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她用他的电脑查看插花相关的视频。他坚持要和她一起挤新沙发，左手搂人，右手忙回复工作信息——单手打字也很溜。

    让她佩服的本事，又多了一项。

    他忙正事，她闲，且不用担心食客反馈不好，因此时间一到就自觉去了厨房。他想跟，被她拦了。

    做饭吃饭，吃完就出发。他担心这事可能发生在他出门时，早早地安排司机把车留下，自己开车送她去康复中心。

    周云入住康复中心，是她办的手续，是他交的费用，她又是常来探望的，很顺利就进去了。经过缴费中心时，他拉住她，主动提醒，帮周云再续半年的费用。

    这是她第一次刷他的卡，签字的时候，手有点抖，担心签不好，转头把笔交给他。

    他没接，抓握着她的手，一起签了。

    这里收费相对低一点，待遇也不一样。周云跟人合住一个套间，里面都是女士，于是他留在门外的休息椅上等，她单独进去探望。

    那位室友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这会正在看电视上的戏曲节目。周云背对着门，坐在窗边看风景，于听枫小声喊：“江奶奶，周老师。”

    老太太和周云都转头看过来。于听枫把一盒果切送到老太太那，一盒送到周云手里，再把剩下的两袋收进周云的储物柜。

    老太太客客气气地说谢谢，抓着水果盒出去了。

    周云拿着盒子没动，于听枫搬了椅子坐到她身边，轻声问：“周老师，最近还好吗？”

    “还行。”

    周云把盒子放到柜子上，回头盯着她打量。

    于听枫看她这神色，心里有了数，主动说：“我们之间出现了一些不可调和的矛盾，三月底去申请的，劳动节后办完了手续。”

    周老师的脸色没有变化，这让她心里踏实了，接着说：“抱歉，辜负了您的好意。”

    周云轻叹，说：“缘分不够，这是没办法的事。我打电话，周星程不肯来，退休金被他折腾光了，是我对不住你。”

    周星程是她唯一的孩子，从前都是叫“星星”，现在怕是被伤透了心。

    于听枫心疼不已，摇头说：“没事，我回去上班了。这里的费用交到了明年3月，您不要操心那些事，先养好身体再说。”

    周云淡淡一笑，问起她离婚后住哪。

    于听枫下意识地答了刚离时的处境：“暂时借住在朋友家。”

    “离婚的时候，你们是怎么谈的？”

    于听枫有些惊讶，但周老师脸上的关切让她打消了疑虑，不过她不想周老师夹在她和周星程之间为难，含含糊糊说：“婚前财产不能拿来分割，湖祥斋欠款很多，开始没做起来，后来才好点，家里开支大，所以没什么可分的。”

    她怕被周云看出什么，不敢对上她的眼，因此错过了周云那复杂的表情。

    “房子呢？那大房子，现在就窦雅一个人住吗？”

    “他急用一笔钱，卖掉了。”

    周云不再追问，笑笑，说：“窦雅这人不好相处吧？别看她总端着一副高知识分子的姿态，实际上尖酸刻薄，心眼比针尖还小。你们离婚，肯定是因为她。闻南竹的人品，应该是没问题的，唉，果然是歹竹出好笋。你没见过宝怡，她人也不错，可惜了……”

    于听枫在慢慢消化这段话。

    周云停了一会，状似无意地说：“那个洋大夫说国外有种新科技疗法，有很大的希望能彻底治好我的病，我想体体面面走完后半辈子，唉，就是费用太高了。”

    不可逆的脊髓损伤，大概只有上帝能治。

    于听枫的心跌到了谷底，她也看向了窗外。环境很不错，可惜无心欣赏。

    “要多少钱？”

    “预计是三四十万的样子。”

    于听枫沉默，周云跟着沉默，身后的戏曲节目告一段落，响起了中老年欢快的广告语。她又缓缓开口：“你别多想，我知道你一个年轻女孩，在社会上打拼不容易。我是想，南竹这孩子是做大生意的，手头上相对宽裕。你做个中间人，帮我问一句，看能不能先借了这笔款子，我给他写借条。等我好起来了，我去办一下手续，把那卡拿回来。另外学校曾多次联系我，返聘按日薪算，会比以前的工资高，两项加起来，一两年就能还清这笔钱。如果是我这个长辈直接开口，他就算有困难也不好说，所以想请你帮这个忙。”

    “周老师，湖祥斋之前欠银行很多钱。”

    “嗯，我听说现在生意很不错。”

    不能再委婉了。

    于听枫站起来，将窗户推到底，放任凉风吹进来。她回头看向周云，不急不缓地说：“闻朗先生留下一个很大的烂摊子，他花了很多钱和精力才把这个招牌救回来。他也是年轻人，他也很不容易。”

    她清楚地看到周云脸上闪过一丝不满，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周云垂眸说：“你可能不知道，他那个洋人爷爷，是个超级大富豪，把绝大部分财产留给了他。宝怡他们什么都没有。”

    他们？

    “那是他家的事，周老师，我已经离婚了，管不到那么远。就算真有这笔财富，那也是他的婚前财产，跟我没关系。抱歉，我帮不了这个忙。”

    “听枫，你……当初我们舍不得拿钱给星星买房，全拿来资助你。他这么好的条件，我连亲侄女都没介绍，特意留给你。”

    终于来了！

    于听枫苦涩一笑，垂头盯着周云脚上的拖鞋，语气生硬地说：“零几年的钱，确实值钱。您的资助，我一笔一笔记好了，一共是32800。过去这十来年，过年过节的礼不算，我们只算大的花费。前年去年加现在，从医院到这里，我花光了所有积蓄，还从闻南竹那借了40万，刚才又找他借了42000帮你续费，加起来已经超过50万，够不够还清了？是，当初您的情意珍贵，你在医院住27天，3天在ICU，我辞掉工作，日夜不离地照顾了剩下的24天。知恩是要图报，我已经倾尽所有，但他不欠你，我也有我的底线。周老师，你并没有孤苦无依，你有房子，有一万多的退休金，完全可以自己负担这里的费用。你有亲儿子，他好手好脚，完全可以照顾你。很抱歉，我能力有限，大概只有做白眼狼的资质，达不到你的要求，所以到此为止吧。”

    周云心虚，撇头看向空墙。

    于听枫走到门口，到底忍不住，回头劝最后一次：“周老师，你本来是个很值得尊敬的体面人，可惜……如果你继续一味纵容，那会害了你自己，也会害了他。”

    “等等！我还有话说。”

    于听枫能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是他在那里，他在等她。

    “说吧。”

    周云试图站起，但背上的护具让她行动受限，于听枫又没有走过来搀扶的意思，她只好放弃。

    “星星他……”

    “你想说他也是闻家人？”

    “你怎么知道？”

    “我对于你们不道德的过往没有兴趣，我们做晚辈的也没有义务来承担后果。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与我无关。再见！”

    “听枫，你不能就这样丢下，你先听我说。”

    最后一丝体面也要绷不住了。

    于听枫已是泪流满面，回头问她：“你究竟是因为什么才把我介绍给他？”

    周云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

    是给窦雅解恨的祭品，还是用来讨好闻南竹的供品？

    “我曾经把你当作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