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热

    两个红色小本本上烫金的字在阳光下闪耀着,我简直爱不释手,找准各种角度对着它们拍了好多照片,最后选了几张给我爸妈和阮渡发过去。

    萧霁清也拿起手机拍了几张,我说想看看他拍的,他把手机给我,但内容全都是我找角度拍结婚证时的样子。我手都滑酸了还没翻完。

    我想,比起结婚证,他可能更喜欢我。虽然我也是。

    “要去吃饭吗?现在十二点半了。”他问。

    其实我一般对于吃饭都没有什么规律,饿了才会点餐,可是他看上去就是那种干什么都很规律的人,这么说,估计也快到他的饭点了吧。

    “好。”

    “想吃什么?”我们走上车。

    “啊,想吃一些酸酸辣辣的东西。”我这人吃什么都无辣不欢,有好几次和阮渡约饭都是一家店两家饭。

    他笑着说:“好。”

    我也不问他会带我去哪,可我就是觉得他会把一切都安排好。

    他还是把车开得慢慢的,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睡了,一路可以听见模糊的蝉叫声,我勾着他右手的小拇指,在温热的磨搓中安抚了一早上起起落落的神经。

    “One,two,three,four……”熟悉的前奏朦胧地传来,我眯着眼睛拿出手机看是谁打来了电话,却明显地感到萧霁清整个人一僵。我转头看过去,他脸上没什么异常,我却清醒了不少,来电人是李哥,我们组长。

    但他很清楚我是一个摸鱼的,没有哪一点特别突出,更何况今天还在休假,打给我应该算是万不得已。

    我很快地接了,还没出声就被抢了先:“小方啊,你现在忙吗?”

    都这么问了,我还能说忙吗?嘴角抽了一下,回道:“没事,您直说什么事吧。”

    “太好了太好了,现在缺一份文件,可能得你到公司找一下给我发过来,我现在跟着开会,打了好几次小辛电话她也没接,实在不好意思啊,麻烦你了。”小辛是刚来的一个姑娘,干什么事都很认真,也很热情。我看着她,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难过。

    “没事,我知道了,你把文件名给我发过来吧,我去找。”

    “哎,好的好的,辛苦了啊!”

    “嗯,没事,你继续忙吧。”等他挂了电话我才注意到萧霁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车停到路边了。

    他问我:“是有什么事要忙吗?”

    “嗯,我现在要去公司找一份文件,应该是再没人可以帮忙了,李哥就找到了我这里。”我顿了一下,想应该要给他解释一下“李哥”,“李哥是我们组长,他四十多了,平常经常笑眯眯的,有两个孩子了。”

    他笑了一下,迅速打断了我的思路,我看向他,他主动说没事,就是感觉当家属的这种感觉很舒服。

    听他说完我也笑了笑,说:“我也觉得这种汇报的感觉也不赖。”

    又想起来他应该饿了,就问:“我其实真的不是很饿,你要不先去吃一点,等我忙完了再来找你。”

    他摆了摆头,说不用了,问可以到我们公司点外卖吗,他先把我送到那里。

    我想了一下,觉得这个主意也不错,就说好,那我尽量快一点。

    路上李哥已经把文件名告诉我了,到公司后我先把萧霁清引到我的工位上,再去李哥桌子上找到他说的那个白色u盘,取回后插到我的电脑上,很快找到了那份文件然后给李哥发过去。他大概还是在忙,没有很快接收。萧霁清的外卖到了,现在到外面去取,我心想好好一顿约会就被个破u盘打乱了,只能是满脸无奈但又没地宣泄。

    手指气得乱敲了几下,反而打开了另一个文件,吓得我赶紧去关,却不小心看见了几行字:“关于单停几个校园霸凌男孩的处置……予以警告和思想教育。”

    我的眼睛不敢再动了,呼吸也滞住了,颤抖的手指只敢快速点下叉号,然后拔下u盘再关上电脑。

    我不敢再去想那几行字。

    胃里一阵激荡,我恶心得想吐,鼻子越来越酸,我觉得再往前走一步就可能跪下。

    “闲?你怎么了?”听见萧霁清紧张的声音和急促的脚步声,我颤颤巍巍地转过身去,在看清他的那个瞬间眼泪就像大坝出闸,顺着脸流畅地掉下来,滴答滴答的,我甚至能听见泪珠子掉在大理石上又飞溅起来的声音。

    可他只是愣了一下,又很快地走过来把外卖甩到桌子上,再把我抱住。

    他是很迷茫,可他也能很快地给我我需要的。

    他刚从外面进来,身上还带有一点格格不入的温暖,他身上好像总是有一点光热。在被他拥入怀的半分钟后,我好像卸下了千斤重,把头重重嵌入他的颈窝处。我不敢闭眼,怕合上眼睛脑里漆黑的只能想到刚刚看到的那些。

    泪水把他的白衬衫浸透,我的头被他的锁骨硌地有点疼,但是这最好,再给我一点疼,让我还能清楚我的存在。

    有的时候因为猛地一瞬间想起了自己很渺小这个事实,于是总会怀疑自己和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些身体上的痛感来刺激自己。

    可是他的手在我身后轻轻拍着,那么温柔,我突然就不需要那些痛感了。

    我抬起头来看他,看他担忧的眉眼和紧抿着唇,占据了我的全部,趁着这一刻,我拉住他的手往车上走,没说什么,他也什么都没问。

    冷气附上皮肤的那一刻,我狠狠地打了个哆嗦,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让自己镇静下来。

    我现在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想说。

    “闲,先去吃点吧。”萧霁清的声音响起,听起来和平常没什么区别,但尾音还是有点颤抖。

    “好。”

    “要不要去我住的地方?我刚刚看了好几家餐厅,人都满了。我那里有食材,也会做一些,你先勉强垫垫?”他看着我问。

    我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说好,又想起来他的外卖还在我工位上,现在应该很饿了,把自己刚刚的失态行为过了一遍,只觉得自己的行为在他看来应该很疑惑吧,还是得给他解释一下,不能让他觉得自己的结婚对象这么莫名其妙。

    “刚刚,我不小心看到了一份文件,是关于最近单停那个事件的,这个你应该听说过吧。”我现在已经敢回忆那几行字了,慢慢开口试图让自己不要再失态。

    “有关注,很恶劣。”他沉沉地回着。

    “那件事的结果出来了,”我声音还是止不住地颤抖,“很可笑,就是把那几个□□犯进行思想教育,再对那个孩子进行心理疏导。对学校和其他部门也有相关处罚,可这能改变什么呢?我们需要的是这个吗?”我张着嘴,可是发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余光中萧霁清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半晌才开口:“这篇结果报道,是你们负责的?”

    “嗯,这件事瞒得很紧,要不是我不小心点开了那份文件,都不知道我们单位会负责相关报道。”

    “是不是很可笑?可我却觉得可怕。”好笑到我的嘴角真的可以上扬,然后有泪珠子砸下来,“我们的法律就是在保护这种东西?法律一直在被完善,可是这么大的漏洞被发现的代价却这么大。”

    “他也只是一个孩子。”

    “我不止一次地感到害怕。因为这种事不止一次发生过。”

    我侧过头,注视着青筋暴起的萧霁清:“如果是你,不站在一个公民的角度,如果你有很大的权力,你会怎么处置这件事?”

    “理性一点来说,一定会把那几个犯罪的人先送进监狱,然后尽可能从物质和精神上补偿受害者。”他良久才出声。

    我点了点头,是这样,这种做法真的很理性。

    “我刚来到单位的时候也遇到过许多类似这样的事。我难过这件事,也难过有那么多人头脑尚在,可决定却不能保护受害者,不能交代共情者。”

    “我以前真的以为,如果这世界都黑透了,至少新闻还是发光发热的。”

    想起当时自己好不容易攒起来的满腔热血被现实泼的冷水后,浑身又忍不住颤栗。

    “可是我错了。”

    “文字可以是客观的,但编排这段文字的人,他可以主观。这段文字被不同的人看到,也可以有不同的主观。”

    “甚至说出实话也是理想的,我们顾忌太多,连实话都不能说。需要靠粉墨装饰装饰,来盖住那血淋淋的真相。”

    这就是我当年的心脏,被放在冰天极地中,等到被冻成肉块,连血液都不可能再化开时再放回我身体里,接下来从身体里随意一处流过的血嘀嗒在上面都没有感觉了。

    真的是这样吗?可能冰不需要火烤吧,当一盆更冷的水浇过来后,把我包裹了整个心脏的外壳都掀翻后,我只能跪着哭泣,连同心脏都继续跳动。

    “这个世界就是个笑话。无数个笑话堆在一起,无序逼出有序。”我脑子一顺,把想说的话完全吐露。

    萧霁清没有立刻回话,只是腾出一只手握着我的左手,然后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听到了。”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现实主义者,因为我总能指出现实生活中遇到的事的本质。本质就是苦难。可是这不代表现实主义者就没有理想,我只是不把一次又一次熄灭的红色火焰当做我的全部和活下去的动力。

    所以我理解萧霁清的沉默,换作任何人都那么不能接受这么大的消极。

    他突然说,可以放歌吗?你的手机铃声听起来很不错。

    我说好。

    他打岔,问为什么把这首歌当做铃声。

    我一顿,没说出全部,毕竟有些事真的不想再提,这个结婚前也给他说过,于是回答,某天突然接触到了,觉得好听就听到了现在。

    他点了点头,说确实很好听。

    我也不想再说什么了,就静静把自己沉浸在这首歌里。

    萧霁清把车停在停车场,然后带着我去他家,他告诉我他家密码是 0812,我说还,心里却想着这日子对他是不是很重要,因为他户口本上的生日并不是这天。

    可我在这想过来想过去也没什么意义,倒不如好好看看他家。

    总体来说是简约风,没有太多装饰品,但家具齐全,不怪他说是“住的地方”。

    他给我找了双拖鞋,我穿起来刚好,然后让我坐到沙发上看要不要看看什么,茶几上倒是有满满当当的零食好水果,他让我随便吃,先垫垫肚子,我才想起问他准备做什么,他说做一顿火锅吧,刚好食材齐全,也有底料。

    我突然就来了精神,立马跑过去围观他。

    我主动提出要给他洗菜,他笑了笑说好,然后又准备底料和刀具。

    流水,灯光,要碰不碰的身体,美丽的脖子线条和乒乒乓乓的碰撞声,组成了我曾经幻想中的烟火。

    我想:就算这世界都烂了,可还是有人在角落好好地活,如果可以,请算上我这一份。

    汤咕嘟咕嘟地翻滚着,萧霁清注视着给我说:“闲,你知道的,就算再厉害的人也不可能跳出历史,跳出世界。”

    我一怔,随即想了想再点头。

    “可是这个世界是有在变好的,可能因为我们所处的时代吧。几千年前的人不会像我们现在这样有一定的自由和条件,可能他们甚至都不会有'自由'这个概念,也不会想象到还会有这些东西存在不是吗?”

    “一朵浪花拍上岸就必定会有无数沙砾沉向海底,这或许就是历史前进的代价。但无论如何,我相信会有很多人和你一样冷静着愤怒的,请不要将这种感觉熄灭,请记住然后保持,因为历史一定少不了这群人推动,一种一种世界也需要更多这样的人。”

    “人类的存在发展,本来就是一场浩荡慷慨的迁徙赴死。在这过程中,请留下再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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