈步的动作牵扯到，她不禁在想，如果她的伤口会流血，应该会随着走路的动作而涌出阵阵的鲜血，就像海浪的节奏一样。

    她会晕厥。

    跌倒的时候，或许会摔伤。

    会划破眼角，或者咬到自己的舌头，甚至磕断下巴。她会意识不清地被人抬到救护车上，会被急切地推进手术室里。

    醒来时，会在陌生的病房里。

    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景象就是雪白的天花板。然后，第二个景象应该是守在她床边的人，是一张美丽也带着倦意的容颜。

    真是羡慕他。

    他活得像个机器人，却有着血肉之躯。她是个机器人，却无比渴望鲜血从划破的柔软肌肤里涌出的感觉。

    一定酣畅淋漓。

    秦莉捂着腹部，拐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小胡同，在一家西餐厅的旁边找到了那家提供牛郎服务的酒馆。木制招牌上，刻有“浅酌”两个字。

    她点了一杯不含酒精的莫吉托。

    虽然很想一醉方休，可今天，毕竟是笙笙结婚的日子。

    已经下午三点半。

    没有任何要取消婚礼的消息传来。

    看来，婚礼还在有条不紊地筹备着。她现在在做什么呢，会在午睡吗，为了即将到来的婚礼养精蓄锐，还是在化妆，在试婚纱？

    谁会牵着她步入殿堂？

    她的二哥吗？

    听说，她的二哥被克隆了。这个消息，她是从郁子虞的口中听说的。而郁子虞此刻应该就在岛主家，她大概会参加他们的婚礼。

    想到这，她喝了一大口酒，感受薄荷的香气在口腔漫延。

    为什么没人邀请她？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被她压抑了回去。因为一旦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就代表她输了。

    “一个人吗？”

    优雅低沉的男声传来，秦莉头也不回地说，“听说你们提供陪聊。”那个声线继续说：“当然，不过下午就跑来喝闷酒的人，不是很常见。”

    秦莉心知这都是他们的话术。

    平时接触的都是各行各业形形色色的人物，什么样的奇葩没见过。

    不过是为了引起她的兴趣罢了。

    “今天，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

    “哦？”

    这是一个陌生人，秦莉反倒没有倾诉的压力。他绝对不可能背叛她，陪她聊天，不过就是为了赚钱而已。

    “可是，我却只能是看客。”

    “那你想做什么呢？”

    秦莉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平平无奇的俊秀面庞，苍白单调的五官，甚是无趣，就像他的聊天方式一样。

    她问：“你们提供性服务吗？”

    “看钱。”

    “我只有喝酒的钱。”

    对方起身，秦莉以为谈崩了，谁知对方回头扬了一下下巴，“跟我来。”

    秦莉跟着他进了一个昏暗的房间，沉香萦绕。一个身姿曼妙，皮肤雪白的女人紧接着被领了进来，个子不高，一头羊毛卷，娇俏可人，身穿一件蕾丝吊带裙。

    “这是‘赵小姐’，你会喜欢的。”

    秦莉拧紧眉头，“为什么找个女人？”

    “你对男人并不感兴趣，不是吗？”

    望着那个笑容甜美的女人，秦莉莫名心烦意乱，甚至怒火中烧。她冷哼了一声，二话不说要走，仿佛多呆一秒都是亵渎了心中某个纯净的角落。

    谁知，男人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神秘一笑。

    “你不是人，对吧？”

    秦莉心头一紧，投去一抹惊愕目光，眼神仿佛在说——

    你怎么知道？

    “你可以好好看看，我们都不是人。”

    “……什么意思？”

    女人关上门，褪下了蕾丝裙，脸上仍然挂着甜美的假笑，眼底却闪过一丝杀气，“而且，你是很稀有的初代。”说着，她捉住秦莉的两只手腕，近乎强硬地将她拖到了床上，与柔美的外表反差强烈。

    “你们在说什么？放开我！”

    女人接过男人递上来的匕首，锋利的刀尖顶在秦莉的眼珠上。神奇的是，没有预想中的疼痛袭来。

    “你看，你根本不会疼，你也不会流血，你是初代的设计，已经初具仿生人的外形，却没有仿生人的灵魂，只是一具徒有其表的残次品。”

    “仿生人？什么意思，难道说，你们也是吗？咱们是同类？”秦莉惊恐的心被惊奇所取代。

    “你还不配做我们的同类。”

    作为残次品，秦莉被鄙视了。

    她叹了口气，“我知道，残次品不会流血，那你们会流血吗？”

    “当然，我每个月甚至会准时来生理期呢。”女人俨然一副炫耀的口吻，秦莉再度一叹，“这种麻烦的事情有什么好炫耀的，听起来你才像是那个残次品，别告诉我你连人造子宫都有，你还可以生孩子吗？”

    “当然可以。”又是自豪的口吻。

    秦莉感到一股巨大的失落袭来。

    “没错，咱们不是同类，放开我。”秦莉终于挣扎了起来，可是女人的力气远比外表看上去要大得多，“放开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的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她最好的朋友，可是笙笙！

    笙笙会来狠狠教训他们的！

    女人不屑地冷笑，“区区一个残次品，你口气倒是不小。”

    秦莉只好放弃了挣扎，又说：

    “所以你是妓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的身体恰恰是最廉价的——你甚至不会疲惫。你还自以为很高级，实际上蠢得要死。呵，还灵魂，都仿生人了你跟我扯灵魂。”

    “你……你一个残次品竟敢瞧不起我！我的容貌与身材是公认最完美的，最杰出的艺术品！”

    “我想，你在床上搔首弄姿的时候也堪称艺术。”

    “少跟她废话！”

    在女人情绪失控之前，男人终于打断了她们，“我们抓你只是想挖你的左眼，你的左眼里面应该储存着有关渊谷科技的机密信息，这信息对我们有用。如果你愿意配合我们，我们不会伤你性命的。”

    “渊谷科技又是什么？”

    男人神秘一笑，语气有种故弄玄虚的意味：“当然是咱们诞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