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靥

    云洿回到家后,裤脚和鞋子还是被打湿了。

    他把白蒄的伞敞开放在阳台上,黯然失色的雨珠,顺着黑色的伞脊缓缓流下。

    天阴阴沉沉,雨还在下,打在偌大的窗户,发出凄凉诡异的声音。空旷的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除了风声雨声雷鸣电闪,没有一丝烟火尘埃、阖家暖灯的气息。

    可能只是天黑沉罢了,待阳光出来,或许会不一样……

    云洿叹了口气,又勾了勾唇角的苦涩。

    他默默地把家里的灯都打开,然后转身进了浴室。

    水汽氤氲升腾,雾气蒙蒙的镜子中勾勒出劲瘦的线条,印出白皙的皮肤。温热的水珠划过他的高挺的鼻梁、跌宕利落的喉结。

    出了浴室,穿上宽松的睡衣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里他在喃喃呓语,汗水浸湿了发尾和单薄的衣物。眉头紧皱,修长的手紧紧抓着,泛白的指尖踱在灰黑凉滑的被面上,像要把它撕裂的程度。

    “妈!别去了……别去了好不好?”

    “在家陪陪小洿吧……”小云洿伸出稚嫩的小手想抱紧妈妈。

    “小洿会乖乖上学的,不会惹你生气的……”

    但云妈妈却像要触碰脏东西一般条件反射地后退,不想抱他也不想碰他,嫌弃的神情一览无余。

    “你又去哪里疯玩?!我让你洗手!你耳聋了吗!脏死了!你别碰我……”

    “不干净!再洗!再用力揉搓,我教你的专业洗手方式!学不会吗?!”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脏又这么笨的儿子!!!!”看着小云洿哭得涕泪俱下,以及被冰水和消毒液浸泡得皱巴破皮的指腹,云妈妈也狠心地说出了不可挽留的话。

    “呜呜呜呜呜呜呜……”静默撕裂着血淋淋的伤口,肿胀泛白,幼兽奄奄一息。

    黑暗角落里,他被妈妈罚面壁思过。五岁的他,只知道“妈妈,我好……恨,好恨你!你为什么不要我了,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一滴温热的眼泪划过面颊,恐怕是肃凉夜里唯一的热源。

    云洿终于从噩梦中醒来,浑身上下都是湿的,空调的低温却让他脊背发凉。他静默无声、一动不动地望着暗夜中的吊灯出神。

    对。

    云洿是一个人住的,三层大的别墅里只有他一个人。

    五岁那年,爸爸和妈妈离婚了。爸爸没有一丝留念出国去了,听说还重新结婚,有新的家庭和一个可爱的小宝宝。这些是他夜半惊醒,偷听妈妈跟别人打电话时得知的。

    他们离婚时谁也没有挽留过谁,小云洿便跟着妈妈过。但是他们离婚真正的缘由云洿不得而知,妈妈这么讨厌他的原因也无从知晓。

    妈妈是银谭医院的医生,是个极度“变态”的工作狂魔和重度的洁癖者,从云洿记事起,他们在一起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

    8岁前一直是个全职保姆带他,早送晚接,写作业、上艺术课、辅导课,出去玩都是保姆陪他。母亲把他的学习时间安排得满满的,唯一关心的也只有成绩等级那些冰冷的数字。

    再长大一点,他便不需要保姆了。之后是一个人学做饭,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上辅导课,一个人过各种正常人需要过的节日……

    除夕的那晚,能跟妈妈吃一餐完整的饭,都是云洿的奢望,久而久之他就麻木、无求、无欲了。既然永远也渴求不到的爱和呵护,得到了也是玻璃渣里的碎糖,满身血渍那还不如不要呢。

    刚上初一那天夜里,从医院打来一通电话。

    “喂?是小洿吗?”一个发抖生涩的声音传来。

    “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吗?”云洿心里一紧。

    “你妈妈她,她因为工作劳累,在手术室里昏厥了,现在情况紧急,正在抢救。你赶紧过来一趟吧!”

    “好……”云洿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胸口闷闷的,有点喘不气。

    颠颠撞撞来到极其陌生的医院,云洿坐在抢救室门外,盯着那盏发红刺眼的灯,内心出了奇的平静,眼球干涩也没有任何生理性的泪水。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来,也还是缓解不了胸口发闷,想吐的眩晕觉。就好像心脏被牢笼锁住,每次有力跳动时都被紧紧勒住,随时压抑骤停。

    即使是一个不爱你,却又与你有深深的血缘关系,你的每一个根血管里也奔腾着那个人的血,而她现在出事了,你也无法做到不心痛不难过。

    他试图劝过妈妈,但妈妈一次又一次跟他急,说他还小不懂什么才是重要的,什么才是第一位的。

    灯灭了,有什么人从里面出来,他都不知道。

    那一刻他只知道,现如今,他怕是要现实意义上的孤身一人了吧……

    那晚,有很多穿着白大褂的人过来安慰他,说妈妈是个很好很好的医生,为了病人患者操劳过度,舍弃自己的生命。她是个英雄,也是大家的骄傲,让他不要太难过。

    说要理解妈妈……

    理解?云洿第一次分不清错与对了。她的确是一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高尚医生。但她永远都不会是一个好的母亲!好的家人!

    她不会对自己好,也不会对家庭和婚姻负责!她更没有对云洿负责过吧……

    云洿也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会这么偏激,这么执着而疯狂。这让他无法理解,完全是一个黑洞把他越拽越深。

    迷茫、不知所措、何去何从。

    最后法院要求云洿的唯一剩下的监护人,他的父亲抚养。

    他拒绝了出国和爸爸一起生活,别人生活里的平衡禁不起任何微妙的改变,他有自知之明,那是不能打破的平静。

    所以云爸爸为了尽到父亲的义务,只好每个月给他的卡里打生活费和学费,按照法律做到抚养的职责,但从来没有主动联系更别说一丝一毫的关心。

    妈妈的丧葬费,云洿那时还出不起。只好用了名义上父亲给的钱,处理好了一切,那年他才12岁。

    12岁的年纪是该做什么的呢?是和同学一起热情奔放地打球,还是驰骋跑道挥洒汗水,还是畅聊梦想,是诗,还是远方?

    他不懂,这些的意义是什么,别人为自己而活,那么我为何而活着呢?

    之后的每一天,犹如人间地狱黑暗无边,他不得不挤出休息时间,去给别人当家教来养活自己。每天放学,他从来不在外面吃现成的,妈妈对他极度恐怖的影响,让他也患上了严重的洁癖。但又怕时间来不及,压缩饼干成了代餐,每天饿着肚子去赚取微不足道的经费。

    到晚上九点他才能回家,星光点点的路灯,灯火阑珊的大街小巷,嬉戏打闹的孩童。

    热闹非凡的小吃铺子,烟酒熏天的猜拳比划。

    云洿戴着口罩,双手插兜。那双低沉而黑邃眼睛寻着那万家灯火,从人群中穿过。

    没有一盏灯是为他而留,没有一扇门会为他而开。没有一个人会在……迷迷乱乱的人海里等着他,穿过人海与他相拥,并道一句亲切的问候。

    教他的老师也无比揪心,建议他在网站上开设自己的账号,挤进新媒体时代刚刚掀起的浪潮,拍摄有关解析生物化学、细胞分子生物学、胚胎学、病理学、药理学、寄生虫学、微生物学、免疫学等课程题目的视频。刚开始,他从简单的摸索,受众群体一般是初高中生,渐渐的他不断学习提高自己,考研的一些学生也成了他的常客。

    可没有人知道在区区一方屏幕的背后竟然是个还在上初中的人,为了养活自己他必须要成长。

    要说母亲什么也没有留给他,这种说法好像也不对。因为他专业性向的知识满身,尤其是生化,灵活的大脑吸收知识高于常人,还能以一技之长养活自己。云洿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难过了,原来小时候为了博妈妈一笑,拼命学习、挑灯夜读,现在想想还是挺好笑的,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不是吗……

    渐渐的,网课的收入能交齐学费和维持日常开支,这种方式也不需要太多的和人接触打交道,只是那双解题的手和分析的声音会出镜罢了。云洿天生聪慧、熟能生巧,很快就成了网站上小有名气的神秘解题达人,他也就不用饿着肚子去当家教了。

    他再也不想像一个疲惫的夜行者,在那“寂寂无人”的“污浊”巷子里如游魂一般,心房空荡。

    他把当初花费爸爸卡里的钱补齐,就再也没动过那张卡。

    没有必要,也不需要。

    关于妈妈的遗嘱,那是早就写好了的。并没有留一分钱给他,而是全数给了那些治病没钱的苦命人。

    云洿也只是淡然一笑,早就知道,早就释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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