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世

    江诠,虽生于名门望族却未曾妄自尊大,自幼刻苦,十六岁入仕,后受前朝皇帝赏识,仅用十五年就登上了宰相之位,直至皇帝崩逝,前朝最后一位帝王登基。

    新帝性情暴虐,荒淫无度,任用奸臣,哪怕彼时的江诠已是一朝宰相,也难以阻止暴君的荒唐行径。

    “当年洪灾四起,大片良田被淹没,一时间民不聊生。可昏君却仅仅因为自己的爱犬去世罢朝数十日,压根没将人间疾苦放在眼里。”江游川望着江诠残破的牌位,神色怅然,“我父亲不忍百姓受苦,竟只身闯入昏君的寝殿逼迫其上朝。那时昏君刚刚即位,而我父亲毕竟是先帝留下的重臣,昏君还是有几分忌惮的,无奈只能听了他的话,当真开始重新上朝。可那件事再怎么说都伤了昏君的面子,再加上我父亲不愿与那些奸臣为伍得罪了他们,自那以后,他们便一起动起了取我父亲性命的心思。”

    在混沌之中,过于清白只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而江诠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为堵悠悠众口,奸臣只能找机会栽赃江诠,试图以正当理由拖他下水。

    天下没有完美无缺的事情,他们终于找到了栽赃的机会,告发江诠私吞千两赈灾银,昏君也得以顺理成章地将他打入大牢,还将江家抄了个干净。

    “当时昏君派了近百人来搜查江府,最终竟一无所获。也是,我父亲当时把家里的存银全拿去救济灾民了,江府上下所穿的衣裳都是缝补多次的旧衣,他们又能搜出来什么东西?”江游川冷笑一声,“可就算什么都没搜出来又怎样?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天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天子说有那就是有。”

    然而江诠这些年来对百姓的体恤都被看在眼里,民间自然不信昏君给出的说辞。

    昏君气急,但也无计可施,只能将江氏祠堂前的匾额取了下来,自己亲手一笔一笔地刻上了“永世罪臣”四个字予以泄愤,并在让人安回去的时候特地请了工匠加固,从此那块匾额便再也无法拿下。

    他要让这四个字永远伴随江氏,以来嘲讽江诠的无能,对抗百姓的异议。

    “我父亲死后,昏君下令,不允许任何人为其发丧,也不许有人为他立牌位。”江游川叹了口气,神情开始变得有些复杂,“至于这个牌位,还是我后来偷偷亲手做的。”

    怪不得和其他的牌位相比显得粗糙了许多。

    可江诠牌位上的字体歪歪扭扭,甚至算得上不堪入目。曾若初见过江游川的字迹,明明苍劲有力苍厚郁茂,怎会变成这样?

    她有些不太确定,只能发问道:“这上边的字……也是你写的?”

    “是。”江游川一口应下。

    “可这不像是你的字迹啊。”

    “做这个牌位的时候,我心底是恨他的,所以在题字的时候便幼稚地故意丑化了字迹。”

    “恨他?为什么?”曾若初不解。

    “因为当时的我把母亲和妹妹的死全都怪在了他的身上。”江游川停顿片刻,那段回忆让他心如刀割,“你还记得我昨日和你提起的宁贵妃一事吗?”

    曾若初郑重地点点头:“记得,你说过她和你相识。”

    “与其说她与我相识,倒不如说她与我母亲相识。”江游川继续说道,“我的外祖父是一个穷书生,科考多年频频落榜,努力了一辈子都没能混出什么名堂,只能回到家乡种田营生。在他的影响下,我母亲虽出身乡野,但也擅长读书习字。后来,邻居家生了个小妹妹,那便是如今的宁贵妃。”

    因为农忙,宁贵妃的父母总是抽不出空照顾孩子,只好拜托已经懂事的佟非晚帮忙,两人也如同亲姐妹一般。

    曾若初皱紧眉头,疑惑地打断道:“你父亲是世家大族,母亲则出身乡野,他们二人差距悬殊,又是如何相识的?”

    江游川答:“外祖父一直以来都没有放弃科举,到了四十多岁的时候,他决定再努力最后一次,进京赶考。前往京城的路颇为崎岖,母亲不放心他,便提出要跟去,去了京城之后她碰到了我的父亲。”

    江诠对佟非晚可以说是一见钟情,两人情投意合,再加上江家并不在意佟非晚的家世,只要求她身世清白,所以两人没过多久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亲。

    “他们成亲两年后就诞下了我,我见证了他们最恩爱的时候,也见证了母亲的郁郁而终。而宁贵妃来找我,就是想问问当年我母亲的结局。”说到这里,江游川叹了口气,“我想如今的宁贵妃,应当也是碰到了和我母亲当年相似的难处。”

    曾若初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轻声问道:“你母亲是受了你父亲的打击才去世的吗?”

    “算,也不算。”江游川捏了捏她的手,努力打起精神道,“虽说我的外祖父这辈子都没能考取功名,但他的儿子,也就是我的舅父考到了。”

    佟非迟,佟非晚的胞弟,在二十岁时替父亲完成了愿望,通过努力坐上了户部侍郎的位置。

    可他却没有坚持为官者的本心,在位期间受了大笔贿赂。而最先得知这件事的并不是其他人,正是他的姐夫江诠。

    佟非迟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觉得自己与江毕竟是一家人,哪有自家人告发自家人的道理,再说江诠如今已是一朝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要包庇他简直易如反掌。

    江诠知道此事后勃然大怒,要求佟非迟返还所收到的一切赃物,并自己去圣上面前请罪,但佟非迟却固执地觉得他在小题大做,始终无动于衷。

    而在这件事里,最痛苦的人无非是佟非晚。

    一边是她深爱的夫君以及正道,另一边则是她自幼宠爱到大的亲弟弟,纵然她明白佟非迟的所作所为是错的,可亲情却让她始终无法做出决断。

    佟非迟所受贿赂的金额庞大,佟非晚清楚,这件事一旦被揭发,那佟非迟后半辈子便只能在牢狱中度过。她不忍这样,只能恳求江诠,倘若她能劝弟弟归还赃物并给予补偿,可否将这件事压下去。

    但江诠是绝对无法容忍这种事的,他为人刚正不阿,眼里根本容不下佟非迟这颗沙子。

    所以他依旧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大义灭亲,将佟非迟受贿之事告发了上去。

    佟非迟入狱,临行前依旧死不悔改,大骂自己的姐夫和姐姐是毫无感情之辈,哪怕是后来在牢里染上病痛,垂死之际也在坚持不懈地唾骂。

    这件事对佟非晚无疑形成了强烈的打击。

    自那以后,她便整日闷闷不乐,到后来更是不愿意与江诠相见,最终抑郁成疾,在某个冬日的深夜离开了人世。

    对于江游川的身世,曾若初曾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想过真相居然会是这样窒息。

    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江游川,只能回身抱住了他。

    江游川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就缓过神来,搂过她的腰继续说道:“其实母亲临走前,我曾去问过她,问她是不是很恨父亲。”

    曾若初抬起头,与他对视道:“她是怎么答的?”

    江游川俯下身,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额头,缓缓说起了自己的回忆。

    当时的佟非晚已经病入膏肓,就连自己行走都做不到,只能在床上躺着。

    或许是因为已经哭了太多次,眼泪早已哭干,在听到儿子的问题后,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哀伤的表情,而是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这些事是你舅父的错,落得这样的结果也是他咎由自取,所以我从始至终都没有恨过你父亲。”佟非晚面色苍白,气若游丝,眼里忽地闪过了转瞬即逝的泪光,“可若有来生,我不想再遇见你父亲。”

    她清楚的知道江诠的做法是对的,也明白佟非迟活该入狱,可她的情感让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她再也无法心无芥蒂的和江诠相处。

    江诠很好,佟非迟出事后也一直再尽自己所能补偿佟非晚,可她还是累了。

    “因为母亲的去世,所以你一直对父亲心怀怨恨,才故意留下那样的字迹?”曾若初猜测道。

    谁知江游川却摇头否认道:“不是,母亲去世后,我虽对父亲有怨,但还没有到恨的程度。真正让我对他产生恨意的,是我的妹妹,江浸月的离开。”

    曾若初顺势瞧了一眼江浸月的牌位,不免唏嘘道:“她是怎么……”她没忍心将后面的话说出口,陷入了沉默。

    但江游川却明白她想问的是什么,毫不避讳地说:“她是被活生生饿死的,走的时候年仅六岁。”

    曾若初顿觉错愕,如鲠在喉,一句话都说不出。

    世家之女,竟落得被饿死的下场。

    那时,江诠已经被害入狱,江府也被搜刮干净,江游川带着尚且年幼的江浸月流落街头,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昏君向来痛恨江诠的直言劝谏,待江诠入狱后不仅拍案叫好,还下令不许任何人接济江家人,一旦被发现的话就是犯了包庇罪臣之子的大罪。

    江诠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朝中再也无人敢违背昏君的意愿。

    那条命令下了以后,偌大的天下,便再也容不下两个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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