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弘和仙尊

    东桦殿的门被重重推开,弘和仙尊并不意外,手执白棋坐在棋盘前,对着他笑。

    “回来啦。”

    声音慈祥,像是许多次出征回来后那样招呼他坐到自己对面。

    棋是他走前正在解的那盘残局。

    黑棋步步紧逼,白棋退无可退,早已可以宣判白棋落败。

    弘和仙翁轻拂衣袖,桌上盛满白子的棋盒便飞向池子时。

    池子时眸光散漫,周身仙气凌乱,杂着戾气,棋盒还未近身就被戾气挡下,直愣愣掉下去。

    白子因为惯性散落出来,一粒粒在空中划出虚影,印在池子时眼底。透过那些虚影又好像看到了失力下坠的姜晚,皱着眉头忍受着疼痛,却拼命牵强地扯起嘴角的弧度。

    戾气一点点吞噬他的神智,侵占他的大脑。

    背在身后的剑还低落着血,手腕带着它在空中翻转了一圈,剑光恍惚而过,剑柄稳稳接住了其中一枚棋子。

    他没落座,努力压制着心底的火气,久久才开口:“老师参悟神道半生,真的悟透了吗?”

    弘和仙尊的眼底闪过一丝戾色,难以捕捉的。是一种被戳破心境的窘迫和放不下身段的包袱,但很快就被他压下,恢复镇定。

    温声慈蔼依旧:“徒弟此言何意。”

    刚才他和大阁的那群老头对峙,大吵一架,想必那些对话争执早都传到他老人家耳朵里了。

    也是,他老人家一向是以仁爱慈悲的神相示人,一心想参悟神谕,飞身九天之上成为人人敬仰的上神。所以在池子时提着剑进来时,他还维持着他虚伪的假面,试图用几百年前忽悠他打仗的那些手段来劝他走他们所谓的正道。

    可惜,他不是几百年前无条件拥护天帝的池子时,也不是只知道钻研兵法听军调令的将军,他不会再成为谁的棋子,被谁随意摆弄了。

    “老师可知道洲岷?知道它是如何成为三界畏惧的凶兽,如何获得了能颠覆三界的祸乱之力?”

    天帝或许都没想到洲岷这样已经灭绝的神兽是如何复生,又是如何变成了能毁天灭地的凶兽。

    《海天策》孤本里短短两行记载,可是把他吓了一大跳。

    洲岷并不可怕,它初时只是某处仙山的幼兽,性情温顺平和,以仙草为食,喜群居。后来,仙魔妖三族摩擦越来越大,战火纷纷,仙山被毁,洲岷兽群尽数灭亡,到仙魔两族矛盾顶峰时,洲岷一兽彻底宣告灭绝,三界再无此神兽。

    海天策的记载到此为止,流传的后续却不止于此。

    九幽里多是犯了大罪扭送去荒芜受罚的,他们中流传的版本可谓是精彩绝伦。

    凶兽洲岷,诞于荒芜人烟处,是从死尸堆里爬出来的,生嚼肉糜,脚踩烈火,身浴浊气,角唤洪水,所及之处,遍地灾荒流民。

    有神谕降于东海,其言,恶果自食。

    有人笑说,这是神的惩罚,是神让洲岷复生,借洲岷宣泄不满。

    天帝和大阁却要堵了流言的嘴,将造谣的人赶去九幽受难。

    他们心里门清儿,却没有一个人敢于承认自己对这世间所做过的恶行,更不愿尝恶行带来的恶果。

    他们将洲岷从神兽的册录里抹去,烧毁了所有关于它的记载,让人们渐渐忘了它最开始的出生,只记得拥有祸乱之力的洲岷是一只会摧毁三界的凶兽。

    弘和仙尊的沉默不语更印证了流传的真实性。

    池子时拾起剑柄处的白棋,冷笑着给他敬重的老师讲解神谕的奥秘。

    神让洲岷复生,赐予它护佑自己族群的祸乱之力,是为它能保护自己,能有一栖生存的绿洲。可仙界却并不知足于自己所拥有的地盘,寻着机会就出兵扩张,打着一切君子名号,做着搅乱的三界的祸事。

    是啊,到底是谁在搅弄三界……

    可神终究不忍心,才降下神谕,试图唤醒他们混沌的神智。

    “胡说,神谕所示岂是你能随意参透的。神谕所示,天命阎罗可救苍生。”

    弘和仙尊掌力深厚,将一枚白棋拍在棋盘之上,以白棋为中心,棋局裂开四瓣,黑棋顺着裂缝掉入沟壑,棋面上只剩那颗制胜的白棋。

    姜晚就是天下大局的制胜白棋,神谕如此所示,他也是如此所遵。

    所以,他没错。

    池子时的视线从裂解的棋盘挪到弘和仙尊气急败坏的脸上。

    神要他们自省,他们却无可救药的将罪过推向弱小,自居高位,扫门前雪压他人墓穴。三界的哀嚎幽怨痛苦滋养了洲岷的祸乱之力,从此成了能危及三界的凶兽。

    而后一条神谕,大抵是鬼帝说的。

    地府曾跪伏于神址前求了许久,不知是否真求到了神谕。有人言,那时的阎罗,也就是后来封印洲岷牺牲的那位,慌慌张张的拢着衣袍往地府跑,没人知晓他们捂了什么秘密。

    “鬼帝说,你们就信了?”

    “她杀了蛊雕。”

    “我也曾屠戮苏达丘陵,区区一只妖兽能证明什么?”

    “她是天命阎罗。”

    “天命阎罗如何,您是仙尊,仙力无上,您若愿意,区区蛊雕,不过如掐死小小蝼蚁一般轻松。”

    “够了,蛊雕与洲岷如何能比拟。”

    是啊,如何能比拟。你们不还是拿蛊雕测算她的天命阎罗身份吗。

    既不能比拟,怎么对她所受的伤视而不见呢,张口只谈论如何利用她对付洲岷……

    “师父打定了主意要牺牲她,她和燕桦阿姐一样,不过是你们稳固仙族在三界权重的一枚棋子,无所谓死活。”

    “我只想问问师父,当年选中我,栽培我,教我读兵书,识六道,知大义,究竟是让我为什么而战。”

    “为拓充领土,为彰示仙威,还是你们口中幌子一样的三界安宁?”

    池子时轻巧复原了那盘棋,在黑棋混乱的左小角,两指夹着白棋,重重拍在其上,以白棋为中心,裂开许多细缝。

    白棋落子,打开了棋局的缺口,带去的是微薄的希望,是光和胜利传进去的地方。

    “无需那些靠牺牲弱小的卑劣手段,战我一样能赢,兽我一样能降。”

    “如若老师真的读懂了神谕,悟到了神通,三界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弘和仙尊轻蔑一笑,笑他不懂神谕,笑他不懂上位者的权谋,笑他天真,笑他根本不懂仙界想要什么。

    盘古开天辟地,始有生灵。

    仙族作为最早存在于三界之内的族群自然该享受优上的主导权。可执念堕魔者众多,聚而成群,不满久居荒芜之地,试图推翻他们最初划分的领地。

    魔群起反,妖族紧随其后,无一肯退让。

    魔族纵欲随性,妖族无智粗蛮,唯仙族可为三界共主,能当维护六道轮回之责,可与上神比肩。

    胸腔鼓满了气,气血攻心,冲得他呕出血来,头发从发根开始白化。

    他又阖了眼,对着九天之上的神明祈求。

    远在高天之上的神呐,睁开眼俯视你的信仰者吧,救他们免于水火……

    九天之上有真神吗?

    他们也懂人间疾苦,妖族流亡,魔族悲愤,仙族所求吗?

    弘和仙尊再睁眼,原本慈爱的眼神里满是利益算计,语气也不再温和。

    “你总会懂得,我的用心良苦。”

    也许永远不会懂,池子时想。

    一开始他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

    他是为三界安定平息战乱而战,而师父、天帝、大阁却是为仙族利益扩张而战。

    从苏达丘陵战役他们的谎言暴露在他面前,从他们为了保住仙界名声让燕桦仙子和亲时起,早已昭示了他们永远不会醒悟,永远不准备读懂神谕。

    他不愿与之为伍,他有他所坚守的东西。

    起初是天下大义,三界安宁,后来是她。

    万千苍生如她,她亦是苍生之一。

    池子时从大殿出来,拍了拍衣角四处,踏出大门。

    身后的目光灼灼,一直目送着他消失。

    池子时的背脊挺了挺直,向着晨光,心底自有去处。

    总有办法能解决洲岷,而现在,他要去见她,守在她身边,保护她。

    *

    姜晚身上的封印无法恢复从前,只剩薄薄一层,体内又混入了姜淮的内力,暂时稳定了乱窜的神力。

    她也没有昏迷很久,比上次神力爆发昏迷醒得还要快。她要起身,被鬼帝强行摁着躺下。

    床头原本立着姜淮的魂灯,此刻不知道被撤到哪去了。

    “灯呢?”她之前嘶吼得有些猛,现在声带还隐隐发疼。

    鬼帝装聋作哑,和钟馗互换了眼神,一拍脑门就要往外走。

    "我那个要去结界看看……"

    钟馗被姜晚横扫一眼,直挺起背,转过去背对着她,心里哭哇哇。

    鬼帝能跑,他个打工人还要看着阎罗,根本跑不掉。

    鬼帝和她吵得再凶也不会擅自将魂灯撤掉,这事有怪。

    姜晚摸出扇子,如意玉石挂坠红得刺眼,透明的珠子现在像玲珑剔透的红宝石,躺在手心里又烫又扎眼。

    是魂息。

    从未有过的,如此浓烈的魂息。

    “钟,钟叔……”

    “唉。”钟馗以为姜晚有什么难受的,结结巴巴喊他,赶忙转身来,入眼就瞧见下了引魂咒的珠串,脸色惊变,上去就要夺珠串。

    姜晚手心一收,手腕一转,扇子就抵上了钟馗的下巴。

    “钟叔,是真的对吗,他还有魂魄残存着,他还能复生对吗?”

    引魂咒如此透亮干净的光,必然是感受到了魂魄。

    鬼帝命人将魂灯撤掉定是怕她第一时间发现,他们如此紧张怪异的神情,看来是早就找到了。

    “在哪?残魂在哪?”

    钟馗抿着唇,摇头直否认她的猜想。

    “小殿下,真没有,您就好好养伤吧。”

    "你撒谎,你们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们会直言不讳地告诉我,他死了,一点魂息也没有了。"姜晚眸子通红,推开钟馗就要往外找。

    守门的鬼差见了就要拦,被一道风定在原地,路上凡是有意阻拦的都是如此下场。

    三界太大,魂息与魂息的气场相互纠葛影响着,她手中紧握珠串,输送灵力,护着逐渐微弱下去的魂息,一路跟到了南天门。

    守门的仙将一惊,慌忙将手中的长矛交叉拦住。

    “前方九天,仙族境域,非请勿入。”

    姜晚看着手里的珠串,微弱又复明,此刻正长亮不息,魂息所指引的方向不会有错,姜淮的残魂就在里面。

    只要找到残魂,再费力养护,他便能复生。

    是时,笔试成绩已经下发昭告三界,张贴榜单的仙兵和守卫打了照面。

    第一张榜单就要上南天门外的大墙,全透明的显示屏上也同时跳转名单。

    第一名,蓬莱仙岛周佐。

    第二名,蓬莱仙岛苍栎。

    ……

    榜单刷新第二面时冰冷的系统音再次响起。

    叮——

    接大阁最新布告通知,考生姜晚无法控制自身灵力,虐杀鹏云上仙的仙兽坐骑一只,在人间散播疫病……

    综合考量,考生姜晚本次考试成绩作废,取消考生姜晚的考试资格,且永不录用。

    后面的电子嘈杂着又说了什么,她什么也没听清。

    她落榜了。

    姜晚上手揭了刚贴上的布告,仔细看了遍名录,最后一行小字清楚明了的写着,考生姜晚成绩作废,取消考试资格,永不录用。

    永不录用……

    意味着,她入不了九天,寻不了姜淮,也改不了史书了。

    怎么可能。

    区区一个南天门怎么可能能拦得住她想做的事。

    一股浓烈的阴气自脚心底钻出,很快就将姜晚整个笼罩其中。

    有发现不对劲的仙将将长矛对准她,架起防备姿态。

    这样的小喽喽可拦不住“无法控制自身灵力”的姜晚。

    不是要以这个名头让她落榜吗,那就如他们所愿,顺便给他们点更合理的借口,坐实他们的污蔑。

    姜晚一把扇子在手里耍出花来,光影流转,仙将还未看清招式,姜晚已经轻松连过数十人。

    “阎罗,阎罗传天门了!!!”

    有人慌忙中敲响了警示钟。

    咚咚声传遍南天门,有好多仙将带着武器往天门涌来。

    姜晚眸子一眯,体内的力跟着手上的动作往腕上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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