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扬晖镖局(17)

    门在谢应宗松手之后果然往下一坠,然后与预想中的一样停在中间位置。谢应宗向云初霁鞠了躬,这才躬身出门。轮到连舜时,他却没有急着走,而是说:“其实我早就猜到葛五会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而且选择的地点必定是镖局,他希望你在那里杀了他,以此赎罪。所以当玄墨阁派人来时,我还挺惊讶的,因为我没想到他们对你这么关心。这破例无偿提供消息的用心不可谓不险恶。”

    连舜果然狡猾,知道就算云初霁出不去,她的朋友们也不会放过自己,便故意将玄墨阁抛出。多一个敌人分散他们的注意,自己便可以多喘息几日。云初霁懒得再戳破他,冷声道:“多谢告知,玄墨阁那帮人,我也不会放过的。”

    这个“也”字说的很重,凝结着浓浓的杀意,直指连舜,恍如幽冥的催命符吓得他心胆俱颤,又似无影的追命箭惊得他手脚冰寒。为了掩饰住心虚,连舜无力地干笑了两声,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最后是花满楼,随着他手松开,石门果真又往下沉了一截。他走过云初霁身边,轻声道:“我等你。”他相信她,同时也担心她。

    云初霁的回应也同样轻柔,简短的一个字:“好。”

    得到答复之后,花满楼慢慢的走出石门。

    见三人都已出去,云初霁也开始了自己的准备。尸骨上的大部分骨头都过粗,唯有指骨还算合适。云初霁向尸体道了声罪,折下一截指骨卡在机关上,再将尸骨斜倾勉强抵住。眼下来不及试其牢固程度,更何况这赌命之举,凭的本就是一鼓作气。于是云初霁松开手,飞身冲向石门。耳边已然传来指骨受不住力碎裂的“咔擦”声,云初霁顺势一个翻身,擦着轰然落下的石门,翻滚而出。轰隆声中隐约夹着一声惨叫,云初霁暗道不好,当即侧身而起,正欲去查明原因,却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耳边是花满楼因担心而颤抖的声音:“出来了……”

    石门落下不过一瞬,于他却像过去了千年。直到触摸到怀中人温热的身体,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云初霁感受到他的担心,环住他的腰,轻轻靠在他的肩上,柔声道:“嗯,安然无恙地出来了。”

    脚下突然开始震动,继而整座山都颤抖起来。两人心知乃地宫塌陷引起,明白此处不能久待,连忙扶起不远处倒在地上的谢应宗,撤离到了一处空地。确定此处安全之后,云初霁这才检查起谢应宗的伤势。他的腿上插着一枚回形镖,应该是连舜故意没下杀手,借此延误他们追赶的脚步。云初霁上前将飞镖拔出,确认无毒后,先替他上药止血,再撕下一截衣角将伤口包扎好。

    谢应宗抱歉道:“对不起,没拦住连舜。”

    云初霁直视谢应宗,眼中没有丝毫怀疑,道:“他逃不掉的。”

    为防连舜再来偷袭,云初霁让花满楼照看谢应宗,自己则去寻找水和食物。她凭着在山林生活了十年的经验,很快找到一条穿林而过的小溪,用谢应宗随身带着的水壶打了满满一壶水。山体的异常动静也惊扰到了生活其中的动物,云初霁很顺利地就猎到了一只四处乱窜的野兔,并在返回时顺路捡了些枯木做柴火。

    在喝过水,又吃了些烤熟的兔肉后,谢应宗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血色。他盯着火堆,看着火焰飞舞,沉默半晌,突然说道:“对不起,若不是我,你们应该已经抓到连舜了。”

    云初霁正将烤好的兔腿递给花满楼,听了这话,笑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他逃不掉的。”

    谢应宗看到她信心十足的样子,好奇道:“为何?”

    云初霁反问道:“若是你受了重伤,根本无法带走那么一大堆宝藏该怎么办?”

    谢应宗思考片刻,答道:“先将宝藏藏在或者埋在林中某处,等伤好之后再来取。”

    云初霁点了点头,又道:“若是你有些私心,会不会偷偷地分出一小部分,藏在另外的地方?”

    谢应宗皱眉不解道:“你觉得你爹是这样的人?”

    云初霁摇了摇头,解释道:“关键不是我怎么想,而是他怎么想。”

    谢应宗终于明白过来,恍然大悟道:“只要有这批‘宝藏’在,他就肯定会来找你。”

    云初霁点头,贪财的人往往会认为所有人都与他一样贪财,就算他有所怀疑,肯定依旧禁不住宝藏的诱惑。

    谢应宗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自嘲,感叹道:“其实你没猜错,我大伯的确知道宝藏的存在,而且比你想的还要早。爹曾告诉我,大伯是一个很精明的人,对每一个欠债人都有评估。大伯之所以会允许李诚赊那么多钱,是因为他曾吹嘘过有这么一笔宝藏。大伯没有像别人那样当他吹牛,而是调查了他的背景,确认宝藏的存在,然后下套,先让他赢钱提起兴致,再慢慢加高赌注,让他越输越多。所以说赌坊是始作俑者也没有错。”

    将错误推给别人的确是最轻松的方法,但无疑也是最愚蠢的方法。连舜会自欺欺人地这么做,但是云初霁不会。她摇了摇头,说道:“不。虽然我没见过外公,但连舜很熟悉他。谎言也有三分真。外公是一身正气,但他也的确过于固执与直率,不够体恤弟兄,所以没能察觉郑涂的不满和葛桑的窘迫,更没有发现连舜的贪心,一旦负责调和的华映晖不在,早有间隙的兄弟几人很容易发生矛盾。当然,华映晖对于兄弟的纵容,同样也是原因之一。”

    “可是若不是这趟镖,或许……”

    云初霁明白谢应宗的意思,或许不会酿成这桩惨剧。但是……云初霁叹了一口气,说道:“过去的事情,再多假设又有什么用呢?”

    谢应宗沉默了。再多假设,只能说明心有不甘,实际上于事无补。

    几人都没有继续享用美食的心情,草草收拾了一下,各自休息。

    说是休息,但其实又有谁能入眠?

    天刚亮,一夜未眠的三人再次启程。照顾到谢应宗的伤势,他们走的很慢,直到人头西斜,才走出林子。

    出了林子不远,有一间小屋,三人正赶上年轻猎户提着猎物回家。猎户很心善,看到三人狼狈的样子,当即邀请他们进屋休息。

    有地方住总比露宿荒野好,三人立刻点头答应。

    屋里还有一位老人,是年轻猎户的父亲。他给三人一人倒了一杯水,递给云初霁时,突然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然后没头没尾地说:“我二十多年前也看到过这么好看的一双眼睛。”

    云初霁心中一动,当年的初七死在这里,说明拿到地宫宝藏就是楚叁的最后一个任务。二十年前也的确是楚叁离开玄墨阁的时候,而且多次有人夸她的眼睛像楚叁,所以老猎户当年见到的肯定就是楚叁。连忙问道:“您还记得当时是什么情景吗?”

    老猎户见她这么激动,又感觉她与印象中的人有几分相似,猜测到她可能就是当年那位的后人,不忍令她失望,干脆坐下来,边回忆边说:“当年我也是打猎回来,发现路边上躺着一个人。我走过去一瞧,还有气。因为他穿的是黑衣服,一开始我还没发现他伤的多重,结果伸手扶他的时候摸了一手血,可把我吓坏了。然后他突然就睁开了眼,于是我看到了那双眼睛,那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一双眼睛。后来我就将他扶回了家,当时孩他娘还在,虽然口头上抱怨我背了这么个半死的人回来,晦气的很,不过还是按我要求烧了热水。”

    云初霁心中感叹,看来当年楚叁伤的真的很重,若不是遇到了这对好心的夫妻,估计早就死了。而这对好心夫妻生下的孩子又帮了他们。有些事情,真如师父偶尔感叹的那样,玄妙的很。

    老猎户接着说道:“他身上的几处伤口都被简单处理过,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又裂开了。尤其是右肩上,骨头都露出来了,吓人的很。他当时又晕了过去,我想这种江湖人士可能随身带药,结果只找到一个空药瓶。我寻常打猎也会受伤,所以家里倒是常备了些伤药,只是品质一般,不知道有没有用。但那个时候也没办法了,他估计拖不到我跑到城里请来郎中,于是我心一横,就准备试一试。没想到就在那时候,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我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偶尔倒是会有过路人讨口水,但那时候我哪有功夫搭理他。谁知那人见没人理,可能以为没人,竟推门进来了。这种没礼貌的也不是没有,一般我都会直接轰出去。结果我一抬头,就见那人一副郎中打扮。你说,是不是他命不该绝,来人竟是一个郎中。我记得自称宋神医。我将人请进来,那位宋神医看着他,喃喃自语了半天,说什么没想到会在在这边遇见什么的,或许是认识,爽快地答应了救人。不过那位宋神医也难怪敢那么称呼自己,别看他其貌不扬,医术真是高明,真将那快死的人救活了。”

    听到宋神医,云初霁微微一愣。她知道宋神医喃喃自语是认出了楚叁的打扮,虽然当时的楚叁因为体型改变没法穿少年时那件特制的衣服,但玄墨阁的衣服本就在领口袖口有暗纹,只要宋神医与玄墨阁做过交易并见过刺客,就有可能知晓。墨组刺客在阁中权限极大,宋神医自然乐得让他欠下人情。但这个人情,却在之后害了花满楼。想到此,云初霁几乎又想像之前一样逃离,她无法允许自己再待在花满楼身边。

    花满楼明白她的心情,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有时候我们无法选择相遇。”

    无法选择吗?云初霁不知道,但她知道,过去无法成为过去,因为造成的后果永远会缠在她身边。

    老猎户看出气氛不寻常,当即打圆场安排起众人居住事宜。

    猎户的屋子不大,除了父子俩的房间,只剩下一间柴房可以住人。老猎户见云初霁是姑娘,直接将儿子赶去柴房同花满楼他们挤一挤,让云初霁住自己儿子的屋子。云初霁推辞不过,只能连连道谢答应下来。

    到了半夜,云初霁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连舜等四人的恶行、镖局惨剧原因、父母身亡真相以及花满楼的眼盲,种种思绪纠缠在一起,让她完全没法静心。左右睡不着,她悄悄起身,轻轻地推门而出。

    夜风带来了些许凉意,却始终无法吹散她心中的烦闷。

    柴房中,年轻猎户早已呼呼大睡,谢应宗呼吸均匀,刚刚入睡不久。花满楼却没有睡着,因为他知道有一个人肯定睡不着,而且原因之一还是自己。所以他特意选了靠门的位置,以便能随时出去。果然,没多久他就听到了极轻的开门声。他怕惊扰到已经睡着的两人,将门轻轻推开一条缝,侧身走了出去。

    云初霁听到动静望向花满楼,一时间万千思绪涌上心头。她知道他的担心,但是她一想到自己父亲是害他眼盲的歹徒之一,就不知该如何说。最终,她看着逐渐走近的花满楼,只说了一句:“对不起。”

    花满楼走到她面前,轻声说:“你不用道歉。”

    云初霁低下头,颓然道:“我知道,我没资格道歉。”

    “不。”花满楼的声音轻柔而坚定,“镖局以及你父母的惨剧,你也是受害者,因此不用道歉。我的眼睛错不在你,甚至不在于被欺瞒的楚叁,因此也不用道歉。”

    云初霁心中微暖,说道:“谢谢你的安慰。”

    花满楼却道:“这不是安慰,而且事实。其实这一路上,我都在纠结如何安慰你,但每想到一句又都在说出前否定了。因为再多的安慰,都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

    云初霁猛地一惊,抬头定定地看向他。她知道花满楼是一个很贴心的朋友,却没想到他会因她的痛苦而痛苦,更没想到他会这么懂自己所想。她直视花满楼,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坚定地说道:“其实我已经有了决定。”

    花满楼显然没想到她决定得这么快,微微诧异道:“什么?”

    云初霁回答:“既然过去无法改变,那只能背负着它走下去。”

    花满楼原本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她果然还是那个坚毅勇敢果断的姑娘,那个让他忍不住心动的姑娘。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道:“我陪你走。”话刚出口,花满楼知道自己莽撞了,但他不后悔,因为迫切想知道答案的心情已经盖过了一切。

    轻柔的四个字如同一块巨石砸进云初霁心湖,砸的她头晕目眩。她定定地看向花满楼,一时间竟开始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还是会错了意。

    没有等到她的回答,花满楼有些忐忑地追问道:“你不愿意吗?”

    “不是。”云初霁连忙否认,“但是……”连舜、镖局、玄墨阁……一桩桩一件件,这些注定要背负的事情不仅又多又麻烦,而且致命。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将花满楼拉入这个泥潭,所以只能是她会错了意,必须是她会错了意。云初霁别过脸,生怕看到花满楼就会忍不住改变答案,回答道:“有些事情,我想一个人面对。”

    “我知道了。”花满楼那温柔的声音中难掩失望,仍旧叮嘱道,“但你记住,有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

    “嗯。”

    两人都没了继续聊下去的心思,互相告别后,各自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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