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彧蔚背一大包，提两包。闻南竹手里还是那个行李箱，他留在这里的东西并不多，在衣帽间找到她为他添置的袜子，还有作为生日礼物送的领带，这就够了。

    这牢笼里的其它东西，他没有一点留恋。

    牛凯瑞的SUV就停在特斯拉旁边。闻南竹看着并排的两辆车，想起了之前某次，在这个车位上，停着一辆奥迪。两个车位都在他名下，没有通行卡进不来车库，邻居轻易不会来占。

    “小鸡家的车是什么牌子？”

    “奥迪，Q7，车牌后三位是612。”

    那就是了，那天一定是她在这里。

    离婚后，她还关心着彧蔚，关心着奶奶，但她不愿意要他了，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他靠近。凯瑞说他也心动了，凯瑞没有祖辈要照顾，他母亲常年定居国外，父亲有新家庭，要教养幼子，没空管他，更不会掺和到他的小家庭。凯瑞经济条件不差，凯瑞心细，凯瑞……什么都好。

    一想到要放手，他心如刀割。

    如果之前只是迷恋□□，那现在是刻入骨髓的痴。真实的她，不是他看到的那样。她从灵气十足到死气沉沉，不是她沾染世俗，完全是因为被残忍地剥夺了精气神。她经历了那样的事，可从来没有吐过一个恶劣的词语，她没有表现出一丝怨恨。她勤勤恳恳地从早忙到晚，13个月的花费不到一万，即便是最艰难的时候，仍然用心照顾老妖婆。

    在这段看似高攀的婚姻里，她付出了所有，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只换了个温饱。

    她为什么愿意？不是为了钱，那总得图点什么，是因为曾经……爱过我吗？

    一旦起疑，就好似处处有迹可循。他待在书房的时候，她会端来水果，可他因为可笑地坚持饮食习惯，每次都冷声拒绝了。他的东西，她分明别类收得整整齐齐，而他，从来没留意过她的穿着打扮，对她身上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亲密过后，她褪去羞涩，会安安静静地看他。而他讨厌灯光，不想影响睡眠，所以禁止留灯。

    “走不走啊？”

    闻南竹回神，试探着问他：“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会……”

    “谁？”

    “于阿姨。”

    “哦，你想问她为什么愿意嫁给你？那得问你呀，你到底使的什么花招迷惑了她？我要是早知道，一定会拼命拦着。”

    这小孩到底吃什么长大的？

    黑巧！他想起来了，在很远的记忆里，她曾经抗议过，在较近的记忆里，她也质疑过。

    想获得他的帮助，就不能把他当小孩看。闻南竹认真回答：“相亲，我们是相亲结婚，你外公的朋友周老师是媒人。”

    “周云，救她一命是怎么回事？”

    “周老师病重，她和家人……关系有些紧张，于阿姨很关心她，一直在医院陪护，住院期间的费用和她后来入住康复中心的花费，将近40万，我付的。”

    “那关豆芽什么事？”

    他清清楚楚地发的是第二声，闻南竹知道这孩子心里有恨，没有特意去纠正他，只说：“你不必在意她，我会尽快帮你更换户口，如果你想回到俞家的话。”

    “说好了的，改名字而已！”

    闻南竹系上安全带，说：“我先给她打个电话，你得帮我。”

    “行了，不用打，我早跟她说好了。走吧，都市花园，小鸡在等我呢。”

    闻南竹先是愣，再是笑，忍不住问：“你怎么说的？”

    “要不我来开？”

    闻南竹发动车，再次提问：“她们也去那边了？”

    闻彧蔚很不耐烦地说：“你不饿我饿，小鸡说她们帮我带了炸鸡。行行行，你开你的车，耳朵听着就行了。一张照片就能解决的事，发给她，说我舅舅发疯把家砸了，可怜我无处可去，阿姨，能不能收留我两天？我一个小孩子，住酒店怕被人绑架。”

    闻南竹哈哈笑。

    闻彧蔚翻了个白眼，很不客气地说：“差点被你连累啦，她叫我跟着你去住酒店。我说他是个大忙人，立马就要飞国外。她马上说好好好，还问我需不需要她来接呢。”

    舅舅心塞，这小子能帮忙，也会偷偷斩断他的前路——想找个借口留下来都不行了。

    被安全带束缚也不影响嘚瑟，小家伙又抖起了肩。

    闻南竹没眼看，提醒他：“看着不稳重，别这样了。”

    “我还是个小孩啊！”

    更欠揍了。

    这是个还知道点分寸的小孩，得意够了，又轻飘飘地说：“她问你为什么要砸房子。”

    闻南竹屏住呼吸，等他下文。

    “我说是为你报仇，差点把人也砸了。她说这比砸人更狠，我跟你说，豆芽把那房子当成了宫殿，每天都要自恋一番，不管请谁到家里，都要领着炫耀一遍。”

    他捏着嗓子，学窦雅的高端腔调：“这是FLOS，这是HALO，这是……布拉布拉个没完，我可是最有品位的贵妇。”

    别人看见了，会质疑小孩没教养，要不要纠正他？

    闻南竹正纠结，小孩又看似无意地丢出一个有用信息：“为了出身高贵，她把窦家人都接来了，买了房，给他们安排工作，给他们买衣服鞋子。窦家那个猴子一样的男人，问她要块名牌表，她到你房里翻了半天。哈哈，幸亏你是个抠门，只有一块表！”

    “老抠”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闻彧蔚收了笑，郑重地提醒他：“你一定要看看1号。”

    “好！”

    小孩一本正经地说：“是我害她变得更痛苦的，我要对她负责。”

    “和你无关，是我的责任。彧蔚，你介不介意……”

    “介意！”小孩准确地猜到了他的心思，很快又说，“算了，我又报不了仇，只能看你了。我爸是被骂死的，豆芽把他从头骂到脚，不许他见我妈。他心理素质不够强大，没走多远就撞车了。俞家人恨得要死，所以你说的转户口这事，没可能。这是何阿姨说的，绝对可靠，何阿姨看不下去，告诉了外公，然后她就被赶走了。我妈……可能是为了跟随我爸，也可能是受不了。豆芽老问她要钱，要她去跟美术馆那老头约会，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妈没用？她没有艺术天分，一拉琴就想呕吐，那个公司……我不许你那样想，她偷偷给我留了一笔钱，够我养活自己跟阿姨。”

    十几个人的公司，跑了几个，管理上确实一塌糊涂，但业务过硬，年年盈利，即便是疫情最严重的时候，也撑住了。

    “不，你妈妈很能干，公司的事……我会叫个人过来教你。”

    小孩难得客气了一下，说：“谢了。”

    “你有这个何阿姨的联系方式？”

    “嗯。可以给你，等你看完1号再说。”

    “好。”

    小孩大发慈悲地说：“对了，她说谢谢你！阿姨说的。”

    “嗯，谢谢你。”

    如果他直接去说我为你做了这些，他说不出口。小家伙去说，加分效果会好一点，虽然加完可能还是负分。

    他不由自主地叹息，一想起她，心口就抽痛。

    小孩办事很靠谱，他不仅获得了借住许可，还问来了通行证照片，用真小孩的口气跟门岗求情，让车子顺利进入了“不许外来车辆出入”的车库。

    业主购入的车位是免费的，也有不少是收费的。他在里面绕了大半圈，找个了离欧拉好猫比较近的收费车位停好。

    近情情怯，一想到要面对她，又期待又慌。

    小孩急啊，催他：“快点吧。”

    确实不早了，留宿没他的份，行李箱就不用带了。好长辈上身，他说：“我来拿吧。”

    闻彧蔚不让他拿，得意地说：“我阿姨下来接我啦。”

    闻南竹来不及嫉妒，他的心怦怦直跳，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电梯门开，小鸡先冲出来，围着闻彧蔚叫哥哥哥哥，踮着脚要喂他吃炸鸡。

    闻彧蔚咬住鸡翅，回头朝舅舅炫耀。

    舅舅顾不上她，专注地看着后方那个。

    于听枫有些不自在，勉强笑笑，然后把卡递过来，说：“那些东西不便宜，重新装修要很多钱吧？”

    这是他特地留给她的，可她连之前那点东西都收得忐忑。他不能加重她的心理负担，于是接回来，说：“对不起。”

    她如释重负地笑笑，左手牵住小鸡，右手去取彧蔚手里的行李。

    闻南竹回神，先一步抢走，说：“这么多东西，你看孩子，我送一下吧。”

    闻彧蔚逮着空子胡说八道：“他明早的飞机，送上去就得走。”

    舅舅忍着气，老老实实搬东西。

    于听枫是房主，有领路义务。她走在前面，很平静地说：“你放心，最近我住这边，小鸡也是，明天要上班，我把他们带去公司。有事我再给……牛律师打电话！”

    那怎么行？

    “我只飞过去签个字，马上回来。”

    闻彧蔚扭头，朝他瞪眼，他又补充：“如果有事，你跟我说，凯瑞在帮我处理房子的事，可能忙不过来。”

    “哦，好的。那个……你帮我带的化妆水多少钱？我转给你。”

    “忘记了，还在车里，我下去拿。”

    “我跟你一块去吧。彧蔚，你和小鸡先吃东西，我马上回来，不要出门，不要爬高。”

    天上掉下来一个独处机会！

    闻南竹忍不住笑起来，快步把行李送进次卧。外甥良心发现，端着盘子说：“阿姨，舅舅也没吃饭。”

    于听枫迟疑着说：“自己做的，可能……”

    小鸡抢着说：“可好吃了。”

    闻南竹惭愧，走过去主动抓了两块，笑着说：“肯定好吃。”

    吃炸鸡会掉渣，于听枫从包里拿了手帕，将它物归原主，说：“走吧。”

    她落在后面，轻轻带上门。他咬上一口，快速嚼咽了，说：“很好吃。对不起，以前我以为饭菜都是保姆做的。”

    所以既没给过肯定，也没表达过感谢。

    “哦。”她淡淡地应了一声，按完下行键，然后走到一旁，和他保持着陌生人距离站定。

    她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专注地看他了，闻南竹恨不能剁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