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大彦上国,真真是一片繁华,景和二帝之后,四方商贾云集,边疆安稳,又逢武帝登基,广纳贤臣良将。

    只是我生性自由,大概是从小和师傅在山里长大的缘故吧。

    师傅也是个性子淡雅的人,捡到我的那天正是大雪,师傅抱着我蹒跚着走下高高的石阶,忽然脚步一顿,回头看去,发现我不知何时伸出了小手抓住了路边探出来的梅花,师傅笑着刚想去碰我的手,就见到我小手一用力,扯落一大片花瓣。

    回到家的师傅看着自家院子里的花,又看了一眼还在襁褓中的我,生怕这满屋子的花被我糟蹋了。

    不过等他终于我把我哄睡着了,自己在外面庭院里喝茶的时候,忽然念出一句:

    “宁教枝头折花落,不可缺艳满庭破。”

    “破”字能入诗者,无不有拨云见日或是石破天惊之感,就这么被我那毫无文采的师傅用进了自个儿念叨的两句诗里,偏偏还把这两句诗给我了,又冥思苦想了半个时辰,把我的名字从诸如宁教头或是宁可破这样的换成了宁花缺。

    据我师傅说,他当时把正在襁褓中的我捯饬醒,然后念一个名字就看我的反应。

    那么小个孩子忽然醒了肯定哭啊,师傅就这么换了一个又一个名字,直到宁花缺,哎,我不哭了。

    我的名字就叫宁花缺。

    时至今日,我都想不明白我的师傅怎么把我拉扯成人的。

    ……

    再后来,我出师了,我带着师傅从箱底给我刨出来的破布裹着的长剑,一路听着他念念叨叨把我送出山。

    “嘿,我的大徒弟,别忘了给当今圣上问个好,顺便问问他我那三招他还记不记得怎么使了。”

    “把这包鱼干带上,我听说那个大皇子喜欢吃这个,当年他出生的时候啊,反正他娘也爱吃,估计有随他娘那性子,爱吃鱼。”

    宁花缺身上就这么大包小包的什么送公主的送皇子的,被他师傅那么一推,像只驮着货驴,就那么哼哧哼哧的往京城去了。

    宁花缺在京城待了三月有余,直到暑热渐渐退去的时候,可怜的宁花缺依旧对着那什么送给公主皇子的礼物发愁,别说进皇城了,宁花缺连五品以上的官员都没见过。

    至于为什么……

    宁花缺都不好意思开口。

    他读书少,别人长剑佩腰间,手拿折扇出口成章。

    他老脸一红支支吾吾,什么长空对明月,太阳当空照……

    有人给宁花缺指了条明路,不如去江南,那边有个老先生经常谈经论道,往来宾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宁花缺觉得如此甚好,不然他那行囊里的礼物……

    宁花缺打开行囊看过,那礼盒简直美轮美奂,光是礼盒都得值几十两银子。

    一路下江南,宁花缺很是顺利的见到了那位老先生,仅仅是一个月的功夫,宁花缺不说是出口成章,也至少嘴里能冒出一句:“东风不送柳下客。”

    那天夜里,宁花缺忽然听到隔壁老先生的院落里一阵兵戈碰撞之声,宁花缺猛地睁开眼,想着若是老先生遇到什么危险,他定当挺身而出。

    谁知悄摸摸地摸进院子里之后,却见到老先生正被一群人围在中央,围着他的无不是江湖人士,长刀在背,各个杀气腾腾。

    “那诸位共饮……”老先生端着酒碗的手一顿,看向了刚刚进门的宁花缺。

    唰唰唰,院子里几十双眼睛望了过来。

    宁花缺连连后退,却听到老先生喊了他的名字:“宁花缺,你可愿同往?”

    那边老先生和几个领头的说着什么,这边几个人和宁花缺低声说着:“小兄弟?你可愿去剿灭厉鬼?”

    宁花缺眉头一挑:“厉鬼?”

    ……

    第二天,天微亮的时候,宁花缺衣衫破烂,身上带着大大小小的伤口,和几个人互相搀扶着倒在了院子里。

    活下来的人几声惨笑,良久之后喘着气说道:“小宁啊,敢问你师从何人?”

    剑光飘飖,缓时若细雨绵绵,快时若狂风骤雨,只有老先生和家仆一起赶过来的时候听闻了此事,摸着胡子看了一眼宁花缺问道:“家师可姓姚?”

    宁花缺点了点头。

    十天之后,老先生递给了宁花缺一封信,展信才知,这是他师傅姚信浦寄来的。

    信中不光算准了宁花缺会来到江南,更是算准了他已经见过了厉鬼。

    “你师傅一人守邙怆山已有二十余载,今日见其弟子用出倾落剑法,可叹后继有人啊。”

    老先生摸着胡子一瞬间老泪纵横,撇过头才发现宁花缺一脸茫然。

    “老姚没给你说过?”

    宁花缺点了点头。

    时光流转,一年已逝,宁花缺才明白,平日里的诗词歌赋,不单单是掩藏在一次又一次夜半时分剿灭厉鬼后的疲累或是悲伤,更是一种涤荡厉鬼留在身体里的戾气。

    整个江南的厉鬼剿灭几乎都是由老先生负责的。

    而宁花缺也因为自家师傅的缘故,成了老先生剿灭厉鬼队伍中的中流砥柱,闲暇时候更是倾囊相授。

    只是……

    身边的很多兄弟再也见不到了。

    宁花缺在无事的时候就在这江南小镇四处流连,那边是和老猫宁子他们一起喝过酒的地方,这边适合小七秃子一起对过对子的地方……

    他还在,他们呢?

    那天宁花缺蹲在了桥头,想到了那天小七那个文盲在画舫上念的打油诗,全然忘记一年前的他自己也是个文盲。

    宁花缺眼底刚刚浮上悲伤,身后就忽然有人说话,吓了他一跳,他脚下一滑,掉进了河里。

    ……

    宁花缺将手中的档案重新封存,这些记忆全都被他一笔一画的写了下来,放在了冥界最机密的地方。

    他必须这么一笔一画的把过往记下来,他的这份善念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曾今过往的记忆已经变得越来越模糊,这些时日,手下的小鬼都说他待在档案室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宁花缺嘴角只留下了苦笑。

    万幸的是,他遇到了通冥者,起先是一个小姑娘,再后来小姑娘成了大姑娘,在冥界和那大姑娘重逢的时候,本来已经模糊的记忆却又莫名的清晰了起来。

    好像那位……那位曾在他身边笑的眉眼弯弯,妙语连珠的大彦公主……

    他把自己的档案连同那位名叫顾烟杪的姑娘的档案一同藏了起来,等到那一天真的到来之后,希望一切都能如他所愿。

    更让宁花缺欣慰的是,后来他又遇到了一个青年,气宇轩昂,眉眼之间却总是带着忧伤,对于突然来到冥界仿佛很茫然很愤怒,他头次过去的时候看到那青年二话不说就是开打。

    前世他剿灭厉鬼无数,死后在冥界镇守封印千年,从桃木剑刻出的符咒到毛笔写出的符纸,从谁家念出的经文到电子木鱼敲的震天响,宁花缺都有研究。

    档案最后写着:“我把这些都教给了他们,他们都是很有天赋的人,是啊……人……”

    人和鬼,阴阳相隔,一个在不夜城,一个在冥界。

    ……

    “就是这样,这就是宁花缺……”顾烟杪关上了屏幕,语气带着怅然若失的感伤。

    坐在桌子前的穆云却靠在了椅子上,良久才伸出手拉过了顾烟杪。

    顾烟杪缓步靠了过去,坐在了他腿上。

    “哪怕在冥界,他也依旧镇守封印千载,尽管不夜城这次损失惨重,甚至星际联盟那边都派了人来,但我还是想……”穆云却的话语之中也充斥着悲伤。

    “那就去西郊吧,我把他的档案刻成二维码放进去,只希望后世有人能知道这段历史。”顾烟杪把宁花缺的档案仔细收了起来。

    “嗯,那你去忙,我也再试试这个。”穆云却指了指桌上放着的东西。

    精密的仪器里静静地躺着一堆碎片,穆云却那天从一片废墟中找到这串手链的时候就满是震惊。

    随着修复的进行,穆云却渐渐感受到,在末日审判连带着封印一同砸下来的时候,宁花缺最后的力量几乎全都用来保存些什么东西了。

    比如他的衣物,他的佩剑,或者是这串本就属于他的手链。

    只可惜在末日审判之下,只有这串碎的不成样子的手链被保存了下来。

    夜渐渐深了,顾烟杪那边打着哈欠躺到床上的时候,桌前的穆云却依旧在忙碌。

    “不行的话就……”顾烟杪看着穆云却的背影,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下去。

    第二天,顾烟杪醒来的时候,穆云却正趴在桌子上睡着,听到身后的动静也醒了过来,顶着两个黑眼圈说道:“早。”

    顾烟杪裹着被子靠了过去,轻轻抚上了他的眉眼:“还早,我搂着你你再睡会儿。”

    怀里的穆云却点了点头,顾烟杪的目光则看向了桌子上焕然一新的手链。

    ——

    一片荒原之上,顾烟杪和穆云却将手链缓缓放了进去,随之一同葬下的,还有三柄长剑,一个手表,一个手镯。

    两人看着旁边的机器人一铲一铲的将黄土盖进那小小的坟茔之中。

    他们都亲手捧起一抔土盖了进去,不多时,这片荒原上除了多出一个新的坟冢以外,一切如旧,然而这片荒原之上最不缺的也是坟冢。

    谁会知道这里曾经葬着一个,故事写来那么长那么长的人?

    顾烟杪和穆云却紧了紧身上的衣衫,转身走入了漫天风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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