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这位少年模样的城堡主人和齐蓟年龄相仿,他有一张白皙亲和的俊秀面孔,一双眼睛与桌上的银器颜色相似,浅紫灰色的头发看上去柔软得让人想起细腻奶油做的玫瑰花。

    他说出求婚的话语后,见齐蓟愣住,笑容更盛。

    “我是奥洛托,这王国的继承人。”

    奥洛托王子还想走近几步,面前齐蓟的身形却被与她一同到来的男人挡住了。

    伊坦纳略垂下目光,眼神冰冷地扫过王子的面孔与雪白丝巾衬托着的脖颈,缓缓说:

    “我在这里可没见到什么王国的继承人,只见到了一个想要谋夺他人妻子的卑劣之徒。”

    “您是她的丈夫?……真遗憾。好吧,我是说,这番相遇发生得晚了一些,我对此感到十分可惜。”

    奥洛托笑容不变,一手抚胸,优雅地轻轻躬身:“没有注意到两位的关系,这的确是我的疏忽,作为赔礼,还请客人们接受我的招待,好好享用这份晚餐吧。”

    齐蓟拉着伊坦纳的手晃了晃以作安抚,然后一同入座。

    接下来仆人鱼贯而入不断送上菜肴,奥洛托王子有着与面貌相符的和气,是个好主人,他在席间主动开始攀谈,免得客人紧张。

    于是齐蓟看着空空如也的主位和其他坐席,半是为了缓和气氛地说:“殿下,这里是只供您一个人用餐和待客的地方吗?真是豪华。”

    奥洛托回答:“不,我们一家人本该都在这里用餐,只是父亲他最近在生病,母亲则回到外祖母的王宫看望她了,所以都不在。我还有一个妹妹奥蒂莉亚,她……”

    年轻的王子说到此处,脸上忽然露出一点空白的茫然。

    他诡异地停顿了一小会儿之后,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续上了前面的话,挂上了无奈的神情:“她今天大概是在跟我闹脾气吧,不过很快就会好了,我的奥蒂莉亚是很可爱的女孩,您一定会喜欢她的。”

    “如果您愿意在我们这儿多待几天,那么我还有一个请求,奥蒂莉亚她很寂寞,我觉得如果能与您这样的人说说话,她会把这当成一生中最快乐的回忆之一的。”

    至少奥洛托神色中的恳切做不得假,而齐蓟本来也是要在异界多寻找一下可以作为力量的人物,既然好客的王子主动提出让他们多住一阵子,便顺理成章地答应了下来。

    晚餐结束后,仆人领着客人去休息,齐蓟走出这间餐厅前一秒却又被奥洛托叫住了。

    齐蓟停步的时候伊坦纳也同时回过头,她站的地方还没有被长廊的阴影笼罩,壁炉与水晶灯的光源笼罩着女孩的面容与衣裙,同她十指相牵的男人则已经身在暗处,仆人举着的烛台的亮度显得那么微弱,无法让人看清他的神情。

    这副景象印在奥洛托王子眼中,莫名让他胸中翻起些许烦躁。

    这对远道而来的旅人一开始便自称夫妻,也确实有着旁人无法插足的亲密和默契……奥洛托本以为爱情乃至婚姻都是脆弱的,哪怕他的父母幸福地相爱着,作为国王与王后的他们也已经比绝大多数爱人要强大,然而能拆散他们的东西还是有很多,比如死亡,比如……

    奥洛托心底一悸,脸上又出现了那种空白的表情。

    齐蓟疑惑地看着他,奥洛托很快忘了刚才的思绪,抛开本想要说的话,当着伊坦纳的面,用一种人们饱足后悠闲谈话时常常会有的、风趣诙谐的语调轻声说:

    “您固然已有丈夫,但您尚是如此青春美丽,我们才是同龄人,不是吗?而他终会老去……我无意质疑许下誓言的真心,不过您要是有兴趣结交一个朋友,只要对仆人传个话,我会准备好美食和甘甜的葡萄酒,等候您的光临的。”

    这少年说罢,不再过多纠缠,向后退去,转身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餐厅。

    齐蓟表情古怪地看着奥洛托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伊坦纳,怕冷似的和他挨得更近了一点。

    她小声嘀咕:“这就是‘风俗’吗,真可怕。”

    伊坦纳把刚才那些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但他居然并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只是极轻地嗤笑了一声:

    “把忠贞偷换成保守,再抱着轻蔑的态度以此取乐,这样的作风还真是在哪个世界都会有。”

    齐蓟走在他身边,打量着走廊上被烛光渐次照亮又暗去的那些画像的面孔。

    走廊的宽度和高度十分足够,因此在夜里它就成了黑暗与未知的乐土,一道普通的雕刻在昏暗的时候都像是怪物蠢动的肢体,而且又是在一个极其陌生的异界,但因为身边有伊坦纳,齐蓟竟然不觉得有什么好害怕的。

    “可是你那里的‘父神’也经常和不同的女性生下孩子吧?”齐蓟说。

    伊坦纳瞥了她一眼,表情正经,声音却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所以在‘预言’中,他将在未来被所有情人共同背叛啊。她们合谋欺瞒他,放任神后的儿女进行谋杀,好用他的骨头作成新陆地的地基。这个结果如何?”

    当时把神话科普听得有一搭没一搭的齐蓟可不知道这一茬,虽然觉得可怜,但又忍不住笑,边笑边说:“原来如此……真是公正的神话,我喜欢。”

    这时,一直在前面走着的仆人终于忍不住抛下沉默的美德,试探着问道:“客人们看来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那么应该有很多这样新奇的故事了?”

    齐蓟到底不是浑身规矩的贵族,根本没在意仆人插话,只是带着笑容回答:“是啊。”

    “那,我请求您在明天面见公主殿下时,为她讲述一些故事,好么?”仆人说。

    这时他们正穿过一段长满藤蔓的露天回廊,夜风穿过枝叶吹得烛火摇曳,男仆始终在认真带路,并没有回过头来,看不见他的面容。

    “没问题。”齐蓟随口说,“看来你们真的很喜欢这位小公主。”

    “公主值得这份喜爱。”仆人微笑着,低声回答,然后不再打扰他们。

    齐蓟漫无目的的想着那位公主是个什么样的女孩——作为奥洛托的妹妹,外貌或许是很相似的,可能有一点符合身份的娇蛮脾气,但能让服侍人的男仆都冒着引起客人不悦的危险来搭话,却只是为了请求她给小公主讲些新奇的故事,那么应该不是个会让人讨厌的孩子吧。

    她正猜测着,远远看见了伫立在夜色中的塔楼,便好奇地问仆人:“那座塔住着什么人?”

    齐蓟会这么问,是因为那座塔的样子实在是跟整座城堡格格不入。

    这座城堡整体是白与浅棕灰的颜色,看得出古老却被维护得很干净。

    而那塔楼竟通体用深红的石头砌成,造得又窄又高,外墙长满了杂乱的植物,活着的和枯死的枝叶绞在一起越加颜色浑浊,而塔尖的装饰——

    伊坦纳微微眯起眼睛:被安放在塔尖的雕塑是一座人鱼铜像,她的鱼尾被一根长长的桩子斜着刺穿,整个人倒悬着挂在那儿,长发和无力的双臂垂落在塔顶,姿态就像是被按在栅栏尖刺上一穿到底的一片树叶。

    这不祥的铜像立于高塔上,悬在天地之间,经历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风吹雨淋,已经浑身遍生红锈,宛如一只染满病疮的活祭品。

    齐蓟也通过他的视线看清了铜像的造型,心想这座城堡里的秘密真是不少……可疑的高塔,患病的国王,访亲离去的王后,一家和睦却独自用餐的王子还仿佛患有什么意识中断的疾病,而这里的仆人却都习以为常。

    仆人顿了顿,不太情愿地回答齐蓟的问题:“塔里的是‘预言者’。”

    齐蓟问起塔的时候他浑身的姿态便是一僵,仿佛极其不愿意面对那座塔和它象征的人物,其中说不出是戒备还是敬畏居多,当然这些情绪也显然都是对那个所谓“预言者”的。

    “预言者是什么人?”齐蓟追问,“你知道的,我们从很远的地方来,并不清楚这里的事情,所以请现在就告诉我们吧,免得我们之后一无所知,触怒王国的主人们。”

    男仆迟疑了一会儿,似乎是被说服了,态度转变生硬得不正常:“‘预言者’……是神使。他……她,是……奥蒂莉亚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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