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请公主过去。”两位头上带着缥碧丝带的宫女不复刚才拦我的凶猛，柔柔一拜就走到了宿主身后。
宿主看了我一眼，原本的气势不知何时又弱了几分：“好、好吧。”
我在宫侍群中往宿主的方向又赶了几步，恰好看见静妃娘娘笑容满面地把宿主拉到了身边：“……且说你呢，北玄公主果真是明艳动人，”她从鬓边摘下一金钗，别到了宿主的发髻上。
金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凤鸟衔珠钗有些重，宿主抬手扶了一下，却被静妃娘娘主动伸手扶正。
她染着红色寇丹的手顺着宿主的鬓边一路下滑到了丝带上，只一扯，便露出了那鲜红的瘀痕。
“啊！！！”
静妃娘娘扯开丝带，惊呼道：“这是怎么回事！”
“公主，可是谁人欺负你了？你自说来，本宫定然会秉持公道！”
我往前蹭的步子一迈，成功挤回了宿主身边，将她做掩饰的绿色丝绢重新从地上捡起。
“你这奴仆，你家公主的伤到底是什么由来！”上首的责问声立刻也向我砸了过来。
我在思考怎么回答她，系统守则里要我以宿主利益为最高优先级，但没说这种旁人要替宿主出头的时候，我应该持什么态度。
尤其是，宿主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很高兴的时候。
“我自己不小心，在马车上磕的。”宿主收回搀着静妃的手，将我递来的丝绢重新系上。
静妃娘娘将一旁侍女手上捧着的瓷盏往地上一掷。
瓷盏摔在木阶上，粉骨碎身。
这声响终于让更远处的人也注意到了，纷纷往这边走了过来。
“你这孩子，受了委屈怎么就不知道说呢！”静妃再次伸出手，将丝带扯了下来：“你这分明是掐痕！”
“你堂堂北玄公主，远嫁我们朱朝，却被不知哪里来的歹人如此欺侮！”
宿主的身子晃了晃，我连忙扶住她，却听她趁着歪在我身上的功夫小声对我说：“快走。”
宿主学会了装晕，我学会了帮助宿主装晕。
我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刚刚还张扬到要美死所有人，现在却要匆匆离场，但还是立刻配合道：“公主！娘娘，公主晕过去了！”
下一步就是把公主抱回帐里，请太医诊治了。
静妃娘娘的寇丹掐在了宿主的手腕之上，宿主脸色惨白地又被迫醒了过来：“你这刁仆胡扯什么，公主身子健旺，怎么会动不动晕厥。”
宿主没下场，我被赶下场了。
八皇子辛，九皇子壬，还有一众其他世家高门子弟与女眷已经回到这里，眼里都带着些轻松和好奇。
我在侍从群里听的分明，他们说的大同小异。
“原来今天是静妃娘娘要动手，就说为什么这次居然会同时请两位皇子来。”
“是呐，我还担心不会是谁家子弟又要崴脚投水救人。”
宴会的场地算是半露天的格局，静妃主宴坐在最上首，木阶几层分开坐席，中心一片锦缎铺地，端的是一片富贵好风光。
这富贵风光里，两位皇子表情各异。九皇子怀里的琴早让仆从抱去，脸上满是担忧，目光在宿主的脖颈处一绕立刻躬身：“请母妃做主，查出这歹人！”
宿主站在木阶上，被静妃拉着手。
“我儿不必担忧，这春日宴是内筵，自有侍从围帐阻拦闲杂人等。”
“伤公主的歹人也定逃不出去。”
八皇子辛面色阴沉，视线在一旁的九皇子，上首的静妃，静妃身边的宿主逡巡几圈，朗声笑：“本王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公主的伤是本王不慎伤的。”
“本王本在溪边静坐，不料公主突然闯入，本王的侍从误以为又有哪家高门小姐来专程偶遇，这才上前阻挡。”
“只是阻挡，这伤看起来可是奔着掐死公主去的。”人群里不知是谁轻笑一声拱火。
八皇子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子：“当然是阻挡，难不成本王会想掐死谁吗？不过伤公主玉体也是大罪……”
“请公主放心，那仆从我已将他斩了。”
原本还颇有微词的人群一静，宽阔的宴会场地上只剩下了拂面而过的温暖春风。
我看见宿主脸色更白了，却还是咬牙：“明明是你”
“公主说话可要谨慎。”八皇子接过一旁侍从手里的酒壶，自斟自饮：“本王已经将冒犯公主的侍从斩了，莫非公主还有别的要说？”
“八皇兄。”九皇子终于上前挡住八皇子直直望向宿主的视线，先是一礼拜之：“我自然相信皇兄不会伤我妻子。”
“只是皇兄实在不该在这春日宴造杀孽，如此只怕会让众人不得不疑。”
“不得不疑？”八皇子又斟了一杯，却没喝，将酒盏在手指尖碾了一圈。
“我十三岁从军，十五封将军，及冠后独领北境军，北玄国都是我打下来的，谁会疑我？”
“若是不疑，八皇兄为何今日仍在京中。”
宿主站在上方，鬓边的凤钗终于因为没有手扶着而坠下发间。
金钗落地，叮当作响。
仿佛哑了的众人突然又活了过来，一个个“我家小儿突然染病”、“府中有事”、“身体微恙”如鸟兽散。
只片刻功夫，原本看热闹的人和仆从就连个影也没留，只有不远处马车挤成一团，一个个抢着要先离开。
宿主总算被静妃放开了手，怔怔地不知在想什么。
没有人挡着我，我总算能再走回她身边。我捡起那支凤鸟衔珠金钗，目光扫过了静妃。
她的手紧紧掐在座椅上，红色寇丹虽然挡住了指甲，却没法掩饰她发白的指尖。
将金钗收好，我这才又回头看庭中站着的两位皇子。
九皇子伸手，从八皇子的手中拿出了酒盏，当着他的面一饮而尽。
八皇子抽出随身佩的短匕，指向了九皇子：“你就不怕我下毒？”
我扶住这次是真的快晕的宿主。
“酒是我母妃备的，若是有毒，你也喝了。”九皇子不避不让：“八皇兄，你不该伤公主。”
八皇子像是被逗笑：“我们，”他用匕首比划了下：“我们都在开始争皇权了，你现在和我说，我不该伤一个蛮夷来的女人？”
“小九，我刚还想说你有点长进，现在看来还是不行。”
“上边的那个北玄公主！”八皇子笑着将匕首抛回鞘中：“直接告诉你吧，我本来就没打算留你和你那废物弟弟一条命，但既然战事结束了，我也懒得管。”
“但我不喜北玄人天下皆知，是谁把我们聚到一起，又为什么还专门辟出一块地方让你我相谈甚欢——”
“你不会还真想着一切都是偶然吧？”
宿主的手开始哆嗦，面上的表情也变了。那表情我从未见过，明明不是哭也不是笑，可却像看见了什么东西正在破碎。
“八皇兄！”
“你的好夫君办这场宴会就是希望你能死在我手中！”
八皇子大笑起来：“小九，你不是想要户部吗？尚书的位置我可以让给你的人，但我倒是想看看你怎么哄骗你唯一的底牌继续相信你……如果和亲公主悔嫁，还有谁能支持你？”
“你那死在城墙下的母妃吗！”
“放肆！”
“祝辛！”
静妃娘娘和九皇子同时吼叫，尖锐的声音却没打破八皇子的笑：“用女人设局，你也就这点本事了！”